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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去登台的时刻,明月很少在脸上施涂粉黛。他的镜台上从不见帝京时兴的妆粉眉墨,匣内的一只只簪钗也多是素约雅净的样式。
    “月贵一个‘清’字,不似俗花俗草,以媚惑人”,东岭殿下金口玉言,她既说清者为月、那俗的媚的,明月便不该沾染分毫。
    坐在妆镜前,他定定看着自己镜中的倒影,指间一只黛笔夹了许久,始终没有抬起来,落到应去的位置去。她来看过他的戏,是他的戏迷,自然是喜欢明月平素的模样的。
    新来的小童脆生生在外间唤他,“问公子安,眼下未时已经过半了。”
    命小童退下,他垂眸看了一会儿乌色的黛笔,接着摇头嘲弄一笑,将这纠结了许久之物收了起来。
    画如何、不画又如何呢?
    她看不到的。
    明月不该去见一个会把自己拉进世俗里的人,被凌初未那个疯狗盯上的他亦不该连累旁人。
    [五日为期,申时茯院相见,你我之事,彼时言明。]纸条上的话,明月字字都记得,却也只能是记得了。
    她给出的约定,早烧成了倒进盆栽中的灰烬。
    这个时节冒险去见明月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在哪儿碰面,林湘是仔细考虑过的。
    集秀班里人多口杂,僻静处少,茯院算是其中一个。那里是某位男伶的住所,院外花木扶疏,勉强算得上幽静。林湘以前帮着从戏班仓库取排戏用的道具时,会从此地路过,在院外的荫凉下歇过脚。而明月寻个由头,去找院里住着的男伶见面说话,也能解释得通。
    两人只要能打个照面就好,没错,林湘又准备了纸条。
    眼见快到申时,天上日头正毒,有刘老和她(不情愿地)打配合,脱身去取排戏用的道具这个掩护任务完成得相当轻松。
    回程路上,她捧着几件戏服,略显夸张地擦擦脑门的汗,在茯院外冲护卫的杂役友善笑笑,于树荫前停了步子假装稍作休憩。
    离申时还有片刻,摸着柔软布料下硬质的信封皮,想到明月看到这些文字时可能的情绪,林湘万分忐忑,只觉站也不是、靠也不是,眼睛盯着远方,她心里转了一万遍“逃避可耻却有用”的泄气话,步子却没挪动半步。
    寻书昨日的问句一直盘旋在她耳边。
    要娶明月吗?
    问自己千遍万遍,林湘亦给不出肯定的回复。
    找理由很轻易,从明月的身份、这里的风气、暗流涌动的现状、到横在她心头的死敌林沅,她能找出无数条不该娶明月的理由。有了这些理由在,连不娶明月的选择也可以被挂上负责任的名头。
    但林湘清楚不是的。没有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她只是打心眼里抵触和一个迄今为止才见过两面的人共度一生。
    她扪心自问,自己既不了解真实的明月是什么样子,也无法给他创造出与过去差不多的生活条件。在这种前提下,和对方十年、五十年的生活下去会是什么样子,林湘想象不出。
    婚姻或许可以没有爱情支撑,但不能没有信任、平等和彼此了解。
    她没办法现在就娶明月,连他乐户的身份,也必须求到林家去才能帮他消掉,至于之后的事,娶不娶,嫁不嫁,都是要他们认真相处过一段时间后才能做出的决定。
    这些事林湘思量了许久,一件件在书信里掰碎了仔细解释,却依然担忧明月会像那晚似的自我厌弃,想到了歪处去,自个钻了牛角尖。
    将明月看到信后可能会有的反应一遍遍在脑内预演,后悔着信里哪句话的措辞还有修改的余地,直到树荫下傻站的林湘被看门的杂役委婉催了两回休息好了没赶紧走,她才意识到——兴许,明月不会来了。
    是了,他是帝京的名伶,世人追捧的明月公子,爱慕者不知凡几,哪里需要她来负责呢?
    不,林湘打住负面想法,万一明月只是在路上被绊住了腿脚、万一他在自己来之前已经进了院子呢?这件事很重要,不能草率的。
    换了个能看见茯院门口的地方,林湘在那里又站了许久。
    来古代半年,她总学不会依据天色辨认时间。往太阳的方位看了又看,林湘始终分不清眼下是什么时刻。周边一个又一个戏班成员路过,每次听见脚步声,她抬眼又再度失望地合上,里面没一个人是他。
    当中有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他提着篮子经过这里,停下脚步,笑嘻嘻递给她一个洗干净的桃子,说让她吃下解解暑气。
    林湘道了谢,接过桃咬了两口,桃肉又脆又甜。
    说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别的情绪,吃完了桃子,她揣着信封回去了。
    刘老得知此事,拍拍她的肩膀当做安慰,“小湘,他既然不见你,显然是欲与要你拉开距离,你便当这是露水情缘便好。”
    露水情缘吗?若明月真心这样想,她自然是开心的。林湘听话地点头。脑中却闪过对方和她说话时,那种依赖又亲昵的语气。
    明月他,究竟是怎样想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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