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额头紧贴着冰凉地面,过了半晌才听到头顶传来生涩僵硬的两个字——
“起、来。”
三个月过去,卫渊这具破身体终于能够坐起来,能费力发出单音节的字。
然后他伸出右手,示意眼前这黄瘦妇人坐在自己对面。
地衣爬起来,畏畏缩缩的小步挪到他对面,只敢在木墩椅上屁股挨着边边落坐。
长着灰毛的怪物把滋滋冒油的烤肉放在青石桌上,她这才发现盛肉的盘子是一大块扁平黑石,看着就沉的不行,这灰毛怪物单手托着却跟托灯草似的,可见一身力气有多恐怖。
灰毛怪物往烤肉上撒了些调料之后,她看见对面的大仙打了个手势,灰毛怪物就拿出两个小些的黑石盘,分别摆放在她和大仙面前,然后把烤肉用公筷挟给她和大仙。
“吃。”大仙朝她开口。
她不敢多看那张仙容,肚子也实在是饿的不行,拿起筷子埋头就吃。
是她从没有尝过的调味,咸香微辣在味蕾上爆开,鲜嫩且觉不出半丝腥气。
灰毛怪物没有上桌,在壁炉一侧抱着个大陶盆吃,盆里是剁碎的麦秸和谷糠,同样吃的津津有味。
卫渊吃下小半盘烤肉,就停了筷子,看着对面名为地衣的妇人狼吞虎咽。
看这身衣裳和吃相,之前日子过的不太行啊。
他自从苏醒,一直没弄明白所处时空,现在从她的穿戴和言行上总算能知道,这里应该还处于一个生产力相对低下、人们相对蒙昧的时代。
她身上收拾的倒还算干净,不知道一个女人孤身到这深山老林里做什么。
不过世间有那么多伤心事和不得已,他也无需知道。
等到地衣吃过饭,卫渊就朝她开口道:“留、下。”
然后又看了一眼收拾碗筷的老灰狼:“教、他、说、话。”
适才地衣在门外的时候,他就想到了她的用途。
以老灰狼目前的智商,可以说比大多数人类都要聪明,他教会了老灰狼做很多事。
三个月朝夕相处,彼此间也建立了默契,只需要眼神手势和敲击声,老灰狼就能体会他的意思。
但只有语言,以他目前这个声音条件,是没法教的。
她错愕了片刻,继而喜极而泣,趴下去又朝卫渊磕了个头:“是。”
她原以为,她这辈子的泪水都流干了,再也不会哭。
是神仙吧,眼前的一定是救苦救难的神仙菩萨。
她在雪地里跋涉了大半日,如今吃饱喝足,又身处于这样温暖的环境,很快疲惫就涌上来。
老灰狼把自己的地铺让给她一半,她用虎皮裹住身子睡了过去。
这虎皮是老灰狼猎的,硝的挺成功也挺厚实,但卫渊嫌摸着毛粗,就一直搁在屋角落灰。
如今地衣来了,正好拿给她盖。
夜晚壁炉跳跃的火光间,卫渊靠坐在树根椅凳上,将手中果核扔进炉膛,看着她在斑斓虎皮中露出那张黄瘦到可怜的脸,干枯嘴唇略张,均匀的呼吸着。
意念流转,左肋处白光闪过。
世间万物一瞬间静止,彩色的基因链从她身上浮现,像是道绚丽的虹,映照着他墨黑的眉、清冽的眼。
她看着就不健康,果然如此——
吉特曼综合症。
一种隐形遗传性肾病,会造成代谢慢性中毒。
病者具体表现就是逐渐衰弱体虚,伴随着疼痛直至死亡,搁现代社会还能进行药物饮食等手段缓解症状,在这个时代就是等死。
特别是穷苦人家,根本跟这病拖不起。
她会独自来到这里,大约就是这个原因。
卫渊把那段疾病编码重新修改之后,又顺便改动了几段基因编码。
女人嘛,总是爱漂亮的。
看她总是满脸苦色,好像一辈子都没有开心过的模样,让她开心开心也好。
……
地衣自从在这里住下来,身子就一天强似一天。
也不知是否沾了仙气儿,往常那些虚弱无力、那些时常侵袭她的疼痛,都无影无踪。
她在这间小木屋里度过了一整个冬。
每天就是教教老灰狼说话,再干点烧水洗涮打扫的活儿,这辈子都没有这样轻松快乐过。
当冰雪消融,地上开始冒出草叶嫩芽的时候,她拿着罐子去溪边打水,看到溪水倒映出自己的面容,不由得愣住。
这还是自己吗?
乌鸦鸦的头发,粉扑扑的脸颊,眼睛就跟黑葡萄似的水灵。
在这个冬天她还长了个儿,腰肢纤纤,胸口和臀部都鼓了起来。
村里最漂亮的大姑娘都没她好看。
可她都二十七了,生过四个孩子,还病了这么些年。
正在她发愣的时候,老灰狼扛着捆柴,悄悄走到她背后,咳了一声。
她被吓了一跳转过身,就看见一朵柔嫩的淡黄山花捏在老灰狼粗糙的大毛手里,递到她面前:“路边摘的,送给你。”
“……谢谢。”地衣接过花,脸上略有些红,像是天边的一抹朝霞。
相处了这么久,她再也不觉得老灰狼可怕。
而且他非常聪明,不到一个月就能流利的和她交谈,身体健壮什么活儿都能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