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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他穿月白玄纹云袖袍,玉佩玲珑,徘徊娇艳,他身如玉树,怎不叫人动心。
    漫天飞雪,天地皑皑。风雪席卷宫城,覆盖一切,洗净前尘。孤身月台之上,他们被白雪干净埋葬。
    鸣声间似闻纳兰恸哭在喊阿姐。
    千军破城,北殿大门沉合。
    这一夜,太长了。
    秦书浅浅勾唇,眼角滑下泪,用最后的力气对他说:裴郁卿,你是祸害。下辈子,别让我再遇见你了。
    下辈子在太液池遇见我,便像他人一样擦肩而过,不要低眉称臣,让我此生再见不得月色。
    第2章 山河故人   君子温其如玉,玉树临风。……
    “殿下,殿下?”
    马车颠簸缓缓,司音轻柔的声音将她从浅梦唤醒。秦书睁开眼,朦胧间眼眸明澈远望,是历经风雨的平静沉稳。
    她自大雪纷飞的冬夜醒来,白茫散去,渐渐清明。
    她还活着。
    或者应该说是重新活了一回。
    她死在了剑下,埋葬在黎明破晓前。
    她后半生装了半辈子不在意他,临死的那一遭,算是全毁了......
    她依稀记得当时他抱着她,似乎落了泪。
    原想着大家一起死,一辈子无论是非对错,遗憾悔恨,都烟消云散。
    却不想再醒来,竟是回来了。
    在一切都还没有开始,都还来得及去改变的时候。
    秦书思绪渐渐明晰,马车停稳,她抬手掀开帘子看了看,“到了?”
    “嗯,到皇宫了。”司音说着,不忘再嘱咐道,“殿下,宫里不比外头,规矩多,你可千万多注意着些。特别是同陛下说话,千万不可以下犯上......”
    秦书放下帘子,打断她,“司音,你越来越啰嗦了,比爹爹还能念叨。”
    “只要殿下能听,属下甘愿被嫌弃。”
    她说的一本正经,秦书不由失笑,伸了伸腰懒洋洋的起身道,“走吧。”
    下了马车,她在宫门外站了一会儿,再仰目看着眼前威严阔辽的城门,朱墙红瓦,巍峨皇城,秦书心下始然五味杂陈,百感交集。
    进宫一路由小径蜿蜒绕过御花园,秦书走的每一步脑海里都浮现着熟悉的场景。
    今儿陛下破例召她进宫,无非是为了赐婚之事。
    裴郁卿年纪轻轻便拜为上卿,年少有为,权术在于股掌,天子器重同时圣心不免忌惮。正因着是上卿这样的身份地位,才难为众人想起她这个鲜为人提及的宗室皇族。
    她的身份,一来无非是为了制衡裴郁卿。他已是权压众臣,寻常婚事配不上,皇族宗师又太过。而她一个宗室出女,母亲乃皇族卫宁长公主,虽下嫁朝臣,可身份仍配得上,又无关皇室实权,更重要的是好掌控,由此天子之心方可安。
    而更恰到好处的是,她同裴上卿早有婚约。秦书想到这个,不禁叹笑。
    她如今重活一世,还要再走一遭原路吗……
    从她醒来至今,这个问题想了许久。
    她和裴郁卿,自那一天她彻底清楚自己毫无保留的热烈缱绻只能白白辜负时,他们之后朝夕相伴,便只谈君臣,再无夫妻。
    上辈子她明知他愿意尚公主的不正理由,还是愿意嫁他。
    小女儿心思在那个年华里无限美好,她有纯粹热烈的情爱,有放肆骄狂的心性。
    她喜欢他,要定了他的人和心。可十几岁的小姑娘抱着非得到不可的骄傲,终究是输的一败涂地。
    裴郁卿的确做到了他所承诺的话,他待她万般周全,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世人都道天作之合。
    她那时年轻气盛,胸有成竹地等着他,给他时间,她信他总会成为她裙下之臣。直到他某天头一回醉的有些失态,同她圆房,醒来后却要喂她避子汤。
    那是秦书第一次,只觉心口无尽深渊,她挥袖打翻了汤碗,压着嗓子低声有些哽咽地喝他:裴郁卿......你放肆!
    她虽为宗室出女,可她母亲卫宁长公主,乃正统纳兰皇族氏,自幼便告诉她,她是皇城内的公主殿下,是天下的令珩公主。她是秦书,亦是纳兰令珩,她有自己不败的骄傲,有她宁折不弯的风骨。
    裴郁卿这一遭颇有成效,自此她对他彻底断了念想。
    ......
    回想那半生,总是无限怅然,裴郁卿在她死后,想那寒毒也给不了他多少时日。
    他们两个上辈子虽算是英年早逝,可到头来细算算,却也做了二十几年的夫妻。
    秦书思绪飘远间,前路忽被人拦断。那人笑意明朗,眉眼深阔,霁月清风少年郎。
    纳兰忱迎上她,规规矩矩地叠掌俯身行礼, “纳兰忱见过皇长姐。”
    她目光落到他身上,同脑海纷乱的思绪交织在一起,一时回不过神。
    耳边是兵起将反的鸣声震荡,似闻他恸哭裂声,在喊阿姐......
    上辈子,都没来得及同他道别呢。温庭之拦着他来救她,也不知道他们俩有没有吵架,不过纳兰向来懂事,他当是明白庭之的......
    秦书只顾看他,忘了如今他们情意不深,比寻常姐弟要陌生的多。直到司音悄悄扯她衣袖,才恍惚回神,轻道了一句起身。
    这时候的纳兰忱在她跟前还拘谨的很,姿态端正谦恭有礼地对她道,“皇姐,父皇在太液池,特让我来此恭候,免得您白跑去御书房,皇姐随我来。”
    “好。”秦书瞧着他,跟着他的步子走。
    现在的纳兰,眉宇依稀可见稚气未脱,还未曾经历多少磨难挫折。她心下感慨,忍不住想开口同他说话,纳兰二字在嘴边绕了个弯咽回去,她斟酌称呼道,“信亲王今日怎的也在宫里?”
    纳兰忱闻言偏头,配合她颔首笑道,“原本是要同上卿和御史大人一同去围场看看春娱热闹,但上卿大人中途被父皇留下,本王便一道留下了。”
    “原来如此,春娱的确热闹。”秦书听他这样给自己讲他的事情,心头莫名回暖,看着他朝气的笑意,不自觉便放松了下来,弯唇诱导道, “可惜本宫也不擅长什么,就是对华容道颇感兴趣,但一个人玩儿似乎总少了些意思。”
    司音在后头静静跟着,听着两个人的对话有些莫名其妙,殿下何时对华容道感兴趣了......
    纳兰忱则挑了挑眉,意外地看向她,“皇姐也爱玩华容道?”他似乎找到知音般,语气都带着意料之外的惊喜。
    秦书佯装不知他最爱这个,点头道,“是啊,华容道变化多端、百玩有意,解道的过程颇有意趣。”
    这是纳兰忱上辈子同她说的话,那时候她看他整天抱着那木盒子滑块玩儿,颇不解地问他:这东西有什么好玩儿的,不就是给曹操开路吗。
    那时纳兰忱淡漠地瞅了瞅她:阿姐颇无趣,孤同你说了你也不懂。
    秦书思及上一世的场景,不由唇畔隐笑。
    此刻纳兰忱眸光清亮,因为开心一时忘了分寸,转身面对她后退着走路,“皇姐真有眼光!我也爱玩华容道。”
    秦书看着他一开心就失了该有的稳重,心下好笑,颇配合地惊讶,“当真?”
    她有模有样的轻叹了口气,“本宫近日被横刀立马局困住了,至今尚未解出。”
    “我会解!”纳兰忱说着本想同她展开说说,才发觉他们不知不觉间走到了。他兴意不减,因为华容道的话题同她一下子亲近了许多,上去拉着她的手腕,“皇姐,等有机会我教你。”
    “好。”秦书爽快的答应,见他高兴,自己也不自觉地开心。
    因为马上要见陛下,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正经起来,相视笑了笑,秦书回头招呼司音,“你在这儿等着我,可别走远了。”
    “是,殿下。”
    司音在外围侯着,秦书随纳兰忱觐见。
    他们到时,温庭之正伴君侧,在赏池水景色。
    秦书未抬眸,只晓得到了地方。
    站定后,她听纳兰忱的声音道,“父皇,皇姐来了。”
    “好。”
    沉降降的嗓音,自带着天子的威压。
    秦书这个身份不凡的舅舅,上辈子到最后才对她谈及她的母亲卫宁长公主,那是他的皇长姐。
    也是那时候秦书才发现,这个一生看似冷酷绝情的九五至尊,也曾和纳兰忱一样,有最单纯的理想,是心存真善而怀宽仁之心的少年郎。
    上辈子觐见陛下时,她忐忑不安,有些紧张,她知道母亲和陛下年轻时闹的厉害,到了决裂的程度,她怕摸不透这年轻老头的心思,到时一个不快,将她砍了脑袋泄愤。
    而这回觐见,自是平静无波。天子之心都同她推心置腹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秦书行至御前,压掌俯身,“臣女秦书,参见陛下。”
    她自称秦书,是摆正自己的位置。纳兰令珩虽是他所赐,但这时候的圣上却还是没能释怀旧时同卫宁长公主的纠葛。
    文帝拢眉看着眼前规矩行礼的姑娘,平淡的神色看不出喜怒,默了片刻方才开口道,“免礼。”
    秦书直起身子,便听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温润入耳,“微臣温庭之,参见公主殿下。”
    她心下轻颤,抬眸便看到了跟前朝她低眉行礼的温庭之。
    君子温其如玉,玉树临风。二十出头的温庭之,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他眉眼有后来沉淀化为优雅的骄贵,有彼时未被时光细腻打磨的棱角。他如今没有未来温郎的深刻温柔,可有着这个年纪该有的意气。
    少年眉眼最是勾人神魄,他此刻看着她,眸色浅淡,礼仪有度。秦书望进他的眸子,却是看到了寒风冬夜,身后月色朦胧,他立身在殿前,半步不肯退让的样子。
    他今儿着绀青官服,身前的孔雀羽翼繁华文雅,同他的人一般,优雅贵气。亦好比他就该这般前程似锦,官运亨通。
    无论什么青色,他穿着都格外好看。
    后来的温庭之温柔在风骨,那刻进骨子里一般的君子风度,是现在的温郎所未企及的。
    有些东西果真是只有岁月才能赠予的礼物。
    秦书瞧着他,有些遗憾。
    她上辈子眼里只顾裴郁卿,竟不曾好好看过这样的温庭之。
    第3章 微臣裴郁卿   参见令珩公主
    秦书细细瞧他一番,目光也忘了藏一藏。
    陛下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回眸望了眼温庭之。随后视线重回秦书身上,斟酌着自语般道, “这么多年,不曾想姑娘都这般大了......”
    他打量着眼前的小姑娘,眉眼间恍若看到当年的卫宁,令他失神一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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