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卿捂着那玉杯一饮而下,方才给凌墨解释,“长卿,替殿下试毒。”
“……”凌墨收了手回来,扫了她一眼,没做反应。
纪悠然面色却发了青。
长卿却见晋王殿下又盯了她一眼,方又从怀里掏出来帕子,往凌墨嘴角擦了过去,“殿下,嘴角怎么沾了酱汁儿?长卿帮你擦擦…”
凌墨勾着嘴角笑了一笑,一手将她的小手捏入掌心,垂眸在她面上,“长卿,今日很是细心?”
长卿只见对面纪小姐的面色又发了红,垂目下去羞涩起来,对殿下道,“这葡萄酒悠然便留着殿下案上了。”
纪悠然说完,带着婢子退了下去。
长卿这才从殿下手里挣脱出来。落座回来旁边,方才又往晋王的方向看了一眼。晋王小饮一杯,面上好像很是满意。
长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一旁殿下却也当做无事发生是的,兀自饮酒。
宴席继续,一行舞姬衣着粉色裙裾,从殿外碎步舞了进来,中间被簇拥着的女子,笑靥盈盈,绯裙紫带,迎着乐声翩翩起舞。
长卿却认了出来,这不就是今日在石舫上见过的宋家小姐?口气很大那位…
宋家小姐在人群里中跳了一会儿,便脱离了舞群,上前到太子殿下面前,独舞了起来。那舞姿妖娆,长卿看着都几分动容。曲乐尾声,宋家小姐将手中丝带一抛,直落来了太子殿下的菜案上…仙气的紫色,飘飘渺渺,带着女儿家的香气…
宋冰玉上前给太后娘娘和皇上问候新年,又报上了自己名讳。
太后娘娘推波助澜,问话过来,“太子觉得,宋家女儿方才舞得如何?”
殿下喝了一口酒,而后道,“市井妖媚,不值一提。”
那宋家小姐晌午的时候还信誓旦旦,被殿下当众奚落,却低着眉眼一句话也不敢多吭。
长卿却觉得,殿下的审美也太飘忽了,宋家小姐明明跳得好看,怎么就市井妖媚了?她又见一旁苏公公来,用浮尘挑起菜案上的紫色丝带,直送回去了宋冰玉面前。
殿下对宋冰玉道,“孤还未出孝,你该知道。”他话语里冰冷,长卿一旁听着,脊背都起了寒意。而后便听他吩咐内侍:“拖出去杖责三十。”
宋冰玉这下只能哭着求饶了。方才一干献艺的贵女们,一个个也被警醒了一番,殿下这般不识温柔,谁真要嫁入东宫,怕是要遭罪的。
宋冰玉一场闹剧,被妃嫔们做了笑柄。
家宴继续,殿下喝了些酒,长卿试毒也将自己试得饱饱的。
酒席过半,太后娘娘和皇帝陛下身子不好,早早回去宫中歇息了,守夜的事情,便留给宫中的婢子和内侍们。
两位长辈一走,苏公公便来与凌墨小声道,“殿下,外头起了风。奴才给您备了马车,我们还是从德胜外门绕回去的好。”
凌墨几分醉意,起了身。
长卿担心殿下走不稳,忙扶着他手臂。凌墨倒是垂眸扫了她一眼,长卿不敢看他,头更低了些,便扶着他往庆丰殿外去了。
长卿将殿下扶上马车,伺候他坐好。马车里还备着他的黑羽斗篷,长卿也拿来与殿下披好了。然后她将自己安置在了车门边上,好听差侍奉。
马车将将开动,长卿腰身上却是一紧,人便直往他胸前倒了过去。
“你喜欢谁做孤的太子妃,嗯?”他身上龙涎香气混着酒香,有些醉人。可长卿也不知道怎么答的好,只好照实说了。
“长卿觉得殿下喜欢纪家小姐。”
“哦?怎么看出来的?”他嘴角勾着一抹笑意,便直凑去她脖颈边上。
“……”又来了…她那里敏感,根本碰不得。当差整整一日,她身子早就乏了,亲吻之间便瘫软在了他胸前…
“殿下…殿下陪了纪小姐一下午,也不觉得乏闷…平日、平日长卿陪殿下读书,殿下一会儿就会烦我了…”
殿下却没放过她,手中力道越发大了些,声音沉着在她耳边:“你拿自己与未来太子妃比?”
长卿清醒几分,忙将他推了推,她错了,她得谢罪。不然得要挨罚了,她一双手却死死被殿下锁住了,她动不了。她只好道,“长卿、妄议未来太子妃…有罪…”
“下午,你便该罚。”长卿听出来他话里的笑意,殿下还记得她下午偷吃的事情,不像是醉了,好像还更清醒了。又听他凑在她耳边小声着,“等回了佑心院,两罪并罚。”
马车挺好在佑心院门前。长卿身子已经滚烫得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窝在殿下怀里,根本动弹不得。她还想走回去的,可殿下不让。殿下将她抱下来马车,又抱进了寝殿。
她听到沈嬷嬷在殿下身后叹了声气,却也只能听命将寝殿房门关好了。
殿下今日该是喝了些酒,今日只一回便放过了她。长卿太累了,刚被殿下裹进被褥里,眼皮就开始打架。她恍恍惚惚开始做梦了。
她梦见沈嬷嬷养的黑猫踏雪死在了自己的床上,沈嬷嬷罚她跪了一整日。她好委屈,她也好喜欢踏雪,平日嬷嬷不在,都是她给踏雪喂东西吃。踏雪死了她也好伤心,可更伤心的是,嬷嬷罚她跪着不能吃饭…
后来的梦境越来越真实了,她眼前快速闪过的画面,好像是就是她的一辈子。
她看到殿下宠爱她胜过了纪小姐,封她做了的太子妃。三年后,晋王也帮她拿到阿爹阿娘的特赦,回京养老。长卿觉得自己好幸福,她还有了殿下的骨肉。
可就在她封妃子前日,纪小姐来找她,笑着告诉她:安远侯和安远侯夫人,不堪北疆苦寒,病亡了…
她觉得心脏好像被匕首捅了一刀,她好痛,肚子也痛。殿下上朝回来的时候,她失了孩子,又没了父母…她也不想见殿下,更不想见晋王。
之后数年,她过得浑浑噩噩,她知道殿下和晋王明争暗斗,争夺帝位,可谁都忌惮对方三分。
再后来,晋王挑起大周和瓦剌人的战争,被殿下的暗卫刺杀在了德胜门外的小巷里。
可瓦剌人已经兵临京都城下,殿下亲自带人守城,被瓦剌人的□□射伤,加上多年积劳,太医院都没有了办法。
她哭着送走了殿下,可苏公公却端上来一个毒瓶,“娘娘,殿下临死前,想让你入陵寝陪葬。”
她倒抽了一口气,从梦中惊醒过来。像是刚被人从水里捞上来了似的,背后已然一身大汗。她觉得自己心跳得很快,看了看四周,还是殿下的寝殿,她还躺在殿下的金丝榻上…
还好只是个梦…
她侧了侧身,想看看殿下,床榻上那个位置却已经空空的了。隔壁书房里,晃着一丝烛火。殿下这么晚了还起身读书么?
她悄声凑过去门边。
书房里点着一炉炭火,暖暖的,殿下方才宠幸完她,衣衫还未换。长卿见他敞着衣领,正坐在案前写字,又好像在跟什么人说话。
“子女气数沿自父祖,宋冰玉如此张狂。你去查查尚书宋迟。”
殿下好像在吩咐什么人,她这才扫见,靠着她这一侧的角落里,是立着个小人儿的。那小人儿一身黑衣,面容不过十二三岁模样。听着殿下的话,答了声好,又抱拳对殿下一拜。
“今日在养心殿外,殿下带着的那个婢子,好似和晋王说了话…”
长卿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殿下都知道了?
殿下手中的笔停了停,“他们说什么了?”
那黑衣小人儿清了清嗓门儿,“好似说的是殿下选妃之事。那婢子,怕是晋王派来殿下身边的。他不想让你娶首辅女儿。”
殿下手中的笔又开始晃动了,他竟然一点儿也不惊讶。长卿都快惊掉下巴了…却听殿下道,“孤知道。孤便随着他的意思,让他看看孤有多喜欢那丫头。”
“!!!”殿下宠幸她竟是欲擒故纵给晋王看的…
那黑衣小人儿对殿下拜了拜,“那明煜就先去查查宋迟。”
“嗯。”凌墨答完,起身往寝殿的方向走了过来。那小人儿也好似从窗口翻了出去。
长卿慌慌乱乱,忙重新回了榻上躺好。
殿下躺回来她身边的时候,鼻息扑在她的额头上,她忙躲了躲。
殿下的手却伸来她腰间捂了捂,“躲什么?”
“长卿…害怕…”
“做噩梦了?”殿下的声音好温柔,和刚刚的不一样。殿下的手掌也暖暖的。
“嗯…”长卿点了点头,被他捂到了胸前,眼皮便又搭隆了下去。
四更天的时候,长卿便起来了,侍奉了殿下更衣早膳,今日是年初一,殿下得去宫中给太后娘娘请新年安康。今日殿下竟是放过她了,换了朝云随行。
长卿落得清闲,正打算去厨房找些东西吃,然后回去自己的小屋里,睡个回笼觉。
可还未出佑心院门口,她便被沈嬷嬷一把喊住了。“阮长卿!踏雪可是你药死的?”
踏雪…长卿心中觉得不妙,她想起昨日那个梦境来。她忙低头回了嬷嬷的话,“踏雪、踏雪真的死了?”
沈嬷嬷脸上生气得都起了褶子。踏雪是嬷嬷从小养大的,嬷嬷好似还刚刚哭过。长卿见嬷嬷指了指她小屋,“你自己进去看看!”
长卿进来小屋,眼前的景象,竟和昨夜梦中的一模一样,踏雪被人药死了,扔在她的被窝里。她觉得踏雪好可怜,可长卿也好可怜,她马上就要被嬷嬷罚跪了…
沈嬷嬷本就觉得她祸害了殿下的身子,不喜欢她。这一回任由得她辩解了好几回也没有用。长卿果真被嬷嬷罚跪在小禅房门外了…
一跪下去便是整整一个晌午。
她膝盖都麻了,早上起来还没吃东西…她有些头重脚轻,昏昏沉沉之间,便又想起昨夜做的那个梦来。
她忽的打了个寒颤,惊醒几分:踏雪真的死了,那些梦境该不会就是她的一辈子?
晋王救不了她的阿爹和阿娘,最后死在殿下手上。她被纪悠然害得小产,膝下无子。殿下最后战死沙场,还会赐她毒瓶陪葬…
长卿只觉得自己快要完蛋了。她得早些考虑后路…
不知跪了多久,她终于扫见佑心院门里飘进来一抹玄色的人影,后头还跟着苏公公。是殿下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