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褚晏手持着一把带血的窄背刀,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侧,宛如高高在上的神祇一般俯视着他,冷冷地吐了几个字:“说实话。”
“……”
那梁大奎不愧是个土匪头子,被褚晏砍断了一掌之后,竟然还能捏着断腕,双眼喷火地继续怒瞪着褚晏,就是咬牙不开口。
褚晏见状,二话不说,手起刀落,砍地毫不犹豫。
那一瞬间,宋茹甄的心脏骤然一缩,她好像看见了梦境里的那个褚晏,手起刀落砍下阿时头颅时的场景在眼前回放,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一大步。
蕙兰担忧地问:“公主,你没事吧?”
宋茹甄白着脸色不说话。
“啊——”
伴随着一声撕裂的嚎叫,梁大奎的另一只手也没能幸免。
梁大奎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冷冰冰的人说砍他手就砍他手,砍了他一只手还不准他犹豫竟又砍了他一只,娘的,简直下手比他还狠。
他再厉害也忍不了如此断臂之痛,抖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腕在地上直打滚,他恶狠狠地瞪着褚晏喊:“老子今日栽倒你手上,算你狠!小子!留下你大名,老子二十年后再找来你报仇。”
褚晏没理他,像是看穿了此人只是色厉内荏,慢慢地走到他的脚下,看那样子是打算再将他的双足也给砍下来。
梁大奎终于胆怯了,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他忙喊:“好汉留情,我说!”
褚晏看着他不说话。
行走江湖多的梁大奎,终于知道眼前的这位才是真煞神,再跟他耗下去只怕会沦落个四肢俱废还死不了的下场。
“是,是通县县令,是他告诉我朝廷会派人押送灾银到通县,并把运送灾银的路线告诉我,让我劫了灾银,一半自留,一半给他。”
通县县令?
宋茹甄细细一想就觉得不可能,通县距离虎牢山距离遥远不说,哪个官会指使山匪去劫官银分赃的?这么重要的把柄被山匪握在手里,那岂不是把头悬在了山匪的这把刀尖上。
“……不对。”褚晏果然也想到了,他缓缓举刀对准梁大奎的脚腕。
梁大奎吓地急缩脚,大喊:“是一个神秘人!”
“说清楚。”
“说不清楚啊,”梁大奎见褚晏的刀还举着,简直快要哭了,挥动着两只血淋淋的断腕急急地解释道,“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人,就是前不久有个神秘人突然去虎牢山找上我,说是给我送财神来着。然后就将朝廷派人往通县运送灾银的事告诉我,并给了我一笔钱让我来劫灾银。事成之后,五五分,就算事败了,之前的银子也归我。我本想做完这一票就拿钱走人的,谁知竟然中了你们的圈套,反被你们端了老巢……”
裴易不由得奇道:“那人找上了你,你竟然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我确实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来的时候带着面具穿着斗篷,根本看不清面貌,但他说话尖细尖细的,听着不男不女,我,我只知道这些。”
褚晏将刀插回到了马鞍挂着的刀鞘中,这就代表他信了梁大奎的话。
裴易问宋茹甄:“公主,这人怎么处置?”
宋茹甄暗暗思忖:这人说找他的人不男不女,难不成是……宫里的太监?此事竟跟宫里有关,难道是阿时……不可能,阿时是绝不可能害她。
是……童恩?也不对,童恩是不可能亲自来虎牢山,也许是童恩派的其他小太监……
可若是童恩他为何要这么做?
就童恩如今的身份,别说这三十万白银的一半,就是全部给他,他也未必稀罕。但是这三十万白银却是通县的救命钱,一旦劫走了这笔钱,通县必将陷入水生火热。
而她这个长公主亲自押送灾银赈灾,半路上不仅丢了灾银,还险些被人掳去当了压寨夫人,此事一旦宣扬出去,她必定会沦成为天下人的笑话。
难道是有人想借此事暗算于她?
这个人一问三不知,当务之急,还是赈灾重要,此事只能待日后再慢慢调查了。
“先替他止血,再暗中派人送他回华京,将他送进大理寺秘密关押起来。”宋茹甄还未从刚才的心有余悸中回转过来,所以说话时,嗓音还有些发颤。
闻言,褚晏忽然转身看了她一眼。
“是。”裴易挥手,上来两个禁卫拖着梁大奎下去了,裴易看了看烧地黑不溜秋的驿站,不由得忧心忡忡道,“公主,这人虽然是抓到了,但灾银却弄丢了,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谁说灾银丢了?”
宋茹甄转头,神秘地看了一眼裴易。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这两章就是给儿砸秀武力值的。
【儿砸这是在意女主而不自知啊,不然也不会在听见有人要掳甄美人去当压寨夫人,会直接暴起把人给砸咯,(﹁﹁)~→。】【啊啊啊啊啊,为什么更五千六千的更上瘾了啊?啊啊啊啊啊,我的存稿不允许啦呀,啊啊啊……】
第35章 结盟(九)
裴易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
宋茹甄正准备解释,忽然瞥见褚晏朝着她走来,那种隐藏在骨子来的畏惧立时悚然上身,她下意识地又往后退了两步。
褚晏见状,顿住脚步,定在原地,微微蹙眉看着她。
宋茹甄目光一闪,转身对裴易快速说道:“此事后面再解释,你先去整顿人马,然后再准备十几个同样的木箱子,继续往通县赶路。”说完,匆匆上了马车。
天亮后,所有人马拔营继续出发。
车轮压过满是砂石的山路,发出‘吱吱轧轧’的声音,鸟儿在树林里鸣唱,仿佛一点没有受到夜里那场硝烟的荼毒。
忽地一阵风来,卷得车帘翩然而起,宋茹甄心神不属地歪在凭几上,余光瞥见车外没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她蹙眉,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再次掀起帘子举目看去,马车旁边果然没有褚晏。
宋茹甄心想:“难不成是褚晏察觉出我怕他,所以故意避开我?”
她把头伸到车窗外,又往前后都看了一眼,瞧见褚晏正和几个禁卫军并列在前面开路,大概是他在虎牢山大露了一下身手,那几个人正满脸钦佩地冲褚晏又是拍肩,又是拱手说笑的。
宋茹甄放下帘子,继续歪在凭几上。
看来是她想多了,褚晏几乎以一人之力单挑虎牢山一千多匪众,堪称传奇,正被拥戴享受着众星捧月的荣光呢,哪里会在意她是怎么想的。
不过说起这事,她就觉得褚晏真是个天下难得的奇才,因为这招偷梁换柱保灾银端匪窝的计谋就是他想出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
褚晏告诉她,若想从华京去往通县最快的路就得走官道,而官道会经过虎牢山一脉,据说虎牢山上有个大匪窝,得知了这么大批量的银子途径此地必定会按耐不住。
她当时还神气地说一千多山匪想从训练有素的两千禁卫军里抢银子,他们也太小看朝廷了,有种尽管放马过来。
褚晏却说了一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为何要多耗费一兵一卒?”
说实话,这种兵法上的东西她听不太懂,褚晏就说他有个既能护住灾银不失,又能不让禁卫军流血,还能剿灭虎牢山盘踞多年的山匪的法子。
如此一箭三雕的法子,她当然乐见其成地同意了。
那个法子就是将装有三十万两白银的箱子里全部换成了火油,由她和禁卫军光明正大地运出来。劫匪要是不来劫,那么一切相安无事;劫匪要是来劫,劫的正好是这批火油。火油上山,一旦遇上树木,那简直就是天雷勾动地火,如有神兵相助。
所以褚晏才敢带着少量的人上山剿匪,因为梁大奎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山匪们兴冲冲地把箱子送到他的老巢时,会是一箱箱的要他老命的火油……
然后,褚晏只需要在趁乱中擒了贼头梁大奎,便可大功告成。擒贼先擒王,以他的身手显然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真正的那三十万两白银其实早就由她信任的府兵们,暗中扮成了镖师的模样,悄悄地将银子提前运出了华京,直接去了素有‘天下粮仓’之称的扬州买粮了。
按计划,这三十万两白银是要直接运送到通县县令手中,再由县令派人拿着银子分别去就近有粮食的地方购买粮食,然后再运回来根据户籍人口分发粮食。只是那样一来,势必又要历经一番周折,受灾的百姓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褚晏这招既可以让受灾的老百姓们能够尽快地得到救助,还可以防止县衙官员们私下侵吞灾银,简直妙极。
这样的褚晏是她从未见过的褚晏,足智多谋,沉着冷静,下手却也够狠辣,让她不得不发自内心地忌惮他。
因此,她也终于明白了,以前褚晏不反抗,不是他有多弱,而是他毫无生欲;而如今的褚晏一旦心生反抗,那她和阿时的下场恐怕只会比梦境里发生的还要惨烈。
熬了一夜,宋茹甄终于扛不住,在马车里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马车颠簸中,她恍恍惚惚地梦见了她和褚晏大婚的那日……
那夜,公主府里张灯结彩,喜气冲天。
经历了一场繁复冗杂的婚礼仪式下来之后,宋茹甄回到洞房后,累的只想趴下来,不过她是公主,即使再累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得顶着沉重的凤冠矜持地坐在铺着代表‘早生贵子’的喜床上。
虽然不能乱走乱动,但让她饿着肚子一直等褚晏前来,那是不可能的。
于是,她将所有伺候她的下人全部赶了出去,悄悄地撩起遮面的红色薄纱,随手挂在满是珠花的凤冠上,抱起桌上摆盘的精致点心坐在床上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直到听见外面有人喊道:“恭喜驸马爷……”她才放下点心,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放下掩面用的薄纱,端端正正地坐好。
“吱呀——”门开了。
透过薄纱,宋茹甄瞥见褚晏穿着大红喜袍站在门内,用一种特别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也不走近,也不说话,不知道站在那里想什么。
等了一会儿,她见褚晏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她,不由得清了清嗓子,故意干咳了一声。
褚晏这才回过神来似的,转身关上门走了过来。他抬手压住宽大的广袖,去拿起盘中的喜秤,正要挑开宋茹甄脸上的薄纱。
宋茹甄却抢先随手扯掉薄纱,仰起明艳动人的娇靥,一双水灵灵的星眸就那样肆无忌惮地看着褚晏。
褚晏拿着喜秤愣了下。
宋茹甄挑眉,似笑非笑,“驸马?”她的语气用的是问句,这是故意对他身份的一种质疑和奚落。
而褚晏却转过身去,不疾不徐地放下喜秤。
宋茹甄见这样都激怒不了他,便继续问:“你为何要嫁给本宫?”
一个‘嫁’字彻底将褚晏的脸面踩到了脚底,她就不信,这样还激怒不了褚晏。
然,褚晏却慢条斯理地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捧在手心里,郑重地递给她,然后目光灼灼地望着她道:“褚晏,愿随卿到白头。”
宋茹甄转眸,目光淡淡地落在褚晏的手心上,瞳仁忽地一缩
褚晏的手心里躺着的,正是她之前送给褚晏的那枚金累丝凤穿花簪。
那一瞬间,宋茹甄的心不可抑制地狂跳了几下。
她缓缓抬手,抬到一半,忽然顿住。
片刻后,她拿起金簪翻来覆去地看了一眼,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嘲:“没想到,这东西你竟然还留着?”是留着故意来恶心她的吗?
——要不是她早就知道褚晏的心上人是宋妍霜,估计眼下差点信以为真地以为褚晏真想同她白头偕老呢。
“只可惜本宫不稀罕。”宋茹甄晃了晃金簪,然后随手一抛,金簪落在了铺着织锦牡丹富贵的地毯上,连声音都没发出。
宋茹甄哂笑着继续道:“因为本宫的公主府里,有的是人愿意陪本宫到白头。”
褚晏定定地盯着她,眼里竟然有一丝受伤般的暗芒。
宋茹甄心里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装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