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堂走到一楼,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家侄女,险些不敢认。
他记忆里的林小婉还是那个又瘦又畏缩的木头孩子,现在换了个芯子,又养了这么些时日,脸颊渐渐红润起来,也胖了些许,最重要的是气质落落大方明媚动人。
若不是听黄兴说了她在这里站着,眉眼间还有些熟悉,走在街上林堂还真不敢认。
林小婉听到有人唤她,扭头看去,一个有些虚胖的中年男人正冲着她笑。
她反应过来,这就是林家的大儿子,她的大伯了。
林堂眼睛极小,兄弟俩人,林振随了父亲的长相,林堂眼睛却是跟周氏如出一辙,也是因为这个,周氏从小就疼这个大儿子。
别家都是疼爱小儿子,林家却刚好反过来,林堂这个当大哥的处处都高弟弟一等。
回忆结束,见林堂已经走到近前,林小婉乖巧一笑,“大伯。”
林堂笑的和蔼极了,应了一声,感叹道:“嫁了人就是稳重多了,你爹咋没来?”
“我爹今天有事走不开,正好郭承翎来县里有事,顺带着捎上我了。”
林堂一听,明白了,他知道侄女嫁给了郭猎户,不过平时不怎么回村,也没见过几次面。
“噢噢,这样啊。”
“嗯。”
“那你娘这个月的绣品带来了没,我给你结算一下,没事你也早点回去吧,别让你爹娘在家里也担心。”
“绣品啊,我带来了。不过大伯我第一次来,我爹也忘了说了,平时您都按什么价收啊。”
林堂心里一动,没说价钱?
理智强迫他收回了到嘴边的四十文。来日方长,因为这一点小钱伤了他二弟的心,就不好了。
于是他按照之前给林振说的价语重心长的对侄女说道:“小婉啊,你也知道大伯在这里当管事,肯定不能让咱自家人吃亏是不是?外面人一条帕子最多给四十文,给你们家都是五十文一条。这都是大伯偷偷给你们开的后门,出去了可别乱说啊。这次你带了几条,我给你算算结钱。”
林小婉差点笑出声来,四十文?亏他也说得出口。
她爹可真是瞎了眼了,这么个人面兽心的玩意儿,骗了她爹娘十几年还想让人念着他的好?
“五十文?”林小婉疑惑不解的开口。
林堂以为她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得意的挺直了腰杆儿。
“是啊,别的地方可开不出这样的高价,也就是我们是一家人才能给你家行个方便。”
林小婉勾唇一笑,慢悠悠的启唇开口:“可是大伯我刚刚走错地方,进了别家店,人家给我说的可是一百三十文一条帕子啊。”
她微笑着看向面前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林堂,眼里流露出恶意的嘲讽。
“大伯说才五十文,这差的可是有点远啊。”
“一百三十文?不可能!”
回过神,林堂第一反应就不可能!刘氏的帕子,最多也就一百二十文顶死了。
“哦?是吗?”
“小婉你可别听他们瞎说,商场如战场,指不定就是看凤翔楼不顺眼故意挑拨,你可别上了他们的当啊!”
林堂苦口婆心的劝说侄女,说起话来那气愤的样子,若是以前的林小婉指不定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可惜这个林小婉已经换了个芯子,不是那个任他摆布的木头人了。
“这么说的不止一个人呢,总不能所有人都是骗我的吧。我看,骗人的是你才对!”
林小婉冷冷的看着她大伯父。
林堂神色一瞬间有些慌乱,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你爹在家就这么教你的?跟长辈说话没大没小的!我说五十文就是五十文,难道你亲大伯还能骗你不成?”
他皱着眉用不懂事的眼光看着林小婉,口里训斥道:“别听人家说风就是雨的,她们懂个什么?你听我……”
“我懂什么?”姚氏在一旁听了半天,越听越来气。
亲兄弟都下这么黑手,小姑娘明显都已经发现了,不承认反倒还狡辩。
思前想后,她决定替林小婉出这个头。
“你,你是谁?这是我们的家事,这位夫人不懂什么情况还是不要插手了。”
见姚氏穿着不像平常人家,林堂一句“你算老几,滚一边去。”硬生生咽了回去。
若不是刚才在这听了半天,谁都要被他这幅知书达理的样子骗了。
姚氏冷哼一声,并不买账。
“你这管事,好生黑心!我家也是开着铺子的,这帕子分明绣工精湛,你却拿最低价糊弄人。还是亲大伯呢,暗地里不知吃了多少回扣。”
王文萱忍不住,气愤的开口讨伐林堂。
姚氏跟在后边,冷嘲一句:“常言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你这大哥不仅不帮着自己家人,反而对自己亲兄弟下狠手。对亲人尚且如此,这样狠的心肠对旁人怕是更黑心了!”
两个人音量都不小,很快就有人围过来,即便是大户人家,也免不了女人八卦的本性。
林堂又羞又恼,他只咬死了不承认。
“我不知道这位夫人在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小婉,跟我到后面说。”
围观的人越围越多,林堂深知就算这件事败露,也不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急于脱身,他矢口否认姚氏母女的指控上前一步拉着林小婉就要往外走。
王文萱急得想要上前阻拦,姚氏不着痕迹的拉住她。
这位林姑娘要是连不能离开这块儿地方这点脑子都没有,也就不值得她们为她出头了。
林小婉当然不会遂林堂的意。围观的人越多越好,这样才能让她这个人面兽心的黑心大伯身败名裂。
眼底浮现一丝狠意,她挣脱林堂的束缚,大声喊道:“大伯父,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娘的绣帕明明值一百三十文,你却跟我说只值四十文钱还说是你给了方便才有这样的高价!你骗的我们好苦啊,这十几年来,我爹娘都念着你的好,要不是今天发现了,你打算骗我们到什么时候!”
她怒气熊熊的喊出这一番话,周围的人看向林堂的眼神立马就变了。
“没想到他是个这样的人啊。”
“亲兄弟也能下这样的黑手。”
“啧。”
林堂后背上汗都出来了,脑筋转的极快,冲着林小婉骂道:“小丫头片子从哪听来的鬼话!你娘那个绣工,大街上满地都是。你要是嫌钱少不愿意卖就算了!何必编这样的鬼话坏我名声!”
“是不是有人故意教你这么说的!故意来坏我凤翔楼的名声!”他厉声喝道。
一番话,便把他黑心吃回扣的事变成同行竞争上来。
林小婉不由得为她这个大伯鼓鼓掌。
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和林家那起子没脑子的比起来,难对付多了。
周围的风向立马就又变了,由原来指责林堂变成指责林小婉。
“也是,我就说哪有绣帕能那么高价的,有这个手艺,还能是个山野村妇?”
“这姑娘也真是,为了点银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我就说林掌柜看着不像这样的人。”
“……”
林堂心里舒了一口气,还好他反应快,不然就阴沟里翻船了。想到这,他看向侄女的目光便阴狠了许多。
等着忙完再收拾这个死丫头!
林小婉丝毫不慌,转身对着围观的人行了一礼,不疾不徐的娓娓道来。
“小女名叫林小婉,凤翔楼林掌柜是我嫡亲大伯,家住杏花村。往常都是我爹来,今日我爹有事走不开,才托我前来。我娘会点绣技,每个月都会绣些帕子补贴家用。因为大伯在凤翔楼当管事,每次来了我爹都是直接找我大伯林掌柜,这次让我来也直接找他。”
“第一次来县里,我走错了路,去了别的铺子,掌柜的看了我娘的帕子问我卖不卖,一条帕子给我一百三十文。我想着我们家一向是给大伯的就拒绝了。来了以后我还不敢信,我娘的帕子这么值钱,为啥我们家每个月都还是揭不开锅?”
“于是我又向这位夫人请教了一下,夫人说的价格和那个掌柜的说的一模一样。我就有些疑惑。”
“等大伯来了,我问大伯我娘的帕子都怎么收。大伯跟我说,四十文一条,因为他在凤翔楼给我们行个方便就给五十文一条,还让我不要出去乱说。”
“各位夫人,我爹跟林掌柜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亲哥俩,我大伯不帮衬我们家也就算了,还这么黑心的贪图弟妹的辛苦钱。我说出实情还诬陷我收了别人的银子,故意来坏他名声。”
她冷冷的看向已经慌了神的林堂。
“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黑心的人,你拿着我娘辛苦赚来的银子,不嫌亏心吗?”
“你胡说!我没有!”
“这十几年,你贪墨下来的银子,比我娘挣得还多!还不用掏材料钱,白花花的银子就往你兜里进,很爽吧?”
“你们别听她胡说!”
林堂恨不得堵住林小婉的嘴,他后悔死今天怎么就跟她在大厅里说绣帕的事儿了。
只能连连否认,咬死了不松口。
围观的人这会儿倒安静许多,没人发表意见,生怕等会又打自己脸。
林堂狠了狠心,咬牙道:“大家别听她胡说,我……”
一句话还没落地,就被一道怒气冲冲的男声打断了。
“我能证明小婉没有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