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站在一旁的曹皇后多少猜到几分真相:甄凉能模仿桓羿的字迹并不稀奇,恐怕她也只会模仿桓羿的字迹,若换了另一个人,就没那么神了。
不过,事到如今,还有谁敢开口让甄凉仿一下自己的字呢?所以这个谎言,注定永远都不会被戳穿。
而此刻,桓羿手里拿着两张纸,比对了片刻,朗声笑道,“果然以假乱真,不愧是镇西将军家的姑娘。”转手将纸张递给小喜子,“拿回去放着,待会儿若有大臣入宫议事,正好叫他们分辨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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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君王有疾
皇帝因为穆家小姐很会仿写自己的字,便对她另眼相待。
听起来似乎很荒谬,不过皇帝要宠爱一个人,本来也不需要原因——至少这位穆小姐是真的有几分才能。
但这可就让其他入选的姑娘们傻了眼。这种技能,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学会的。最重要的是,闲着没事谁会去学这种很敏感的技能?模仿皇帝的字迹,你想干什么?若是诛心一点,都可以定个犯上作乱的罪了。
不过也有聪明人,从中看出了几分端倪。
那位穆小姐从前就在宫中当值,而皇帝还是越王的时候,也在宫里住了几年。虽然他们打听不到甄凉被分配到桓羿身边去这么隐秘的事,但是多少也可以揣想出两人早就认识的事实。
说来说去,这选皇后,固然要考虑家事、才貌、人品等等,但最重要的还是圣意。
何况穆家的姑娘,本来也值得皇帝以后位相待。
所以这一场择选,在皇帝第一次露面之后,就已经有了十分明显的倾向。皇帝第一个记住的是她的名字,每次过来都会主动跟她说几句话,甚至到后来,偶尔还会单独留下她伴驾,在花园里走一走。
不单是后宫人人艳羡,就连朝臣面前,他也几乎不怎么掩饰。没几天,不少天子近臣就都知道陛下的倾向了。
就连穆将军,近来也接到了不少人的示好。
原本西北每年问朝中要粮饷,基本上能给个七成就算很好了,桓衍在位时,一度低到只有一半。这倒不是朝廷不重视,事实上,朝廷每年税收的一半,都花在了军费上,其中西北又是大头。但是国库空虚,能拿出来的钱有限,自然只能各处缩减。
但今年,他还没开口,户部那边已经有人拍着胸脯保证,今年一定是足额的。
倒让穆将军心里好不是滋味。
都说如他这样的武将,做了外戚处境会更艰难,而且势必要交出军权。但是如果能用这种方式,换来西北将士拿足粮饷,吃饱喝足,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甄凉倒是觉得这样有些太高调了。她还没有习惯自己的身份转变,总觉得行事她张扬,容易引人非议.桓羿却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既然是没可能的事,自然没必要在一开始给这些女孩子过多的期盼,早点让她们认清现实,也免得将来心态失衡。
至于张扬,他现在已经是皇帝了,固然并不能随心所欲,许多事情上还要受限,但是想要娶一个自己心仪的皇后,倒也不至于会引来太多的争议。
现在下面的人还没有摸透他的脾气,不会拧着来。而且经过了几番变动之后,如今大家最想要的都是稳定,而说到底,甄凉的身份是足够的,又不是像前朝某位荒唐皇帝那样,想将民间孕妇纳入宫中,朝臣们没必要在这种事跟他起纷争。
所以现在,虽然流程还没有走到那一步,几位小姐也都还在仁寿宫里住着,但是有意无意,所有人已经拿她当准皇后看待了。就连那几位原本有些不服的小姐,也开始渐渐以她为中心。
事情太轻易,反而让甄凉觉得不现实。
从前她所拥有的一切,都要自己去争取,都总会遇到一些阻碍。所以如今这般顺利,反倒令人不敢置信。毕竟,就算是桓羿做摄政王的那些年,他的许多政令也还是会受到朝臣们的排斥,需要在朝中诸多派系之间寻求平衡,艰难地达成自己的目的。
皇帝和摄政王,有没有名分的区别,竟然这么大吗?
这个问题,她不好去问桓羿,只能自己琢磨。不过只要翻翻史书,答案其实也十分明了。若不是大义名分这般重要,那也就不会人人都想争了。就连起义军,也往往要打个“清君侧”或者“替□□道”之类的旗号,才好招揽人手。
而这之间的区别,只在于桓羿如今身体健全,并没有被废去双腿。
幸好,一切都不一样了。
不过,虽然可以理解,但已经养成的习惯,却也不是那么好改的。面对所有人了然的视线,甄凉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没多久就被桓羿看出来了。毕竟朝臣们为了让他安心筹备立后之事,最近都不拿那些烦心事来打扰他,使得他也有更多的空闲,能在后宫驻留。
而这些时间,自然大部分都分到了甄凉身上。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也只能在花园里赏赏景、说说话,但也足以安慰。
所以这天,当曹皇后再次借故叫走了其他几个女孩子,只留下两人时,桓羿便走过来在甄凉身边坐下,问她,“这几日又在烦恼什么?脸上的笑都少了很多。”
“陛下从未掩饰过对我的青睐,我自然是受宠若惊,但看在其他人眼里,或许会觉得陛下有所偏私。”甄凉苦恼地道。
桓羿轻轻挑了挑眉,回应,“等你成了我的皇后,才叫偏私。如今不过是从你们之中择选,我选中了你,有什么问题?”
“只怕行事太过张扬,会影响陛下的英名。”
听她这么说,桓羿终于没忍住笑了起来,“若是为了名声,就更不用担心了。阿凉,你应该知道,青史之上会如何评说我,并不在这些宫闱之事上。”
甄凉一想,也觉得确实如此。君王的功绩,在开疆拓土,在下安黎庶,在政治清明……只要不闹出过于荒唐的事,后宫私事,不过是小节而已,无非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并不足以影响他的地位和形象。
“放心了吧?”桓羿笑着打趣她,“不过你确实应该担心。因为……我能不能做明君还不好说,但你只怕是做不成贤后了。”
甄凉一愣,就听桓羿道,“眼下还罢了。无非是我就只看中了你,非要娶你。可是将来我们两人不会有孩子,我的后宫也不会添别的女人,只怕天下人都要议论你,善妒又无所出,不够贤良。”
他转过头,看向甄凉,认真地问,“那时,你要面对的风言风语,只会更多。阿凉,你会害怕吗?”
甄凉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不怕。”
死都不怕,怎么会害怕活着呢?何况现在,殿下还在她身边,只要他在,甄凉就有无尽的勇气,去面对一切。
“这就对了。”桓羿终究没忍住,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人言可畏,但我们行事只求自己问心无愧。既然如此,张扬一些又如何?好不容易才能裹上几天自在的日子,我惟愿你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不必时时妥协。”
甄凉看着他,用力点头,“我记住了。”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桓羿笑道,“一切有我呢。”
这种顾虑,就是他之前答应立桓畅为太子的原因之一。有了一个继承人,而且还不是自己亲生,那么他将来没有自己的孩子,反而会是一件好事,避免了储位的纷争。
这样,再有人质疑甄凉的时候,他也可以直接反问:大魏已经有了储君,一味催着皇后生孩子,你是不是居心叵测,巴不得后宫闹起来?
多来几次,想来就不会有人多言了。
不过,纵然是这样,也还是不够的。所以桓羿也还有别的安排。
……
半个月的考察期结束之后,曹皇后便将五位小姐都送回了各家。随之到来的,还有一份圣旨。除了甄凉之外,其他人的旨意都是一样的,大意是称赞这些姑娘们品行出众、才貌双全,昭静皇后十分喜欢,所以让她们以后每个月都抽空去温泉行宫陪伴她。
这就等于给了所有人一份护身符,免得因为没选上而为人所轻视。而有了能够时常见到曹皇后的便利,无论是她们自己的家族,还是将来说亲的人家,都是有好处的。如此,婚事也会更加顺利。
不过,这旨意当然不止如此。曹皇后也是想借此机会,开个先例。
以后,她会时不时地召一些官员女眷入宫,鼓动她们跟自己一起投身扶助鳏寡孤独和贫病者的事业里来。不过各家夫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而且旧观念一时难改,倒不如让这些女孩子出面。而她们在曹皇后手底下做事,做的又是这种善事,不但不会为人诟病,反而可以镀一层金。
至于甄凉那一份,自然就是夸赞她德行堪为天下表率、册立她为皇后的圣旨了。
虽然是早有预计的事,但是当圣旨临门,穆家人还是又惊又喜。
手忙脚乱地摆好了香案,接了圣旨,穆将军亲自将圣旨送到祠堂去,顺便将这个好消息告知穆家的列祖列宗,更重要的是告知甄凉的亲娘。而老夫人和穆夫人,则是拉着甄凉的手,激动得不知该说什么,一时说她光耀门楣,列祖列宗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一时又担心她入宫之后的处境,简直语无伦次了。
而此刻,乾元宫中,桓羿正在让太医诊脉。
这一次,桓羿一下子招了五位太医过来。旨意送到太医院的时候,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以为皇帝怎么了。然而到了这里一看,人却好端端地坐着。不过有了这么一个乌龙,所有人诊脉时都不免提着心,战战兢兢。
好在最后诊断的结果,皇帝的身体十分健康,最多是伏案批奏折久了,有些肩颈酸痛。
然而等他们将这个结果说出来,皇帝脸上却不见任何高兴的神色,而是问,“朕的身体当真无碍?诸位还是再诊一次脉,仔细一些,诊清楚了。”
他这么一说,众人便都明白了,皇帝这是要装病啊!
所以他们沉默着上前诊脉,虽然很快就结束,但谁都不敢轻易开口。这……要往哪方面装,总要给他们一个暗示,才好措辞。
好在皇帝也知道这一点,很快就以政务繁忙为由离开了,只留下小圆子在这里。当然了,桓羿登基之后,小圆子作为他的心腹,也一跃而成为了御前秉笔太监,如今已经能被人尊称一声袁总管。
当下,就由与他最熟悉的俞太医开口询问,“袁总管,不知陛下平日起居,可有什么异常?须得知晓这些,我等才好对症。”
其他人点头如捣蒜,纷纷出言附和。
小圆子也不卖关子,“陛下大婚在即,十分担忧将来的子嗣问题。”他说着叹了一口气,“唉,诸位有所不知,去年春猎时,陛下与成惑皇帝一同遇刺,也受了些小伤。当时瞧着没什么,谁知那伤就在腰上,倒有些很不妥当。所以,还要劳烦诸位太医多多费心了。”
陛下腰上有一处伤,俞太医自然是知道了,后来那伤处还是他给换的药呢。
但那不过就是一处皮外伤,不到半个月就好齐全了。
但现在,小圆子一句“很不妥当”,这病情要怎么说,就很值得他们这群人仔细琢磨了。
作者有话要说: 桓羿:寡人有疾。
第117章 帝后大婚
皇帝说自己有病,那就肯定有。
在袁总管的提点之下,五位太医战战兢兢地给出了“陛下身有暗伤,恐怕不利子嗣”的结论。
然而皇帝还不满意,追问道,“那是绝对不可能再有子嗣,还是只是概率极低?”
太医虽然只负责治病,但在这个皇宫之中,自然不可能半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在小圆子将病情引导向子嗣方面时,众人就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了皇帝的意思。
在已经有了储君的基础上,皇帝若是不能诞育子嗣,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彼此都不用互相防备。
这个消息传出去,相信朝廷上下都会安稳许多。
但问题是皇帝并非真的不能有子嗣,那么他这么做的原因,就让人不敢深思了。——不管皇帝是大义凛然,决心为了朝廷稳定而牺牲自己的后嗣,还是只打算借此机会麻痹旁人,从而达成某种目的,那都不是区区太医可以置喙的。
他们只需要给出自己的答案:“依臣等判断,只怕是不会有子嗣了。”作为太医,他们几乎不会用绝对的口吻说什么,都会尽量委婉、含糊其辞,以免给自己带来灾祸。现在虽然不能避免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他们也没有忘记描补一二,“也或许是臣等学艺未精,无法找出有效的调理之法……”
所以,就算将来皇帝要推翻自己的话,突然又能生孩子了,那也不是他们这些人诊断错误,只不过是皇帝找到了更厉害的医者。
话说到这份上,桓羿自然不会有什么不满意,便让他们开方子调养。
几位太医为了这个方子,真可谓是煞费苦心。俗话说,是药三分毒,所以他们这个方子,最紧要的不是治病,而是确保当水喝也不会喝出什么问题来。
于是等到方子开出来,一行人离开乾元宫时,一个个都愁眉苦脸、面带忧色,让一直关注皇宫的人心惊不已。
莫非是皇帝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前面说过,皇宫里人事复杂,对于一部分有心打探消息的人来说,就像是一个四处漏风的屋子,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何况现在是皇帝这个屋主想要让别人知道,所以很快,众人就打探到了原因。
——皇帝的身体确实出了问题,但不是健康方面,而是子嗣上的。
如果真的是皇帝的健康出了问题,那么得知消息的人,都会下意识地将这个消息捂紧,不敢随意传出风声去,以免引发更大的影响。但既然只是这种“小事”,那就没必要隐瞒了。
甚至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不到一日功夫,京城里消息稍微灵通一点的人家,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自然,没有人敢大张旗鼓地议论。但是暗地里,免不了会嗟叹几句。承熙五年的那场春猎,还真是遗患无穷,一个皇帝已经躺在床上,不知时日,另一个皇帝竟然失去了生育能力,更令人惊诧。
于是,才刚刚学会走路,话都说不清楚,如今在曹皇后膝下教养的太子桓畅,一下子就成了众人瞩目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