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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从昨天早上吃完那一顿之后就没吃饭了,卫澧这老狗自己不饿也不知道给她找吃的。
    若不是她提起来,卫澧都想不到两个人一天没进食了,他舔了舔略微干涩的嘴唇,语气略微僵硬,“你可真麻烦。”说着把目光从她的手上移开,推门出去。
    以往他的衣食住行都是陈若江负责的。
    陈若江作为副将,不仅得跟着卫澧东奔子走,还得跟个老妈子似的管他衣食住行,但现在副将被他赶走了,吃东西得靠自己。
    卫澧走了,赵羲姮照着他的背影踢了一脚,用口型骂了句老狗比。当她铁打的不成?想吃个饭就麻烦了?像他这种人,就应该祝他永远跑媳妇!娶一个跑一个!
    赵羲姮骂够了,然后抱着肩坐在火炉旁的胡床上,饿得脑袋连着胃抽筋儿,这是以往都没有过的滋味。
    她开始反思自己这短短的十五年,前九年,风光无限万千宠爱。后六年,一年比一年惨,好歹在宫里的时候就算受冷脸,衣食住行还是齐全的;自打来了平州,跟着卫澧,他分明有钱,但她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挨饿受冻样样都齐全了。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得持续多久。
    赵羲姮越想越憋屈,她这几年,净能屈能伸去了,快伸缩成王八了。
    好好一个公主,日子到底是怎么混成这样的?
    她阿耶要是还在就好了,她定然是整个大周最幸福的人,顺着应有的轨迹,下降到谢家,与那个阿耶给她精挑细选出来的郎君谢青郁成婚,就算两个人没感情,她也不会受苦,谢家还会好好对她。
    炉子里炭火放的并不多,陈若楠来不及添炭就被进来的卫澧打断了,眼下眼下只剩下颤颤巍巍的几簇火苗,看起来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赵羲姮觉得自怨自艾没啥用,除了烦恼别无所获,于是揉揉眼睛站起来。生怕炭火熄灭,让房间再次陷入寒冷,于是拿起火钳,要往火炉里添炭。
    她还在研究钳子里的那块儿煤往哪儿塞,才能既不伤到那孱弱的火苗,又能让火苗碰到它然后燃烧起来。
    卫澧推门回来,正巧看见她在研究炉子,心漏了一拍,两三步上前,把火钳从她手里夺下来,斥道,“谁让你动的?烧着你脸我看你哭不哭?”
    这小蠢蛋上次让她熄个炉子都是直接用水浇的,可见并不懂这些事儿。
    炉子里的火经不起挑逗,放进去块儿煤就能蹿老高,她胆子小手脚又笨,容易烧着自己。
    赵羲姮这次被他骂,没有和往常一样哭唧唧的跟他说话,反倒是安静地抱着肚子蹲下去,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卫澧将炉火烧起来,扔进去板栗地瓜和土豆,才意识到她安静地过分了。
    他蹲下,语气僵硬地碰碰赵羲姮的胳膊,“我弄了吃的,你不是饿了吗?”
    赵羲姮轻微点头,还是没说话。
    卫澧唇抿成一条直线,心想他管她做什么?看见她这样情绪低落,他应该高兴才是,于是拍拍衣服站起来。
    但他没笑出来,坐在了一边儿,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不出来,反倒是心脏像出了问题一样,针扎的疼。
    赵羲姮蹲在地上,肩膀开始一抽一抽的,卫澧知道她是哭了。
    炉子里的火还在劈啪作响,赵羲姮哭得没有声音,瘦弱的身影看起来让人心疼。
    “哭什么?我是为你好。”卫澧受不了这样的气氛,于是蹲下来,硬邦邦跟她说话。
    赵羲姮抬起头,眼眶里盛着晶莹的泪珠,像是打碎了的水晶,鼻尖红红的,宛如山林间的幼鹿一样楚楚可人。
    她扑过去,忽然抱住卫澧的脖子,然后继续哭,“我想我阿耶了,呜呜呜。”她抽噎两声,“我阿耶从来不这样对我凶。你说我是你媳妇,可你对我一点儿都不好,只会骂我。我都没有睡好,我身上好疼,好冷,好饿,现在胃也好疼。”
    赵羲姮身上的栀子花香在逐渐温暖的环境中袅袅发散,不知道是她身上的香味过于惑人,还是她的哭声令人头晕。
    卫澧甚至来不及思索,就压低声音道,“我以后对你好。”
    他说出这句话,忽然深深地唾弃自己,觉得是自己神志不清醒了,才会不过大脑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对赵羲姮,是很讨厌的,讨厌到恨不得让她天天哭,恨不得把她一点点毁掉,看着她一点点萎靡,不复灿烂。
    他这个人脏的很,这世上没有比他更脏的人了,所以他觉得把任何一人拉到自己的身边,与自己的名字牵扯黏连在一起,就是对那个人莫大的侮辱和恶心,尤其像赵羲姮这样的天之骄女。
    他说自己脏,不是单纯意义上的,而是他从里到外,从骨头到血肉,都流淌着肮脏低贱的血。
    像他这样的出身,那些权贵看他一眼也会觉得脏了眼睛。
    即便他现在有权有势,也始终改变不了他曾经到底是有多下贱,血脉这种东西带着腐烂的臭味,是他用多少金钱和权利都掩盖不掉的。
    他卫澧,是全世界恩将仇报第一人,他把赵羲姮拉到身边了,让所有人都知道赵羲姮同他卫澧牵扯不清。她一样沾上了这种肮脏的浑水。
    卫澧一边觉得恶心,一边又有种莫名升起的刺激,这种刺激一直升到他天灵盖,令他头皮都发麻。将美好的东西沾上烙上自己的印记,染指美好,让它变得不再干净,是一件令他兴奋的事情,尤其赵羲姮不是物品,她是一个人。
    好像心里有种一直莫名渴望的东西,在赵羲姮这一哭之中被冲破了,如同什么了不得的禁忌。
    卫澧想把话收回来已经来不及了。
    然后告诉自己,他真是讨厌极了赵羲姮。
    赵羲姮一边哭,一边揪着卫澧的衣服,往他衣服上擦眼泪和鼻涕,真正的女子,要敢于报仇,报仇要把握时机,让他凶自己!
    她心理强大的很,才不会因为卫澧这个老狗比吼她几句她就眼泪不值钱的往下掉,她以往受过刺挠的话比这严重的不知道多哪儿去了。
    但是好像还挺有用。
    卫澧这人,有时候说好说话也的确好说话,例如触发关键词,跟他说:求求你。
    这时候的卫澧,虽然嘴上说不行,但动作还是很诚实的。
    但是赵羲姮觉得不能永远求他,说多了容易没用,得攻心为上,让他意识到自己到底对她多差劲,她现在可是小媳妇!还是那种娇滴滴受不了苦的小媳妇!
    虽然她没跟男人相处过,但看宫里她叔叔那些嫔妃琢磨出了点儿经验,男人大多数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就那种娇滴滴的年轻貌美的小娘子,只要会撒娇,他们永远没法对她说不。
    她以往还想着能出平州,所以饿几顿冷几天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现在走不了,得让自己的日子尽量好起来,最好卫澧这个老狗能记住,她不能挨饿,挨饿会胃疼,不能受冻,不然浑身会疼。
    赵羲姮哭了一会儿,觉得炉子里的地瓜土豆应该烤好了,鼻涕也眼泪也全都抹在卫澧身上了,于是从卫澧怀里爬出来,“主公,我想吃东西。”
    卫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放开她,默默从炉子里捞出烤好的栗子,方才她身边儿等着凉。
    赵羲姮伸手要抓,卫澧刚想骂她,想起她刚才哭成那样,话还是咽回去了,拉住她的手道,“热,你等会儿,饿死鬼投胎了?”虽然语气依旧不善,但比刚才凶巴巴的好多了。
    “哦。”赵羲姮歪头,这人咋回事儿?刚才还好好的,现在又变成这死样儿了。
    男人心也是海底针。
    所以刚才她哭那一场到底有没有用?
    陈若楠哭起来是嚎啕大哭,不是如赵羲姮那般要端着架子,得哭得梨花带雨柔弱可人,她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将陈若江恶心坏了,连忙甩开妹妹。
    “哭哭哭,就知道哭,我早说不让你来,你非得来!”说罢又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瞅瞅你刚才说那啥话?听起来对劲儿吗你就说?早晚你死了我都没地儿给你收尸去!”
    陈若楠揪着陈若江的袖子擤了个鼻涕泡,“哥,我都被人说成这样婶儿的了,你也不道安慰我。”
    “害安慰你?你有啥值得安慰的?”陈若江嫌弃的将袖子又一把抽回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我搁家不待半个月,米都让你吃干净了。”
    陈若楠猛然想起自己那个漂亮的情敌公主,不仅人漂亮,而且温柔,而且,而且还会夸她,她烧个炉子都能给她夸出花儿来。
    她又是一委屈,扁嘴就要哭。
    情敌都夸她,而她哥从来就没有夸过她!
    简直没有什么比这更令她心碎了。
    她今天一天心碎了好几次,世上想必没有比她更惨的人了。
    陈若江掐住她的嘴,把她掐得像个鸭子,“憋哭了,快去买米,家里没米下锅了。”
    陈副将办事效率很高,不到半日,就在长白山下的行宫里收拾出来了最大最舒服的一套院子,里头虽然空旷些,但至少生活用品是齐全的,甚至贴心的配上了侍女和小厮。
    卫澧出行,鸡犬不宁。
    各铺子该收摊的收摊,该藏起来的藏起来,生怕让卫澧瞅见个脸。
    赵羲姮缩在步辇中,手里是热乎乎的小手炉,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她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从原来的跟着卫澧在冰天雪地中骑马,变成了能坐温暖的步辇。
    干得漂亮啊赵羲姮!
    待遇变好了!
    不要骄傲,再接再厉!
    她算是发现了,卫澧不管心里想什么,嘴就跟死鸭子似的,永远不会好好说话,但是也不用他嘴甜,平常跟她少叭叭两句就行了。
    多办事儿,少说话。
    没过多久,辇车停下来了,赵羲姮挑起帘子看,周围全都是白茫茫的雪,压着一座精致的大门。
    不远处长白山的轮廓清晰可见,积雪披被着,朦朦胧胧从云雾中冒出一层一截的尖儿,与晋阳的山水不同,它像是一种震撼又裹挟着寂静的美,一圈一圈的涟漪荡在人的心头。听说长白山上有天池,天池中有水怪,她不曾见过。
    卫澧回身,看她看得失神,同她道,“春天的时候,雪会从山脚下开始化,山被劈成两截,一截开始复苏了,一截还是白雪皑皑,有时候六月份山顶还会下雪。”
    赵羲姮难以想象,六月飞雪,那是窦娥冤里才出现的场景。
    她的家乡晋阳,是四季如春的,冬天冷也只冷一阵儿。
    副将安排的人显然也很怕卫澧,见着他都是低着头,颤抖着唤一句“主公。”
    卫澧对此并不在意,越是多的人怕他,他心中那一点儿卑微隐秘的情绪就会得到抚慰。
    一行人路过荷花池,荷叶枯萎,湖面上落着一层雪,打弯了荷叶的腰,赵羲姮多看了两眼。
    这样大的荷花池,明年开花的时候应该会很好看。
    卫澧见到她的目光,于是停下来,扬了扬下巴,“多看两眼吧,往后没机会了。”
    他将赵羲姮关起来之后,估计她也没什么机会能出门半步了。
    去年这儿的荷花开得倒是很好,真可惜,她见不到了。
    赵羲姮转头,用略微不赞同的眼光看着他,你是要把荷花池挖了种地吗?
    小伙子你这样没有前途,莲藕也能吃,莲子也能吃,不一定非要种白菜。
    她用商量的语气说,“我觉得荷花也挺好的,你再考虑考虑?”
    “我就算再考虑八百遍你也见不着了。”卫澧留下一句话,不再跟她扯皮。
    赵羲姮摇头,略微惋惜地多看了一眼荷花池。
    卫澧就是没前途。
    但是这家是人家的地,人家想种啥种啥,她管太宽容易挨打。
    赵羲姮被带进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小院子。
    真的金碧辉煌。
    黄金装饰,白玉铺垫。
    土的像是她太祖祖母绣的牡丹花。
    虽然富贵,但就是盖不住土。
    总结来说,土的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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