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捋了捋这个逻辑,微微眯起眼帘,严肃地表示:“我可是宫主,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叶云舟说,“如果是触犯规矩的事,把制定规矩的人变成从犯,就法不责主了。”
慕临江道:“可惜那些律例大部分不是我定的。”
叶云舟面不改色:“你意会就行。”
“我抽不开身。”慕临江拒绝。
“是抽不开身,还是力不从心?”叶云舟有些咄咄逼人,“连趟远门都出不了,不至于吧。”
慕临江的唇抿成一条直线,考虑半晌后:“你不是饿了吗?回去吃饭。”
……
慕临江自然至极的跟回了别院,卫一上次搬床失败,因为他在察觉叶云舟从浴间溜了的时候,一时激动把床柱给捏碎了,所以这次只好搬来个榻。
望梅把饭菜摆好,叶云舟吃饭时不习惯说话,慕临江也没跟着蹭一顿,就坐在窗边软榻上,开了一半窗户,披着个薄毯,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药碗,左边眉峰搭着的几缕碎发被冷风吹的直晃。
叶云舟几次回头,慕临江对着窗外银光闪烁的雪地幽幽叹了一声,抿了口药,露出点嫌恶来,直摇头。
“宫主。”叶云舟放下筷子忍不住出声,他脑中莫名浮现出晚景凄凉这个词,有点恶寒,“陪我喝一杯?”
慕临江终于关上窗户起身坐到桌边,看了看叶云舟手边的酒盏:“你多大?”
“十七八吧。”叶云舟含糊道,“哦,忘了你喝药呢,那算了。”
桌上菜盘摆的很讲究,荤素汤羹俱全,银碗银筷,慕临江辟谷之后就不太按顿吃饭了,这时才发觉叶云舟给他增加了不少额外支出。
“你在静微门,真是委屈了。”慕临江默默咽下一口苦涩的药。
“是比不上宫主大方。”叶云舟捏着酒盏晃了晃,靠着椅背舒坦地翘起腿来,“这清霜酿入口甘冽,回味悠长,确实是好酒。”
慕临江眼皮直跳:“清霜酿一年不过两坛,你从哪儿弄来的?”
“宫主不是吩咐过望梅,生活上有什么需要尽管提,供吃供住。”叶云舟笑了笑,“我听说之后就让望梅帮我倒一壶,宫主这就心疼了吗?”
慕临江缓缓抬起胳膊架在桌上,单手撑住额角,语气冷硬:“寂宵宫还养不起你了?笑话。”
“我的个人喜好没影响我们的关系就好,那说正事吧。”叶云舟给酒盏重新斟满,“我姑且称给尸鹫老人提供情报者为‘神秘人’,他阻止我们取走神剑常羲,和钥匙天柱有什么关联吗?”
“擎雷山之战时,常羲剑和三把钥匙有过接触,如果取出常羲剑,就能通过残留的气息找到钥匙。”慕临江答道。
“所以神秘人目的是自己得到钥匙。”叶云舟推测,“那张地形图不只是图那么简单,还是一个钥匙追踪器,图落在尸鹫老人手中没几天,三把钥匙都还没被拿走,我们现在虽然没有常羲剑,但可以通过地形图先发制人,只要神秘人想拿钥匙,一定会和我们产生冲突。”
“你若亲身赴险,就如池鱼幕燕,敌暗我明,寂宵宫保护不了你。”慕临江看着他,“我并非危言耸听,永昼灯在默影都范围,但剩下两把钥匙分别在煌都夜都,连具体位置都要顺着地图跟踪确定,你真做好为此丧命的觉悟了吗?”
“我不怕死。”叶云舟回的坦然,“你呢,怕了吗?”
慕临江安静半晌,在他端杯喝酒的时候平淡道:“我少用灵力的话,还能撑半年时间,将死之人,怕什么。”
叶云舟闻言一声闷咳,感觉这口酒全呛进气管,他为了颜面强忍咳嗽,匆忙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眼眶都憋红了。
“那你死后,寂宵宫谁来继承?我的文侍身份呢?”叶云舟面露悲伤,眼泪将流未流,“哦,节哀顺变。”
慕临江:“……”
慕临江又给他倒了杯水:“先喝水,你这哭丧如此敷衍,我都不给你钱。”
叶云舟转头拿手帕捂嘴清清嗓子,喝完之后忧心忡忡道:“你若撑不到三个月就驾崩,我会继承你的遗志,替你解决常羲和钥匙的隐患,所以你要不要现在留个遗诏。”
慕临江:“……”
“咳,看来谈正事你不爱听。”叶云舟话题一转,“那我们谈感情吧,既然你还剩下半年时间,与其在寂宵宫保守的消磨珍贵的余生,不如出去放手一搏,人生能有几回快意放肆?”
慕临江心说你天天都很快意放肆。
“最后一起做个大事。”叶云舟简洁道,“再拯救一次世界,约吗?”
慕临江抿着自己的药,他承认此时想说一句该死的我居然会对这个动心,叶云舟最后甩出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诱饵。
叶云舟收敛笑意,认真道:“我知道一些罕见的仙品灵药位置,应该对你的伤有用,打铁还需自身硬,我也不是让你半死不活就跟我出去拼命。”
这可能就是先抑后扬,游说的艺术,连慕临江都开始分辨不出叶云舟用意真假,他最后要提供灵药真像那么回事,跌落谷地的心情回升一点,慕临江居然诡异的感到了安慰。
叶云舟精通把人扔在雪里冻个半死,再假惺惺送炭,但看慕临江小口喝药,和原著里不可一世的反派对比,总觉得有些压抑。
“你还是活久一点吧。”叶云舟真心道。
慕临江已经波澜不惊了,他搁下空碗,起身掸了掸袖子,眼光一沉:“如你所愿。”
“那恭喜你……”叶云舟笑了起来,挽着袖口给慕临江倒水递给他,拿自己的酒盏跟他干杯,斟酌了半天措辞,“重振雄风?”
慕临江:“……”
慕临江把那杯水顿在桌上:“滚。”
叶云舟愉快地出了门,下楼找望梅要了药箱,简单给自己的手背包扎了一下,望梅看他的眼神很心疼,还有点闪躲,叶云舟盯着她藏在身后的玉简,狐疑道:“你方才看什么呢,寂宵宫内部通讯吗?”
望梅支支吾吾道:“是,我们无事闲聊罢了。”
“那带我一个可以吗,我平时只有夙宵殿的告示板,都是公务,没什么意思。”叶云舟对她伸手亮出指环,“谢谢。”
望梅有点冒汗,叶云舟口吻客气不容拒绝,她拿着玉简朝叶云舟的指环扫了一下,然后飞快地躬身退后:“我去收拾桌子,先退下了!”
叶云舟的指环亮了一下,他挥手铺开云图,上面写着“寂宵宫内务分堂·贰”,一些笔迹各异的闲话飞快掠过,他动用灵识集中精神才看清楚。
然后他就脑仁剧痛。
他受个伤动静堪比热搜,这么一会儿挨打的理由都有两位数了。
叶云舟飞快上楼,尸鹫老人已经伏法,他们也决定出门,是时候该让慕临江澄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只是他刚踏上二楼,就看见自己房门前靠墙站着个一身利落黑衣,冷眼抱剑的男人。
那人面容冷峻,不苟言笑,无需接近就能感受到摄人心魄的煞气,那双眼睛漆黑幽深,藏着惯于杀戮留下的血腥和漠然,独特的气质将他从周遭安逸的环境中剥离,如同一尊突兀的死神。
叶云舟微怔,猛然想起他的名字,殷思,原著被男主感化的忠犬攻。
叶云舟上下打量他,殷思回过头,不带一丝感情的盯过来,叶云舟感觉自己像被瞄准了,对方仿佛只盘算着“这个人不能杀”“能杀的话怎么下手最快”,着实看不出殷思这个时候就暗恋他……或者说在原著中就暗恋男主了。
按照原著的时间线,殷思还有三天才能回来,男主在小黑屋里被慕临江折磨的伤痕累累,殷思假借汇报任务把慕临江叫走,悄悄留下了一瓶药。
往后的数次殷思也都用同样的方法默默守护男主,但男主却以为慕临江折磨他,自己内心也在承受痛苦,所以用送药的方式表达愧疚。
而殷思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在直觉和效忠之间反复徘徊,导致任务分心身受重伤,跑到小黑屋里昏迷,男主给他包扎时发现了同样的药,这才明白过来,但此时男主已经对慕临江产生了既痛恨又可怜的复杂心理,无心应付不懂感情的殷思了。
殷思,总之一个字,惨。
叶云舟有点后悔自己刚包扎完,不然正好试试殷思会不会给他药。
正回忆着,殷思却主动走了过来,他步伐很快,不像慕临江那么从容贵气,有种直奔主题的简练,叶云舟抬头缓缓道:“殷大人?”
殷思目不转睛地凝视半晌,叶云舟觉得脖子有点酸:“殷大人,有事吗?”
“不对。”殷思没头没尾的说,眉梢微动,似乎有些疑惑。
他本来就是个惜字如金的人,除了汇报工作很少能听见他说其他的话,楼下望梅本想上来擦地,一看见殷思和叶云舟站在楼梯口不知道对视什么,她不敢八卦殷思,轻手轻脚地撤了回去。
叶云舟想了想:“出去说?正好我也想问几个问题。”
“走。”殷思径自下楼。
两人先后来到后院,院角有个池塘,本来上面已经冰封了一层,叶云舟没注意什么时候竟然开了个窟窿,池塘边缘还放了个板凳架起钓竿。
殷思站在水边,似乎觉得走的够远了,才回头道:“感觉不对。”
叶云舟抓了抓头发,心说殷思这个意识流真的难搞,也不怪男主了:“什么感觉不对?你多说几个字要收费吗?”
殷思眸光一冷,似要将叶云舟从里到外检查个遍。
“你不说的话,那就轮到我了。”叶云舟走过去,站在他身侧,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的左臂,然后弯下腰扇了扇他的袖子,果然嗅到一阵柔和的清香,这是原著中男主在被殷思掳走时给他包扎用药,最后连瓶一起送给了他,但也算不上好药。
殷思始料未及,面瘫都医学奇迹般的露出诧异。
叶云舟不等他说话,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暗恋我?”
殷思:“……”
叶云舟也觉得自己像个骚扰良家侍卫的变态,于是又追加了一句:“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普通伤药?解释一下,好让我安心。”
殷思只感内心波涛翻涌,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抬手对着叶云舟拍出一掌,叶云舟跨步躲过,扣住他的手腕闪至身后,另一只手去按殷思肩膀。
这应对本来没什么问题,但叶云舟忘了他们站在池塘边光滑结霜的石头上,旁边就是窟窿。
寂静的庭院骤然传来噗通两道落水声,伴随着冰面裂开的脆响,望梅不明所以地开窗,然后看见一道撑伞的身影从二楼飘然而降。
叶云舟从冰寒刺骨的水里探出头来抹了把脸,咳出几口冷水,慕临江一撩衣摆在板凳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叶云舟,还有待在水里没出来的殷思。
他哼笑两声,拿起鱼竿往叶云舟面前一甩,悠然道,“深更半夜,和我的首席剑卫拉拉扯扯,解释一下?好让我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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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临江:不救,谁都不救,下去当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