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安静地坐着。
如今她难得提要求,沈岁和也不会不满足。
他低头看了眼江攸宁的脚。
已经肿起了馒头大的包。
一片红紫,看上去触目惊心。
他打横将她抱起,摁开了楼道里的灯。
昏黄的光让家变得温暖。
沈岁和找了个舒服的椅子放在客厅。
隔着干净的玻璃窗,可以看到整个城市的雨景。
他去储物间找泡脚桶。
江攸宁坐在椅子上发呆。
沈岁和好像格外喜欢买高层。
<君莱>是顶层,这边亦是。
这边的格局不如<君莱>。
是一百五十平的四室一厅。
住进来半个月,江攸宁还没完全熟悉新环境。
她似乎就这样,慢热到了极致。
不仅跟人慢热,跟环境也是。
外面的雨下得逐渐大了。
夜灯也被笼罩上了一层朦胧光影。
这座城市的夜景也很好看。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一望无际的昏黄。
沈岁和的动作很快。
他帮江攸宁忙活完了一切。
看着江攸宁把脚泡进了冒着氤氲雾气的热水里。
“你去睡觉吧。”江攸宁平静地说:“我一会儿好了就回去。”
她现在的情绪和晚上那会儿判若两人。
没有了嘶吼,眼底也敛去了所有情绪。
她只是很平静。
犹如一口古井。
哪怕扔进一颗大石头都不会起涟漪的古井。
但正是这样的平静让沈岁和觉得不对劲。
说不上哪里有问题。
但看着江攸宁,她便觉得江攸宁有心事。
将所有的事情都藏起来的那种。
她的平静不是真正的平静。
是在酝酿暴风雨的平静。
沈岁和没走。
他搬了一把椅子,在她不远处坐下。
从书架上找了一本书看。
从那边搬书的时候有些乱了,两个人的书混在了一起。
用得是同一个书架,还没来得及重新整理。
沈岁和找的应当是江攸宁刚买的书。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封面很一般。
书名也很一般。
但介绍很厉害。
他一般是不看小说类书籍的,他的书除了法典,大多偏向理论和哲学,除了上学时老师推荐的必读书目外,他基本上没看过小说,尤其是这种外国文学。
他观察到江攸宁的书架上有很多小说。
囊括古今中外。
《红楼梦》《西厢记》《82年生的金智英》《情书》《太年轻》《无声告白》《断头皇后》《坡道上的家》……1
占了书架的三排。
他坐在那儿,安静地看书。
不论是看什么书,他看必定是很认真的。
自小曾雪仪便教导他,做什么事都要认真,要专心。
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方法,让他握冰。
看书的时候握着冰。
等到冰融化一定要看到多少页。
她每次说得都是一个很多的数字。
对年幼的沈岁和来说,几乎不可能完成。
如果完成不了,他就要被苛责。
被罚。
不能吃饭是常事。
有时会挨藤条。
曾雪仪有一条又长又细的藤条,抽在空中的时候啪啪作响,带着风,抽在背上又疼又麻。
她说:沈岁和,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别人做不到的,你得做到。
——你是妈妈的骄傲。
所以在他漫长的读书生涯中,他很少拿第二名。
如果拿了,那一定是逃不过的“规矩”。
他拿第一名是“规矩”。
不和成绩差的小朋友玩是“规矩”。
听妈妈的话是“规矩”。
成为一名优秀的律师,甚至都是“规矩”。
他的人生,不能容错。
因为曾雪仪说:我的儿子,应当是最完美的。
他像是一件雕塑品,被曾雪仪一笔笔雕刻,一笔不能错。
一旦错了,他就不完美了。
寂静的房间里,只有泡脚桶里的水声、两人的呼吸声以及书页哗哗翻过的声音。
沈岁和看书的速度很快。
不过二十分钟,他已经看了近一百页,而且看得很入迷。
而江攸宁只是坐在那儿,一边泡脚一边发呆。
她现在越来越爱发呆了。
就是完全放空自己。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时候想得甚至是“世界上真的有鬼吗?”“烧纸钱的时候死人真的能收到吗?”“人还没死的时候在下边会有账户吗?”这种毫无逻辑、带有浓重迷信色彩的问题。
但她以前真的是一个无神论者。
人活久了,原来真的会变啊。
她看着雨。
好像外面有人在看她。
玻璃窗上倒映出她的脸。
泛疼的脚泡在热水里,不是不疼,是热水的温度让她产生了错觉。
那种热度是平常接受不了的,如今泡进去,只不过是用一种疼来缓解另一种疼。
就好像生活。
大家都在自我欺骗罢了。
这不过就是一场骗局。
她感受着一点好,就告诉自己还会更好的。
她现在就在热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