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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了?”
    后知后觉意识到张院使的声音变得有些飘渺的时候,温浓已经弯腰捂着肚子,额头的汗顺着鼻尖一点点沁落。
    张院使注意到她的不对劲,立刻让她躺回床榻的里侧,这时温浓的脸色白得吓人,从牙缝里艰难挤出几个字:“肚子疼。”
    “这是怎么回事?”
    张院使凝着脸色,越来越严肃,但温浓已经没办法去辩识,那只玻璃小瓶被她紧紧攥在手心,痛到极致收紧力道,险些将小瓶子捏碎了。
    在她以为自己已经被痛晕过去之时,模糊的意识中感受到有人将她拢入怀里,耳边不断传来什么声音,呱噪之极,但温浓却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就在这时,有人掰开她的五指,紧接着一道甜腻而冰凉的浆液被哺喂进她的嘴里,顺着喉咙下意识地吞吐咽入腹中。
    温浓隐约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喂她咽下浆液的人是谁,眼眶不受控制地湿热起来,她宁可这一刻昏死过去,也不想要意识清晰地感受这一切。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温浓半梦半醒间感受到痛楚的消褪,同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等她渐渐能够自主地张开眼睛,她看到周遭几乎围满了人。
    除了原本就在的张院使,左大夫也来了。当焦点凝聚在陆涟青脸上的时候,温浓差点没哭出来:“我疼。”
    “不疼了,不会再疼的了。”
    陆涟青的双唇在她眉眼处轻轻一点,声音轻柔而温暖,宛若涓涓流水勉强洗涤温浓的心。可温浓还在为晕迷之前的剧痛心有余悸:“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跟张院使说得好好的,突然就……”
    “你体内的水毒受到外物刺激开始变得不可控并侵蚀你的身体。”左大夫替他解释,“我听张院使说毒发之前你闻到了一阵花香?”
    温浓正想点头,忽而一顿:“怎么没了?”
    “回来这一路我闻到很奇怪的花香,就像、就像是从我身上散发出来的一样。回来以后我就把张院使给请回来了,可是他却说他没有嗅出任何异常。”温浓大感意外,想要把身上的被褥给掀开,被陆涟青压下动作,她自顾自继续说,“可是现在没有了!”
    左大夫和张院使互视一眼:“之前我们说过你体内至少有两种水毒,其中一种在服用解药时成功化散去那部分毒素,然而仍有部分残留,不断在你体内蔓延并侵蚀脏腑,甚至严重影响胚胎的发育,所以当初我们建议你把孩子流掉。”
    温浓怔怔然,接话说:“孩子没了,我能够感受。”
    陆涟青握住她的手一紧。
    温浓摇摇头表示自己都知道,她知道毒发之时陆渐青将那瓶浆液哺入她的口中。尽管她不清楚缓解毒发是否与那瓶浆液有关,但按照张院使之前的说法,那本来就是新研发的堕胎药。
    孩子已经没了,温浓将手轻轻覆在腹部上,她能够感受得到。
    众人看她并没有不舍痛哭或崩溃,暗暗松一口气。左大夫这才继续解释:“虽然我们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外因成为影响毒发的关键,可以确定的是水毒大量积聚并盘覆在母体最脆弱的部份,也就是你肚子里的胚胎当中,这是导致腹部剧痛的主要原因,因为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我们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让你服用我所研制的堕胎药让整个被毒素蚕食的胚胎流出母体,为了保住你的性命。”
    “结果令人惊喜,大量毒素吸复在胚胎之中,在堕胎药的药效之下一并流出体外。”张院使欣然作色:“也就是说这一举措不仅仅是缓解毒性,还意外清除掉你体内八、九成以上的毒素,几乎等同于你体内的水毒已经解了!”
    出乎意料的结果带给他们出乎意料的好消息,这简直是最大的惊喜!
    温浓呆呆看着欣喜过望的左在夫和张院使,感受到覆在手背上的温度,她偏头去看陆涟青。陆涟青神情平和,他给出了一个更为温柔的说法:“那孩子救了你。”
    因为这一句话,满心的空洞被一股炽热的感情所填覆,温浓将额头轻轻抵在陆涟青胸口,眼泪难以抑制啪嗒啪嗒往下掉,被陆涟青紧紧拥入怀中。
    小两口都需要时间慢慢抚平伤痛,张院使和左大夫略略收敛喜色,默默往角落里退。
    孩子没了,毒也解了,张院使和左大夫互换一眼,令二人更想知道的是,究竟是什么外因刺激温浓体内的毒性大发呢?
    第146章 陪你   “等一切都结束了……”……
    按照第一次服药之后暂时得到缓解的毒性, 不应该出现突然病变的情况。张院使与左大夫暗暗琢磨了许久,直到温浓的心情稍稍平复之后,她这才断断续续回忆起今日遇到的人与事。
    有陆涟青派在身边的护影一路相随, 护影既然没有发现任何身外异端, 那只可能是近身接触之时所造成的。排除懵头懵懂的小皇帝,温浓这一路接触的人有仨。
    杨眉、容欢还有容从,这三个人当中势必有一人在温浓身上动了什么手脚。而三人当中又属容欢和容从与温浓有过最直接的近身接触,并且他俩都与水毒有着最直接的关系,两人当中任一人动手脚的可能性都非常高。
    可是温浓却说:“是容欢最先说他闻到花香的。”
    那时容从还没出现,容欢也才刚刚露脸,如果是他在温浓身上动手脚, 又为什么要主动提及花香的问题?温浓更怀疑的人是杨眉:“杨眉知道水毒的事,当初她在织染署待过一段时间,其他人相继染毒而死, 唯独她什么事也没有, 会否她也会用水毒呢?”
    听到这里, 左大夫忍不住开口:“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次毒发恰好救了她的性命, 不是意外?”
    众人沉默, 陆涟青反问:“怎么不是意外?如果没有用药流掉这个孩子,水毒直接影响到的就是母体, 在没有研发出解药的情况下, 阿浓很可能会死。”
    温浓一个哆嗦, 略略后怕。
    “既然研制出这等毒|药,想必此人必定深谙毒性, 如果那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流掉孩子,倒也不是不可能这么干。”张院使倒是认可他的说法:“前提是在对方本意并不是伤害阿浓的情况下。”
    “如果不想伤害她,当初为什么要对她下毒?”陆涟青沉色道。
    左大夫抓了抓脑袋:“诶?这么说好像确实也不通呀。”
    当然说不通, 如果本意不是想要温浓的命,那下毒的目的是什么?存心折磨,给人添堵吗?
    陆涟青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他让纪贤将左大夫和张院使请出门,自己则留下来陪在温浓身边。
    “你觉得那三个人当中谁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眼见她巴巴瞅着自己,陆涟青吁声:“不是让你别想太多么?”
    温浓摇头:“我睡不着。”
    陆涟青哄了几声没哄进去,拿她没辙:“不管上辈子的她知道多少,这辈子的杨眉我相信她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弄来水毒。”
    没想到陆涟青的答案与她完全不同,温浓有些泄气:“杨眉今日与我提过一件事。”
    “她说太后联合朝中股肱大臣将会在法事当日发动宫变。”温浓瞄他脸色:“她让我把消息带给你,作为投诚的礼。”
    “她还说……太后暗中勾结的股肱大臣是忠国公府郭家的人。”
    陆涟青眉梢微微挑动:“嗯。”
    温浓讶然:“郭家真的要造反?那、那郭婉宁呢?郭常溪呢?他们都知道吗?”
    “这事有些眉目,还在查。”陆涟青伸手轻轻拍她的被褥,示意她乖乖躺好。
    然而温浓并不安份,陆涟青只好掀开被角往床里躺进去压制她的手脚,这下温浓老实了。
    “我、我就是想说……我名义上算是他们家的干女儿。万一他们要造反,我就成了牵连犯了。”温浓无辜道。
    “他们姓郭你姓温,当初死活不肯收你做干女儿,这会儿还是出五服的关系,就是诛九族也牵连不了你。”陆涟青一手枕在脑后勺,懒洋洋地半阖双眼。
    “原来还没认的吗?”温浓才知道。
    当初话是陆涟青放的,事后押着郭婉宁去削发为尼,郭家背后整出一套带发修行的把戏,自是背地里还打着别的主意,岂肯真把温浓收作干女儿,白占了他们郭家的便宜?
    但陆涟青这番话却是当着朝堂百官的面放的,有小皇帝作担保,真到那时候就算郭家不肯,官家也能押着把事情给定下了。同理,假如郭家这时候闹出什么妖蛾子,陆涟青一样有办法收回成命。
    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殿下,本来就是他的话说了算。
    温浓凑过来枕在他的臂弯:“我以前从没想过自己会亲身经历这样的事。”
    换作上辈子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卷入这些争斗当中,可如今发生的每件事竟都与她息息相关。
    陆涟青侧身轻轻环住她的身体:“是我牵累了你。”
    温浓摇头:“是我自己想要跟你过一辈子。”
    “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
    温浓只当这是陆涟青的一句安抚,虽然左大夫的药很有效果,可毕竟是损耗身体的事情,再加上白天的剧痛折磨得她精疲力尽,温浓感受到对方的温度,自己确实也乏了:“以前身强体健不觉得,最近这阵子天天卧在病床上,我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难受。”
    陆涟青笑了:“张院使说过你的身体素质很好,很快就能好起来。”
    温浓抬眼瞅他:“你的身体素质没我好,所以你也要多点休息。”说着,抬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你的黑眼圈都冒出来了。”
    不仅要操劳国事,还要天天为她担心。
    温浓不禁嘀咕:“我今天帮你狠狠训过小陛下,我还给他洗脑说要好好背读勤奋用功,将来当一个好皇帝,给你分担多一点辛苦……”
    “你不会怪我多事吧?”她有点不敢确定,万一陆涟青不想放权,那她的多管闲事就真的太多余。
    温浓可怜巴巴冲他眨眼睛,就算弄巧成拙,也希望陆涟青能够原谅自己。
    陆涟青缓缓舒眉:“我有想过……虽然短时间内陛下不能独当一面,但我可以给他留下一批足以挑起国家大梁的忠臣贤士,即便他朝哪一日我不在了,这些人也能够很好地辅佐陛下治理朝纲,共同开创大晋山河的美好未来。”
    温浓越听越不对味,没忍住想爬起来:“等等,你想干嘛?”
    不过陆涟青没让她起来,把捞回怀里去:“你不是想去绛州吗?”
    “等你身体好起来,等我把事情处理完了,我陪你去找你姨母。”
    温浓睁大双眼,眼里的光逐渐变亮:“可是、可是绛州这么远,陛下还这么小,你这一走真的不要紧吗?”
    “我没说一去不回。”陆涟青轻敲她的额门:“寻亲只是次要,主意是陪你游山玩水,别把你给闷坏了。”
    温浓摸摸额头,心想这样也好,这么一来陆涟青不用成日操持国事压垮身体,到处走走还有利于修身养性。
    “不过你身体也得再养好才行。”温浓板正小脸,认认真真指向他:“不然路途颠簸,我怕你没走多远就病倒了。”
    陆涟青失笑摇头:“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弱。”
    温浓没听他的,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开展养生计划,越想越美滋滋,满足地笑:“小陛下知道一定羡慕死了!”
    看她不再因为没了孩子愁云惨淡,陆涟青神情微柔,抱着她阖上眼睛。
    *
    这天晴雪,旭日东升。
    今日便要举行法坛祭祀,这可以称得上是今年以来的头等盛事。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这场法事的举行。
    太上太皇在位时期,玄鸫观的推崇使得全国各地盛兴道法的传衍,直至先帝施行禁道制令之后,国民热情受到压制,这才慢慢消减凋零。
    然而先帝在位时间不长,数年时间并不能够压抑住百姓内心真实的信仰,随着新帝登基信王执权开始,东鸫观的建立成为打唤信仰复兴的第一炮,紧接着便是这场祭祀的盛大举行,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所有人都在翘首企盼,无不等待这场盛事的完美落幕,紧随而来的便是信仰开启的第一步。
    日出东方,宫外已是锣鼓喧天,又因新年的到来,京街坊市空前欢腾。这日不设朝会,百官都将入宫朝祀,紧随皇帝之后,参与法事的开启。
    各宫都能感受到今日的氛围格外不同。
    午时是阳气鼎盛之时,公明观主择时为午,泽润法坛开祭,皇帝、信王以及太后都将到席,率令百官围祭。天地崇祀,之所以在年边开启,意在驱邪避凶迎福祉,驱邪崇乱造,避凶光噩行,祈风调雨顺,庇国泰民安。
    距离午时还有一段时间,百官已经陆续到场,泽润宫中早有道士焚香,法坛沉寂,公明观主尚未露脸,宫里诸位也未到达。
    永顺宫中,宫人正在为皇帝更衣束冠。小皇帝大病初愈,脸色虽算不上特别好,可相较于前两日高烧昏迷,能说会跑可谓精神十足。
    宫人见他精神爽利,还纷纷说他恢复得很好。杨眉笑着靠过来给他束上玉龙腰封:“陛下看起来好像很高兴?”
    小皇帝当然高兴,他还铭记着温浓告诉他的事,很快就能见到方周了!
    杨眉不知他心中所想,但见小皇帝难得对她眉开眼笑,心里不免感到欣喜。多亏她这两□□不解带贴身陪护,想必全都看在小皇帝眼里,定是终于知道了她的好。
    眼看午时未到,小皇帝已经换好一身龙袍准备动身,杨眉贴心提醒:“陛下且慢,时辰还没到呢,咱们不着急,先留在永顺宫里静候太后娘娘的来讯……”
    一听还要等,小皇帝不乐意:“难道要等母后一起去?这多麻烦啊,两边又不同路,朕不能先去吗?”
    杨眉劝说:“太后娘娘说了,务必由她陪您亲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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