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傍晚,天擦黑了,永和宫宫门开了,云澹打外头进来。一抬头看到坐在窗前的荀肆,面无表情,魂魄被抽走了一般。云澹心中咯噔一声,那绵绵密密的疼又四散开来,令他忍不住握紧了拳头。荀肆呢,不知过了多久才看到他,好像看到了救星,眼内的光微微亮起。
云澹带着凉气不敢上前抱她,站在门口抖落凉气,又换了一身衣裳,将手搓热这才到她身前捧着她脸:“怎么坐到窗前了?你不能受凉。”
“透不过气。”
云澹一声叹息,关了窗,坐在她身侧。见她一缕头发散在耳边,便伸手帮她别到而后。轻声问她:“今儿吃什么了?”
荀肆摇摇头:“不饿。”
“那你陪我用点好吗?我一整日没吃东西,这会儿有点胃痛。”
“好。”
正红闻言忙跑出去备吃食,备的是太医叮嘱的药膳,四小碗四小碟端上来放在二人面前。云澹舀了口热汤轻吹两下,而后送到荀肆身边,哄着她张口:“乖,喝一口。”荀肆闻言张了口,那汤汁带着药材味道,她眉头皱了皱,却并未像从前那样嘟着嘴使小性子。云澹自己也喝了口,口中念着:“你一口我一口,气得大夫满地走。”
“你一口我一口,身体康健不发愁。”
“你一口我一口,日子红火蜜里调油。”
“……”
云澹一口一口哄着她喝汤,一句接着一句,句句合辙押韵。嘴角还噙着笑,但你往仔细看,却是能看到他眼角眉间覆着愁思。荀肆不是石头,身边人这样哄她,惹她又红了眼。回过头仔细看他,才看到他的难过。双手捧着他的脸,轻声问他:“是不是喝了这汤,往后就能子孙满堂?”
云澹神情一顿,而后红了眼睛:“是。”
“那臣妾两口,皇上一口。皇上少喝些,别与臣妾抢。不像话。”荀肆不能再那样下去了,他小心翼翼的哄她姿态,那么卑微,自己分明那么难过。
“都给你。”云澹拍拍她头,又为她舀蛋羹:“这个也要吃,这些日子都要吃的清淡些,避免气滞血瘀。”
“好。”荀肆张口吞下,觉得身下又如泉涌般流了一股血,眉头皱了皱。
“怎么?”云澹见她皱眉,荀肆摇头,又张了口:“还要吃。”
二人缓慢用完这餐饭,云澹才将她抱到床上,为她擦脸擦手擦脚,都忙完了这才上床放下帷幔,坐于她对面,拉着她手,倾身吻她鼻尖,冰凉凉的鼻尖。
“荀肆。”
“嗯?”
“你好好养身体,再过个把月,朕带你去秋狝可好?”
“好。”
荀肆拉着云澹一起躺下,在他怀中寻了个位置,闭上眼睛。过了片刻,荀肆又睁开眼,说道:“皇上,您得回永明殿睡。”
“为何?”
“不吉利…臣妾刚进宫的时候宋先生说过一嘴…”
“哪里有吉利不吉利一说?再说外头下着雨呢,朕走去哪儿?”云澹抱紧她:“快睡。”
荀肆闭了眼,倒是真的睡着了,且一夜无梦,睁眼之时云澹已经走了。她思量片刻,坐起身,出声唤正红:“正红,我要写家信。”
此事不对。清醒后的荀肆意识到不对,她需要写一封家信。提起笔寥寥几个字,交给正红:“北星是这几日回陇原吗?”
“是。”
“交给他,要他快马加鞭带回去,交给我阿大。阿大回了信再要他快马加鞭带回来。”她头脑中念头繁杂,没一个能仔细说的清楚。急需验证。
“好。”正红拿着信跑了出去,荀肆这才低下头看自己的亵裤,染了一滴血。心又刺痛。又缓缓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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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良和宋为对坐一起。
“查的净查不净?”宋为问他。
荀良缓缓摇头:“还需一些时日。”
“我带过来的人也要查。”宋为说道,他此时手中拿着户部递来的名册正在看:“我的人,好些人是从京城跟过去北线又来这里的,较比你的更为复杂。那细作混在我的人当中,到了陇原被安排了活计,也并非不可能。”
“好。那就一并查了。”荀良眉头皱起:“只是这仗,恐怕一时半会儿打不了了。”
“有射暗箭的细作,这仗恐怕也没法打。”宋为对土堆说道:“安排一些散兵去清缴。敌人虽不敢大举前来,但在战场上有暗箭射自己人,他们也没准儿会逮着空子捣乱。看住他们,若是捣乱便狠狠的打。但荀将军不能上战场了。”道理大家都懂,宋为刚从战场上撤下来,那箭可一直没有射过他,却直直奔荀良去了,显然就是为了荀良而来。他估摸着,八成是内忧。
荀良若有所思起身,对宋为说道:“该回府了。今日宋将军要去给太上皇请安吗?”
“一道吧!”宋为起身随荀良一同打马回荀府,却不料骑至城外,路边山野射来一阵箭雨,来势之汹令人无处遁藏。一直箭擦着荀良手臂而过,荀良四处张望,看到远处树上隐约一柄长弓,待他刚反应过来,一直钢箭便射出,直朝他胸口而来,荀良的马察觉到危险,猛的抬起前蹄起身嘶鸣,那箭落在马的脖子上,鲜血汩汩而出!
荀良顾不得战马,捞起手边的箭朝那位置射了出去,一个人应声从树上掉落,再回身,又射出一箭。宋为早已带人包抄过去,兵刃相接,打斗不决。
荀良低头看自己的战马,早已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鼻子嗤嗤喘着热气。见荀良看它,便微微动了前蹄,将马掌搭在他手上,似是在与他告别。荀良手抚在它眼上,口中轻声念着:“去吧,来世不要做战马,不要遇到我。”多好一匹马,还是小马驹起就跟着他,走遍天下。战场上从未惧怕过,比人还要英勇。今日却是为自己而死。人若是动起恶念来,竟是连一匹马都不放过。
铁铮铮的汉子,这些日子接连落泪。心中涌起杀念,不知这杀年冲谁,却是按捺不住。
“等我为你报仇。”
这仇自然要报,荀家守着那西北数十载,却遭贼人算计,天良何在!
第70章 无情笑叹他人痴(三十二) 荀家人,不……
在床上卧了十几日后, 荀肆终于能下地走动了。
“彩月。”特地唤彩月进门伺候。见彩月神情怯怯的,便问道:“怎么了这是?”
彩月头一低, 眼泪便落下来:“那日奴婢说了错话惹怒皇后了吗?”
“为何这样说?”荀肆明知故问。
“正红…正红她说不许奴婢近您身…”
“正红这样说啊?那回头打她好不好?”荀肆将手递给彩月:“扶我去园子里走走,在屋内躺了这样久,觉得骨头要坏掉了。”
“是。”彩月上前扶住她。
荀肆偏头看了看彩月,见彩月有些惶恐,便朝她一笑:“彩月,我问你,我和思乔皇后,哪个脾性更好些?你说实话。”
“您二人待奴才们都好, 都不见对奴才们发过火。”彩月避重就轻答道。
荀肆点点头,又问道:“思乔皇后走的时候,你们一定很伤心。包括皇上, 也定是悲痛欲绝。思乔皇后薨逝前, 可有过遗言?”
“您问这个…”
“就是闲谈。你知晓的, 我与皇上做的那是表面夫妻, 皇上呢,整日与我吵架, 一次不见来哄我。我在后宫不好过。这些日子躺在床上也想通了, 与其这样,不如讨好皇上, 让他顺心些。”荀肆苦笑一下,捏捏彩月的手:“你从前跟在思乔皇后身边,最知晓皇上与她是如何相处的。你与我说说, 思乔皇后可有遗愿,我想代她完成。”
荀肆沉寂了这么些时日,不言不语, 彩月是看到眼中的。是以她这会儿突然要巴结云澹,倒也不奇怪。于是说道:“思乔皇后薨逝前,奴婢恰在病榻前服侍。她倒是没有遗愿,只望皇上待大皇子好,也望皇上庇佑她的母家。”
“皇上答应了?”
“皇上答应了。”
荀肆点头:“皇上是至情至善之人,倘若答应,一定会做到。”
荀肆松开彩月的手,走了几步,步履轻快如前,而后问彩月:“你看我走路,是否恢复如常?”
“是。”
荀肆便不再做声,进了园子,看到今日当值的是裴虎,便走到他身前:“裴侍卫今天当差?”
“是。”裴虎与荀肆相熟后话便比从前多了些。
“何时下职?”
“再过三个时辰。”
荀肆点头:“定西说有事找你,你下了职后去宫门口等定西。”
“好。”
荀肆朝他笑笑,而后回了永和宫。这会儿已吹起秋风,荀肆坐在窗前看了会儿风将绿叶拂动,心道又是一年秋草黄。荀肆卧床这些日子,将好些事前因后果仔仔细细想的清楚。此时再明白不过,云澹再好,也与自己隔着心,他企图两全其美,但世间之事,难能两全。命正红关了窗,而后对正红说道:“夜深了走吧!”
“想好了?”
“嗯。”
二人再无话,至夜深之时,正红来到她床前,轻声说道:“已打点好了,可以走了。”
“好。”荀肆换上一身夜行衣,回身对正红说道:“你可以不去。”
“说的什么话!”正红帮她绑好腰带,又弯身帮她紧裤腿:“说好的,一起来,一起走。”
荀肆拉起正红:“那就不说外话了。走。”
二人轻轻推开门,看到院内漆黑一片,彩月等人躺在廊檐下。却还有一人站在门口,是存善。荀肆回身看看正红,正红摇摇头。是了,存善聪慧。兴许一早就发觉了不对,避开了正红的药。
“主子。”他轻声唤道:“您还回吗?”
荀肆走上前去轻拍他肩膀:“兴许回,兴许不回。看日后的情形。”
“那奴才给主子磕头了。”存善退到一旁,给荀肆跪下,用力磕了三个响头。
荀肆鼻子一酸,轻声道:“后会有期。”而后带着正红擦着墙边走了。定西把一切都打点好了,他们悄无声息出了宫,拐进一条小巷。在巷子深处看到定西和裴虎站在那。
“定西与你说了?”
“说了。”
“你可以不去。”
“要去。末将虽与皇后相交不多,但深知皇后为人。”
“那便走吧!”
荀肆回头望了眼皇宫,眼中涌上热泪。这一走,恐怕与他的缘分就尽了。荀肆想起他伴着自己的那些日子,朝露夕韵晓月暖风,都是好日子。有那么一瞬想跑回皇宫,跑到他怀中,自此做一个浑噩之人,只安心做那个皇后,与他恩爱不离。但荀家人,向来顶天立地,容不得藏污纳垢。荀家人,宁愿死,都不愿不明不白的活。深深望一眼皇宫,终于拔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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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澹终于将手中的卷宗看完,而后眉头紧锁。
“如何处置?”欧阳澜沧轻声问他。
云澹想起思乔皇后,她临死前将修年托付给自己。含着泪说道:“夫妻一场,若臣妾死了,只望皇上照顾好修年和臣妾母家。”云澹当时是答应了的,若殷家不犯大错,他定不会让殷家倒。但如今殷家是犯了大错的,伙同外敌设下这惊天之局,只为搬倒荀家,觊觎皇位,死不足惜。
“静念。点二百亲兵,去殷府抄家。男子入牢,女子关押。此事交由大理寺审,由云珞主审。”云澹说完这句,又想起思乔那滴泪,终究是要负她了。
“是。”静念领旨出去办差。
欧阳澜沧见静念出去了,方说道:“殷家一动,朝廷必定要大动。”
“动便动。”云澹轻声说道:“殷家不除,后患无穷。他今日敢刺杀荀良,明日便敢给荀肆投毒。荀家一家忠良,朕不允许他这样无法无天。这不是普通的欺行霸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