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借口出差,逃离熟悉的城市,在母亲的墓前待了很久,从傍晚到清晨。
我以前,对母亲多少掺杂一些恨意,她年轻的时候,悄悄跑回其实毫无感情的故土,想要一场童话一样的爱情,和我爸生下我以后又离开,扮演出逃的名门小姐,重回到上流社会。我被她抛弃,受尽冷眼,不过还算顺利地成长着,做一个无人在意的庶子——不知道要倒退几个世纪,这个词说出来才不会觉得奇怪。
我对她有恨自然很正常。后来我犯了错,我在和我一半血相同的亲姐姐的婚礼前,和她接吻,被几个其实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的叔叔看见,爸爸要我出去避一避,逃难地点首选是她的身边,对外称我是她的远房外甥,但其实,在那幢房子里,所有人都知道,她只准我喊“妈妈”,不准喊其他称谓。
在知道陈沉宋和祝晚深也藕断丝连以后,我开始变得可以直视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我也不懂到底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那个吻,是我人生中第一后悔的事。我小时候,对家里唯一对我好的姐姐过分依赖,她拥抱我,把她的爱平等无私地分给我——连我自己都觉得,我是不配得到她的爱的。她对我与对其他弟弟并无特别,但于我而言,已经没有人再像她一样对我好。现在我想,我应该不想和她像爸爸和母亲,或者爸爸和阿姨那样,产生任何浪漫联系,但如果要有一名女性一辈子和我在一起,我希望是她。
那个吻让我的心思暴露无遗,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觉得那种心思是龌龊的,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我才明白,吻是只适合于想做爱的对象的,否则会被脑子里全是脏东西的人误解。但我的确是后悔的,如果不是那个吻,我的哥哥和几个叔叔看我的眼神会友善一些,阿姨不会因为我胆敢觊觎嫡女而恨我,我的母亲也不会为这件事暗自烦恼,忧心她的儿子是个变态。
后来我被流放。其实我想了想,好像能够懂当时的心情,那个吻可能不是男女之爱,至少,我绝对不会想和我亲姐做爱,那个吻只是一种表达,但我的表达、我对她的爱意比其他人更多,她或许也知道,所以才并不会拒绝我吻她,只是实在太糟糕,竟然会被别人发现。谭沅新对我说,他理解我,就像他小时候也爱跟在裴束屁股后头。虽然,裴束和他没什么血缘关系,我们的情况太不同,但我却真的觉得他理解我。
在母亲身边,我感受到一些爱,和我已婚的亲姐姐给我的爱很像。但母亲其实对我很严苛,我吻我亲姐的事在她看来问题十分严重,比我爸想的严重很多很多,偶尔,她看向我的眼神里隐藏很深的悲伤,我无法向她解释,她也不主动问我答案,她包容我的错误,但不曾真正了解过那到底是不是错误。
我在二十岁的时候,为给爷爷庆祝七十岁生日又回国待了一段时间,也是在那段时间里我第一次见到我的宝贝姐姐。那天,她接受一束玫瑰花,但我知道,她最终并没有将它带走,它被她放在在宴会场所的某一角落。后来我们在一起以后,她和我说起过那场宴会,但她不知道我也在场,她只是告诉我那天裴束吻了她。我固执认为,那不该算吻。
我记得那天,她穿了裙子,很漂亮的卷发,笑得迷人,连袖子没能遮住的痂也迷人,我对她一见钟情,上一个我这么喜欢的人是姐姐,所以她在我心里,也成了姐姐。我没来得及和她认识,我又回到母亲身边,当时母亲的身体已经不太好。大概,她也想我在她身边更久一些。我对她的恨在朝夕相处中全部消散了。再后来,她去世,我仍然待了一年多,直到爸爸来接我。我问爸爸为什么不参加她的葬礼,但一直没得到答案。
母亲葬在山坡上,向着太阳的地方,离她曾生活的房子不远。我还在的时候每天都会来陪她一会儿,管家先生也一起,不知道在我离开以后他是否还保持这样的习惯。
待到天亮,回忆许多往事,又自言自语,问很多问题,比如,世界上是否真的有一见钟情,如何看待背叛,如何让人只爱一个人。
我站起身,有些站不稳,索性坐着,认真观看日出。日出很美,如果,她们都在我身边,陪我一起看就好了。
日出很久以后,我看到管家先生,他很惊讶,也很激动,我们相互问候以后,他询问我近况,我告诉他,我在爱一个人,爱让我很难过,但我决定继续爱她,但我的深情可能会让我很滑稽,因为她好像并不认为我和其他人有太多不一样。
他对我说,你和你母亲很像。
我说,但我大概率不会抛弃我的小孩。
他问,你还在恨她吗。
不,我爱她。我说。
虽然她不负责任把我抛弃的态度让我耿耿于怀很久。但我仍然感谢她给我生命,能够在某方面和她相像,我很快乐。
我在母亲家里住了两天,在第二天的夜晚,宝贝姐姐给我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回去。于是我立刻订了机票,第二天清晨离开,我告诉管家先生,下次我会带我的宝贝姐姐一起来。
飞机降落,我又和她在同一时区。她来接我,深色大衣和长裙,还有九朵红色玫瑰。
“生日快乐,宝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