太后来时的气焰全消了,一时之间竟不知应该如何动作。
她深知信王当初修建东鸫观的目的是什么,他在京畿修起东鸫观装模作样地祭奠玄明道长,说好听点是信奉,说白了这是明晃晃做给世人看的。
曾经有多少人像先帝那样狠狠踩在他头上,那么今天他就怎样狠狠还回去。他还得向世人高调宣布,先帝错得有多离谱。
信王不会无缘无故把皇帝带去东鸫观,背后肯定还有其他目的。假如她在这时候冲出去,岂不是坏了信王的大事?
太后不想触怒信王,今日出宫前来她一心也只是想接回皇帝而己。倘若这事还牵涉到更深层面,去留恐怕由不得她。
太后心思百转千回,便听容从怒骂道:“浑小子,要不是你带陛下胡闹,信王至于把他押去东鸫观?我看你就是该,活该讨打!”
容欢被他训怕了,愁眉苦脸转向太后。平日里容从要打要骂,太后都会第一时间替他拦着,今日太后却是只字不发,她皱了皱眉:“信王把皇帝押去东鸫观几天了?”
见太后不怜他,容欢可怜兮兮掰手指:“两、三天了吧。”
太后沉吟一声:“哀家记得东鸫观是男观,女子不得入内。”
容从颌首:“是有这么个说法。不过娘娘您乃国母,身份不同,观里的人不敢不放行。”
太后摇头:“哀家既然把皇帝交托予他,他要管教,由不得哀家插手。”
容从惋叹:“可奴才听说观中道士修苦法,吃住简陋,严律行止,陛下娇气,恐怕会住不习惯……”
太后眼里闪过一丝心疼,随即铁了心肠:“让他胡闹,是该整治整治。”
容从见她无心追究,也就松一口气。太后不想找皇帝了,摆驾要走,容欢一听不得了,呜哇抱大腿说:“娘娘,您不带上奴才呀?”
太后见他伤痕累累,听他说起这几天被关起来吃不好住不好,有心怜他,可一想到儿子被关东鸫观,还不是容欢出馊主意跟着闹的,心里难免有气:“你俩惹出来的祸事,就得自个担着。信王既是要罚,他没说能放,哀家也管不了。”
言下之意就是等什么时候信王消气了,把皇帝放了,他才能随皇帝一起回宫。
容欢气急跳脚,追着太后也要上车,被容从在外边拉了下来。
容欢是怕容从的,被他攥住也不敢还手,低头认错:“师傅,我错啦你别打我……”
容从没有打他,背身挡下车里的视线,以彼此才能听得见的声音说:“是不是信王让你出来挡人的?”
容欢身形一顿。
容从并不需要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容欢本身已经是个答案:“等陛下回来了,你别再胡闹,赶紧回宫知道吗?”
容欢侧目看他一眼,被容从的手掌盖了下去:“你要是再敢惹事,就干脆别回来了。”
再次睁眼,容从已经掀帘进了车厢,将容欢的视线隔在绒帘之外。
容欢目送马车渐行渐远,低哼一声:“我会回去的。”
直到太后的马车再看不见,从王府大门背后挤出一道人影:“看来太后娘娘应该是信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出马。”容欢得意得鼻子飞上天。
太后心中存疑,不让她见到小皇帝,肯定不会死心回宫。可王府变不出个皇帝给她,陆涟青又至今昏迷,只能另想法子打发她。
放眼整座王府,也就只有容欢能够取信太后。所以温浓才要想办法游说容欢,说动了容欢等于成功了一半,接下来的另一半,一方面归功于陆涟青整出来的这个东鸫观,另一方面还得多亏容欢的提醒。
既然太后这一趟出宫低调至斯,说明她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更不想跟陆涟青翻脸。归根结底太后心里始终还是有所忌惮,不敢招惹陆涟青。
接下来只需确保太后没有一时兴起折去东鸫观找皇帝,等到马车将她送回皇宫,才能彻底放心。
温浓让恭总管派人一路跟踪马车,现在最大的难题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容欢现下被放了出来,死活不肯回竹心苑了。
尽管她可以用最直接的方式把人强行‘请’回竹心苑,可温浓生怕太后半途折返,到时再想让容欢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眼见容欢宛若脱缰野马四处乱蹦,温浓眼角直抽,忍了。
太后乘坐的马车正在驶向回宫的方向,路过京街大道之时阵风抚过窗牖帘子,素手掀过半边,车中侧脸若隐若现,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直了都,精光乍现。
第92章 宝宝 小皇帝呆着脸。
自从左大夫从山里捡回个小的, 小的又在大街捡了只小小的,左大夫简直忙昏了头。
以前左大夫一手拉扯一个,现在他得两手拉扯两个, 其中一个脑袋上还顶着猫, 相当于他一人得拉扯三个小的,险些把腰累折了。
好在他本身就是个大夫,应付伤患问题不大。就是家里没了小药童打下手,反还多了一人一猫两个病号,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只得抓个现成能使唤的。
相较于重伤不起的方周和手不能提的小猫,小皇帝虽然笨手笨脚, 好歹四肢健全,自打小方周出事以后,他就再不敢使性子耍脾气, 让他吃饭乖乖吃饭, 差他干嘛乖乖干嘛。
其实左大夫也没要他怎么, 就是捡来的猫又脏又瘸, 让他帮忙抓猫洗澡。打结的茸毛捋顺了, 跌摔烫皮通通敷药,一顿折腾下来, 倒也把小脏猫打理得有模有样。
小皇帝架起干干净净的小奶猫看了又看, 大惊失色地跑去找左大夫:“不是陆虎、它不是陆虎!”
“陆虎是什么东西?”左大夫正在给小方周换药, 黑糊糊的膏药往背上一啪,疼得方周险些弹下床, 看得小皇帝瞪大眼睛,对眼前这位左大夫又敬又惧。
要知道当时在小巷子里遭遇流氓袭击之后,方周血流如注奄奄一息, 那个惨况吓得小皇帝以为他死了,没想到才搬回来两天,方周竟然已经能睁眼睛能说话,一个‘鲤鱼打挺’可精神了,不由令人佩服左大夫医术高超,死人都给医活了。
“陆虎是它、不对,不是它。”小皇帝解释不清,一时之间很纠结。
“你这名字起得威风是威风,不过套国姓啊,胆子真不小。”左大夫听懂他指的陆虎正是怀里那只猫:“这猫品相不差,一般人家还养不了。如果不是你家那只,约莫是哪户富贵人家丢弃的吧?”
“丢弃?”小皇帝回想起了当日陆虎也是被它原主人丢弃的,那原主人可坏了。小皇帝低头再看怀里这只,这只比陆虎还要惨,洗完澡虽然干净了,可瘦巴巴的皮包骨也显露出来,还这里一块烫皮那里一条瘸腿的,都不知流浪在外过得有多苦,小皇帝登时气哭:“他们怎么能这样?太过份了!”
“是挺过份的,你可千万别学。”左大夫摸摸他的小脑袋,心道这小少爷没有因为小猫瘸腿又丑陋就嫌弃它,也算是个有爱心的。
这几天方周出了事,左大夫忙前顾后,连报官的事都给忘了。他寻思等会出门去一趟衙府:“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呆着脸:“朕……”
“郑?”左大夫托腮。
小皇帝略略迟疑:“宝宝?”
“郑宝宝?”左大夫噗嗤一声,极不厚道地捧腹大笑。
小皇帝气瞪眼睛,出离悲忿地把脸埋进猫肚子里。
左大夫哈哈嘲笑完了,摸摸他的小脑袋以示安抚:“晚点我带你去趟衙门报案,说不定你家里人早就已经报官,这会儿到处找你呢。”
小皇帝表情恍惚,他抿着嘴唇:“不去衙门。”
左大夫愣了下,旋即又道:“不去衙门,那是要我送你回家?也行,你家在哪?我直接送你回去。”
小皇帝攥着左大夫的裤腿,那张小脸满是愁容:“王府。”
“信王府。”
*
回宫的马车半途被人拦截了,拦路的是一名衣衫褴褛的乞丐,可把坐在车里的太后狠狠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
容从挑帘看了一眼:“是过路乞丐,大约见咱们的马车经过,想讨几个银钱吧。”
那名乞丐很快就被护卫所制压,只是太后被那声呼喝给吓着,至今心有余悸:“几个钱而己,给他打发就是了。”
“娘娘心善。”容从笑过,向外吩咐了几句,让他们给点钱把乞丐打发离开。
可乞丐得了钱却不走,死活拦着马车大呼小叫,饶是再仁慈的心也见底了,但见太后眉头一皱,容从就知道应该怎么做了:“来人。”
原本还只是拉拉扯扯的护卫忽而面露凶光,那乞丐立刻不敢张狂撒野了,哑着嗓子急急叫唤:“夫人、夫人!你还想见到你的宝贝儿子吗?!”
不仅是太后,就连容从闻言俱是变脸。
“慢着。”太后心头猛跳,扭头对容从说:“你出去探探,看是什么情况。”
容从颌首应下,他从马车下来,细细打量拦路闹事的乞丐。这人佝偻腰身,他的动作不太灵便,仔细一看能够发现左腿是瘸的,再看那张脏得无一处能看的脸,一只眼珠翻白,看上去还挺吓人,似乎是个独眼龙。
容从若有所思:“刚刚你喊出来的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没想到出来的人不是方才车窗里边惊鸿一瞥的美娘子,而是这么个唇红齿白的小白脸,心中暗啐,可想到对方眼下人多势众,又不得不装憨咧嘴:“刚刚、我在路上瞥见夫人的半边侧脸,那模样像极了我在集市遇见的小公子。那位小公子跟夫人长得一模一样。”
见过皇帝的都说他那模样简直就是照着太后的模子刻出来的缩小版,就算这名乞丐见到的人只是刚好撞脸了,可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凑巧在皇帝行踪不明的时候遇见了撞脸的人?
容从暗暗皱眉:“什么时候?又是哪里的集市?你再说具体一点,除他之外身边还有什么人?”
见他问得着急,乞丐抓了抓脑袋:“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在西边的早市遇见的,那位小公子怀里抱着猫,身边跟着一个年纪比他大些的小男孩……”
“吾儿!”听见小公子怀里抱着猫,太后又信了几分:“定是我儿!”
可容欢不是说皇帝被信王带去了东鸫观么?东鸫观在城东,乞丐却是在西市遇见了疑似皇帝的小孩子,那究竟谁人说的才是真的?
一听这反应有戏,乞丐心道运气真好,恐怕是真碰上那臭小鬼的家人了。
这乞丐不是别人,正是那日在深巷里头袭击小皇帝和方周的那名邋遢男子。如果此时温家人在,一定能够识别出他的真实身份,那个整日跑到温家骚扰他们的疯子杨洪。
杨洪这两日简直倒了血霉,突然成了朝廷重点抓拿的通缉犯,挖地三尺险些害他无处藏身,他装成乞丐躲在小巷子里混了两天,原以为天上掉下个大馅饼,抓了那个富家小公子卖出去能攒几个钱,谁知偷鸡不成蚀把米,他一个大男人竟被两个小娃儿把他弄瞎了一只眼睛!
杨洪有仇必报,他这两天到处打听,就是为了找那两个臭小鬼讨债,就算不偿命,起码也得敲一大钱笔钱方才收手。
没成想竟会意外发现这帮人。
但见对方衣着华美,出行还带了那么多护卫,车里的那位夫人必定非富即贵。杨洪心里有个主意,大胆说道:“我知道那位小公子在哪。”
“他在哪?”太后没有理会容从稍安勿躁的安抚,下车亲自来会杨洪。
杨洪从前觉得温浓容颜绝丽,温宜也算是清秀可人,可今日一见,整个神魂险些要被眼前的美妇给勾了去。
但他没能垂涎三尺,就已经被容从挡了下去。
如斯无礼,同样引来太后不快,但她为了儿子的下落,勉强还是忍了下来:“快说。”
杨洪定了定神,一缕狡猾飞闪而过:“你能给我什么好处?”
不等太后发话,容从一个抬手,身边护卫纷涌而上,将他揍趴在地。杨洪大惊失色,急忙嚷嚷:“你要是打死我了,就一辈子见不着你儿子了!”
“住手。”太后喝止护卫,颦眉冷睨:“只要你把吾儿还来,我必重重有赏,否则……”
杨洪隐约意识到惹上了不好惹的人物,可他本来就是疯子,疯子可不怕死:“给我点时间,我带你去。”
容从面露迟疑,并不放心这个人。可他拦不住太后,太后已经点下头:“可。”
太后没有回宫的消息很快透过派去盯梢的人传送回到信王府,温浓心下咯噔:“难不成已经折回来了?”
“这倒没有,太后一行人途经一家客栈就停了下来,现在已经住进去了。”恭总管把回来报信的消息给她细说。
王府这边已经提前派人赶去东鸫观合完口供。这东鸫观本身就是信王巧立名目建起来的,那里的人自会配合信王府办事,倒是不怕太后临时改变主意折去试探口风。
问题是太后既没有折返回信王府,好似也不打算去东鸫观,那她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这边温浓头疼得不行,那边容欢还不省心,他在王府里头逛完一圈回来:“你说信王出去剿贼是骗人的吧?”
温浓眼前一黑:“你在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