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应时!”宋茹甄一动不动地喊。
宋应时立即松手,绕到宋茹甄身旁的榻边乖巧地坐着:“阿姐,你怎么知道是我呀。”
宋茹甄缓缓地睁开眼帘,睨着宋应时皮笑肉不笑:“我这满屋子里都是你身上的龙涎香味道,想不知道你来都了都难。”
宋应时讪讪:“阿姐真聪明。”
“你来我这里做什么?”宋茹甄坐了起来。
宋应时殷勤地像个小哈巴狗似的倒了一杯茶捧给宋茹甄,鼓着腮帮道:“我想阿姐了。”
宋茹甄垂眸看了一眼茶瓯没接,冷着脸道:“别撒娇,我可没打算理你。”
宋应时眸光一暗,失落地将茶瓯放在小几上,脱了鞋上榻,面向宋茹甄规规矩矩地跪坐着,双手放在宋茹甄的膝盖上摇了摇,可怜巴巴地说:“阿姐,我错了,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宋茹甄挑了挑眉,慢悠悠地问:“你错在哪儿?”
“不该对褚晏下毒手。”宋应时十分乖觉地说道。
“……”
阿时这错承认的如此爽快,倒弄的宋茹甄一时无言以对,她将信将疑地打量着宋应时,心里思索着阿时到底有什么目的。
宋应时见宋茹甄不信他,脸上露出伤心的表情,他委屈地撇了撇嘴,道:“阿姐,我也看出来了,你确实在乎褚晏,我不能让阿姐伤心,所以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动褚晏了。”
“真的?”
宋应时挺起胸脯正色道:“我是皇帝,皇帝说话,自然一言九鼎。”
这个倒是真的,不是因为阿时是皇帝,而是是自小到大,阿时从不会对她撒谎,答应她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只要童恩不怂恿他……
她目光一闪,四下看了一眼:“你的那个狗奴才呢?”
“我知道阿姐不喜欢他,就让他在外面等着……”
宋茹甄似想起什么来,面色陡然一变:“你把公主府的密道告诉他了?”
这个公主府是阿时斥巨资花了一年的时间建造的,当时为了以防万一,阿时特意找了一批死囚暗中在公主府里挖了一条密道,密道通往隔壁坊里的一家民宅,而那个民宅后面有个夹道,直通皇宫旁边的西华门。
这样一来,阿时若是想悄悄出宫来见她,便可以从那条密道里来。如今公主府外面人满为患,阿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她的房间里,定是偷偷从密道里来的。
这条密道是她和阿时的秘密,除了暗中保护阿时的死士,连蕙兰都不知道。
宋应时连忙甩手,否认:“没有没有,那是我和阿姐俩人之间的秘密,我怎么可能会告诉外人。”
宋茹甄不置可否地嗔了他一眼。
宋应时嘻嘻一笑,知道这是阿姐原谅他了,便拉着宋茹甄的手诉起苦来,大抵是她一个多月未进宫看他,他如何的孤苦,如何的难受;又说束勒那边陈兵边界,大有动作,鸾台那帮宰相们整□□着他下旨,召泽王褚照回朝商议军情什么的。
宋茹甄立马问:“泽王要回朝了?”
宋应时一愣,目光闪了闪,含糊道:“现在还没定,他……镇守在北境好好的,一动,恐,恐多生变故。”
宋茹甄心里明白,阿时这是忌惮褚照,怕他回到华京后,褚晏会找褚照告状,到时候褚照说不定会找他兴师问罪。
可是阿时太不懂褚晏了,褚晏这个人是宁愿所有委屈自己受着,也绝不会向旁人抱怨一句,属于典型的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的那类人。
尤其得知褚晏之前有求死之心时,她就更加确定了,不是褚照和褚穆勋对褚晏漠不关心,而是他们真的不知道褚晏在华京里的状况,因为褚晏压根就没告诉过他们所发生的一切。
“阿时……”
宋茹甄原本想劝宋应时不要担心褚家,先以边境安稳为主召褚晏回京详细了解一下情况。
宋应时却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聊,故意岔开话题道:“对了,阿姐,你府外面怎么有那么多叫花子?”
如今的她毕竟还无法插手朝政之事,见宋应时避而不谈,她只好放弃劝阿时。
不过阿时既然问起流民之事,宋茹甄正好把这些日子她看见的流民情况,和她施粥之后带来的民心转变,一一向宋应时说了遍。
宋应时起先漫不经心地听着,然后随手从棋盒里捻了颗黑子放在小几上转啊转的。
宋茹甄一掌拍在转得正欢的黑子上,沉脸看着宋应时:“阿时,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阿姐,我都听见了,但处置这些流民……都是大臣们的事情,他们自会处理的,用不着我操心。”
那些大臣们要是想处理早处理了,还会放任这些流民涌到华京里来当乞丐?
若不到了火烧眉毛烧及到自己的利用时,他们才不会着急,但是阿时却不能不重视,因为朝廷不仁,百姓只会将这笔账算在皇帝的头上。
宋茹甄郑重道:“涉及民心,就是你要操心的事情。”
宋应时一怔,大概是没见过宋茹甄这么严肃的样子,嗫嚅着问:“……那阿姐想让我怎么办?”
“下旨,让京兆尹务必尽快安置好流民,谨防他们在华京里闹事。”
宋应一听,竟然很是爽快地拍案道:“此事简单,我回宫后就着人拟一道圣旨送到京兆府去。”
宋应时回宫后,的确立即着人拟了一道圣旨送到了京兆府去,只是让宋茹甄万万没想到的是,这道圣旨竟然直接送到了褚晏的手上。
宋应时像是生怕宋茹甄误会他出尔反尔似的,圣旨送到褚晏手上的同时,又派了一个小太监特来告诉宋茹甄,他这么做的用意其实是为了给驸马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只要驸马处理好了此事,他便下旨擢升驸马为京兆府左少府尹。
宋茹甄得知后,气顿时就消了,她早就想将褚晏从那个看大街的位置上扯下来了,得知阿时有给褚晏升官的打算简直求之不得。再说,只要有足够的银两,安置区区一些流民并不是一件特别难的事情。
晚膳时,宋茹甄将阿时的意思跟褚晏说了,并让他放心,阿时以后绝对不会再为难他了。
褚晏听了后,却是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宋茹甄立马觉得不对劲,追问:“怎么了?”
褚晏欲言又止,最后摇了一下头,道:“没事。”
褚晏越是这个样子,宋茹甄越是觉得有问题,她放下筷子,正色道:“你现在就是不说,我也会打听出来的,只是迟早的事情。”
褚晏也放下了筷子,看着她,语调平直道:“陛下拨了三万两白银用来安置华京的流民。”
三万两白银……
宋茹甄对这个委实什么概念,便问:“那你打算怎么安置?”
褚晏道:“每个流民发放三个月的口粮,再让他们速回原籍,重新拾耕。”
宋茹甄想了想,褚晏不会无缘无故的提及银子的数量,便试探着问:“所以,是用来安置流民的银子不够?”
“恩。”褚晏颔首。
宋茹甄问:“还差多少?”
褚晏却说:“华京里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而已。”
宋茹甄大惊:“城外还有流民?”
对了,她想起来,之前便听褚晏提及过,冯府尹曾下过令,让下面的人将流民赶到城外去,难道是那个时候,流民又聚集到了城外?
褚晏说城内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可城内究竟有多少流民她也不甚清楚,但从这些日子聚集到公主府周边领粥的人数来看,少说也有大几千人,难道城外……
她还是决定找时间想去城外看看到底有多少流民,当下自不再多提。
翌日,卯初时分,天蒙蒙亮。
宋茹甄隐约听见外侧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掀起沉重的眼皮看了一眼,是褚晏要起床了。
半睡半醒间,她翻身滚过去一把抓住褚晏的手臂,闭着眼睛问道:“是要去应卯了吗?”
褚晏偏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柔荑。
宋茹甄只穿了一件丝绸寝衣,这么一抓,袖子顿时滑落了手肘,露出一截白藕似的细臂,肘弯处,一点红砂赫然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眸色深染,喉结微微滑动,半晌后,才低哑地“嗯”了一声。
宋茹甄半睁开眼睛,带着浓浓的睡音道:“今日便告假吧,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看城外的那些流民。”
褚晏垂睫思索了一瞬,然后轻声道:“好,不过时辰尚早,你且再睡一阵子。”
宋茹甄抓着褚晏的手臂不放,睡眼朦胧地望着他道:“你陪我。”
她说的极其自然而然,似乎完全没有觉察到自己的语气里面,带着一股娇憨的依恋。
褚晏的身子微微僵住。
半晌后,他转身掀开被子重新回到了床上。
宋茹甄这才满足地放开手,翻身背对着褚晏继续睡了。
顺着城内通运河一路往东,就是东门。
为了行事方便,宋茹甄今日女伴男装,只与褚晏轻装上马出了城。
甫一出城,便见一群衣衫褴褛之人拿着破碗对着进出城的新人伸手乞要,“给点吃的吧,给点吃的吧……”
只要那些人跟着进城的人打算混进城门时,立时会有一两个守门卫士拔出佩刀上前驱赶喝道:“去去,都滚远点!”
大概是因为宋茹甄和褚晏是骑着马出城的,那些人估计知道自己也追不上,亦或者是惧怕他们这些富贵人手里的马鞭,见了他们也只是又期望又忌惮地盯着他们。
宋茹甄下意识要从怀里掏出钱袋,褚晏忽然伸手过来摁住她,冲她摇了摇头。
她偏头看了一下那些渐渐围拢过来的人,他们眼里放着近乎饿虎扑食般贪婪的光芒。
宋茹甄很快明白了褚晏的意思:就她身上的这点绵薄之力,根本救不了这些人,反而会被这些人缠住不放。
马鞭抬起,那些人果然吓得退避三舍,趁机一挥,抽在马背上,二骑撒蹄离开了。
行了两刻后,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起来,宋茹甄问:“我们要去哪儿?”
褚晏目视前方答:“十里之外。”
半柱香之后,他们的马来到一处林子里。
林自里面到处都是人,这些人看起来比城内那些人还要瘦弱,穿得还要破。他们个个蓬头垢面,有气无力的,或靠着大树,或者蜷缩在地上,或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宋茹甄坐在马背上,慢慢地穿梭其中,满眼骇然:“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流民?”
褚晏道:“这里才是真正流民聚集的地方。”
难怪褚晏说城内的流民只是城外的冰山一角,看着这满林子黑压压望不到尽头的流民,果不其然。
但是,这么多流民聚集在这里,那他们天天吃什么?
正思索着,忽然林子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