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卧室乱得可怕,衣服凌乱地摆在地上,还有抱枕和枕头。床单褶皱得不成样子,一看就是颠鸾倒凤的现场。
她想笑,两个人怎么会这个样子,就这么在房间里虚度了一整天的光阴。
她提着外卖,怕弄脏桌子,想找张纸垫在下面。翻箱倒柜后,猛然间,视线落在桌上的文件。
她秀眉微微拧起,顾不上外卖,拿起来看,才知道是造血干细胞适配的文件。
陈邺,去做了配型,结果意外匹配。
浴室的门在这时拉开,陈邺擦着头发上的水,问:“点了什么?我闻到香味了。”
谢宝南抬头,看过去,“阿文,你决定了?”
陈邺注意到她手中的文件,没说话。
其实做这个决定并不容易。
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纠结,理智与情感不断拉扯,让他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直到谢宝南出事,他才意识到,在生死面前,过去的那些事情都如尘埃般渺小。上天夺走了他童年的幸福,却在他成年后,给予了更大的幸福。
这算是另一种补偿吗?
谢宝南住院那几天,他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亦是在那几天,做了这个决定。
因为她的爱,他感激命运;也因为她的爱,他原谅了命运。
陈邺将毛巾扔进浴室的脏衣篮,走到她面前,好一会儿才开口:“宝南,那个孩子才六岁。”
从前上学,教授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便是“医者仁心”。他以为自己冷情冷血,可以淡漠地面对他人的生死。临到末了,才发现自己终究是做不到。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做不到。”
谢宝南握住他的手,柔声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捐,不用觉得愧疚;捐,也不用瞧不起自己。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宝南,谢谢你。”
几天后的周末,陈邺忽然说要带她去酒吧,那个他们相识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到去那里?”谢宝南诧异地问。
陈邺笑,“不想故地重游吗?”
故地重游,他们还依然在一起,终归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陈邺包了场。酒吧里除了他们,只有舞台上低吟浅唱的乐队。
还是当年在酒吧驻唱的乐队。他们唱得是低浅的爵士乐,旖旎的歌声,瞬间将她拉回了五年半前。
那时,她晚上都在酒吧里卖酒,拿着提成,过着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的生活。却意外遇见他,在这里,对他一见钟情。
谢宝南问:“那时你为什么在这里?”
陈邺道:“那时有个商业伙伴,他时常来这里听歌。为了同他合作,我特意来这里等他。”
这只是故事的一半,另一半陈邺没有告诉她。
一开始,来这里确实是为了生意。可后来,完全是因为她。
在酒吧里的惊鸿一瞥,让他忍不住想认识她,想和她说话,想参与到她的生命中。
她以为在酒吧外吸烟区是初见,其实他在更早的时间已经注意到了她,所以才会制造那样一次偶然。
很多年以后,他才想明白。他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早已爱上了她。
很奇妙,不是吗?
爱情早早向他敞开了大门,他却在兜兜转转之后,才看清它的模样。
“我去上个洗手间。”陈邺站起来。
谢宝南点点头。
酒吧的灯光在这时暗下来,舞台上的乐队不知道去了何处。
低缓抒情的音乐慢慢笼罩,将整间酒吧浸在其中。屏幕在这时忽然亮起,他们在剑桥图书馆前的合照出现在屏幕中。
谢宝南忽然笑了,不知道陈邺在弄什么把戏。
一张照片淡去,紧接着又出现一张。
陈邺坐在沙发上,她坐在地上,仰头看他。
这些年,他们的合照不多,每一张都印象深刻。看着这些照片,仿佛重温了一遍他们的爱情。
谢宝南的心怦怦直跳,这场景真叫人遐想,却又觉得不可思议。
他,不可能的……
半晌后,照片放映在音乐声中结束,屏幕上出现一行大字:“宝南,merry me”。
她的笑停在眼角眉梢,却还是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直到陈邺捧着香槟玫瑰和钻戒走到她面前,她才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究竟要做什么。
灯光亮了起来,落在他的脸颊。短短时间,他已经换了一身蓝色西装,笔挺的身姿,宽阔的肩膀,像是漫画里走出来的王子。
他一步一步地朝她走来,终于在她面前停下,然后微曲单膝,跪在地上。
谢宝南的心提到嗓子眼,想问的话堵在喉咙里,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陈邺,是要求婚吗?
可他,不是不结婚吗?
见过了那么多的大场面,陈邺脸上却出现了鲜少的紧张。他抬眸,定定看她。
“宝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时机,毕竟你还没大学毕业。但我思来想去,依然想在此刻,把这枚戒指送给你。”
因为不想再等,所以偷偷布置了场地。然后量了她的手寸,买回了钻戒。
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但依旧事事亲力亲为。照片是他选的,歌曲是他选的,幻灯片是他做的。
他没有告诉别人自己要做什么,但心里很坚定。他要把全部的坚定和爱意告诉她,用一种很直白很坦率的方式告诉她。
谢宝南眼眶红了,说不出话。
陈邺喉结上下滑动,像是有千言万语要对她说。他开口,声音已然有些哽咽,“我曾经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者,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直到你出事……”
“那天我害怕极了,担心你出事,担心你醒不过来。那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身家、性命、无足轻重的执念……这些都比不过一个完好无损的你。如果这辈子不能和你在一起,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那些所谓的不婚主义,在失去她的危机前,彻底粉碎。他不能再失去她,迫切地想要和她组成一个家。
那个家,有大大的窗户,有温暖的阳光,还有她。
这就是他对家庭与婚姻的全部幻想。
只要有她。
他顿了顿,眼里有晶莹的泪光,“我想和你在一起,从现在开始的每一天。等到我们白发苍苍,身边依旧是彼此。我想给你一个家,想给你一个未来。我推翻了自己坚持的信念,此时此刻,只想对你说:谢宝南,我爱你,很爱很爱,你愿意嫁给我吗?”
谢宝南眼眶湿润,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终于知道,那天在昏迷之前,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那句“宝南,我们结婚”是真的。
一刹那,很多情绪涌上来。
她想起十八岁的自己,捧着一颗真心站在他的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为他一个微笑,为他一句夸奖,卑微地维系着一段失衡的感情。
她想起二十岁的自己,下定决心,忍痛割爱,重新去寻找自己的价值与意义。
她想起即将二十四岁的自己,平等地同他站在一起,互相尊重,互相支持,双向奔赴。
从十八岁到二十四岁,他是她的全部青春,是她对爱情的所有期许与幻想。
她花了六年时间,终于住进了他冰冷的心里。她也终于开始相信命运,左不过是分开离别,到头来,身边的人还是他。
从此,他们的命运紧紧地锁在一起,彼此缠绕,蔓延向上,再难分开。
四周很静,仿佛能听见门外的风声。临桑的十月,谈不上冷,但绝不热。风吹着窗户,卷着无数声音,却都阻隔在一扇玻璃前。
玻璃上倒映出她的身影,她朝他伸出手,在泪光中点头,“我愿意。”
陈邺为她戴上戒指,“谢谢你。”
谢谢你愿意嫁给我;谢谢你愿意相信我,把余生交给我;谢谢你愿意爱我,为我的所有。
谢谢你,让我找到了生命和爱情的意义;谢谢你,让我明白,人之所以为人,为的就是心中不曾泯灭的爱。
陈邺眼睛亦红了,看着她笑。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太久。
那些年,她曾小心翼翼,也曾飞蛾扑火,在无尽的黑暗里守着一点萤火。
后来他才知道,在那些笨拙又卑微的试探里,藏着她最难以言表的爱与真心。
多幸运,他没有弄丢她。
多幸运,她还在原地等他。
几天后,律师带回消息。陈祥以绑架、伤人、敲诈勒索,数罪并罚,可能会被判无期徒刑。而之前陈邺转给他的钱和股份,都将原数返还。
陈邺将名下的资产清算之后,草拟了协议,把所有的房产都赠予到谢宝南名下。
她看着文件上一间间价值连城的房子,惊得说不出话。从前她只知道陈邺狡兔三窟,却没想到他在世界各地竟买下了如此多的房产。
她知道,这个男人有钱又大方。他会送人钱,会送人昂贵的礼物,但绝不会送人房子。
“这是……”谢宝南怔住,半天说不出话。
陈邺云淡风轻地说:“送你的。”
“为什么都给我?”
她这样问着,手里已经被塞进了一支金色的钢笔。笔杆反射着光,盈盈亮亮的,晃了眼。
他笑,“想送你。”
于他来说,房子的意义等同于家。他把家送给她,大大的房檐下,有他,还有她。
她依然没反应过来,这样的礼物,未免太昂贵了点。
“可是,我并不需要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