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才看见她头上都是血。”叶云舟面露狐疑,单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可能是错觉。”
“哦。”慕临江平淡地说,“那我就给你面子,不怀疑你眼花了。”
叶云舟发现他不信,啧了一声:“你认真看看,你的眼睛是花瓶吗?没有点破除幻象之类的作用?”
慕临江潦草地往门口瞄了一眼,道:“是花瓶。”
叶云舟:“……”
小二嘱咐了厨房炒菜,把两间客房的钥匙和热茶端过来,赶紧去招呼那个姑娘:“小姐住店吗?里边请。”
“住一晚,再炒个家常菜。”姑娘甩甩发梢融化的雪水,笑容开朗精神,“路宁今年好冷啊,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车上山。”
“小姐是外地回来的?那可挺幸运,明天中午搭赶集的驴车回山就行。”小二从柜台下拿出钥匙,“客房在楼上,我帮您拿包袱吧。”
“那就好,我还怕雪封了山,回不去呢。”姑娘把两个包袱递给小二,跟着他上楼。
叶云舟的余光一直没离开过她,放在桌下的指尖一弹,甩出道灵力,在她包袱底下割出条口子,一个小布包掉到了地上,叶云舟起身追过去,弯腰捡了起来。
抬头的一瞬间,叶云舟再次清晰的看见她血肉模糊的后脑,一些冰碴混着血痂黏在头发上,血从她眼皮上淌过,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恍若无感。
“姐姐等一下,东西掉了。”叶云舟不动声色的叫住她,眨了眨眼的功夫,刚才的伤就都不见了。
姑娘回过头,看见布包连忙感激地接过:“多谢小兄弟,我都没注意。”
“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姐姐的包袱好像破了。”叶云舟温柔的提醒,表情恰如其分的纯真善良,“我们有多余的包袱,姐姐不嫌弃的话就收下吧。”
“这怎么好意思,我自己补补就好。”姑娘有点犹豫。
“没关系,我和老太爷都是外地人,还想和姐姐问路呢。”叶云舟回手指了指老神在在捧着茶杯的慕临江,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就怕姐姐嫌我们麻烦。”
“不会不会,那谢谢了啊。”姑娘摆摆手爽快地答应了。
“那我这就去找,一会儿给姐姐送去。”叶云舟看起来很开心,三步并作两步走回到桌前。
姑娘先行上楼去放包裹,叶云舟低声对慕临江道:“你看见了吗?”
慕临江想了想:“看见了,你人美心善,一口一个姐姐,那姑娘对你毫不防备。”
叶云舟双唇紧抿翻个白眼,面色肃然:“没和你开玩笑,我刚才又看见她后脑受伤,绝不是能活蹦乱跳的伤势。”
他都说到这种程度,慕临江也没办法,招招手让他靠近点,拉下些发带,盯着叶云舟端详起来。
叶云舟急道:“你看我干嘛,看那丫头啊!永昼灯就在这附近,发生这种不正常的事必须要引起重视好吗?”
“……没中术法。”慕临江一把掐住叶云舟的下巴,眼里闪着紫光,“我的确没看出她有问题,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试探一下再说。”叶云舟谨慎道,他伸手把发带又给拽回他眼前,食指蹭过慕临江的睫毛,指上泛起一点微妙的痒。
慕临江歪了下头,在叶云舟突然发愣时翘了下嘴角:“快去送包袱啊,别让姐姐等急了。”
叶云舟打了个冷战:“您可别叫了,折人家寿。”
叶云舟拿着包袱上楼,慕临江听见隐隐传来故作乖巧的说话声,摇了摇头,看见过叶云舟平时的模样,再看他蓄意接近别人,就觉得有些滑稽。
慕临江不由得假想,如果叶云舟一开始就装作柔善的样子,他们现在还会不会来这个偏远边城。
他试着在脑内模拟了一下,叶云舟对他说“我保证会帮你,求你让我给师父报个平安”“这个小厮实在迫不得已,求求你别杀他”“你的伤这么严重,出门太危险,还是好好休养吧”“殷大人也是中了暗算,他是个好人”。
……
慕临江突然感觉很累,很丧,连抬杠挑刺的欲望都没有了。
叶云舟下楼时,惊异地发现慕临江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当然这个眼神是他凭心断定的,他在慕临江对面坐下,驾轻就熟道:“她叫施小梅,二十三岁,家住施家店村,家中只有母亲,明天我们可以跟着她一起上山,她已经答应把她伯父的空屋借给我们暂住,理由我编好了,你年轻的时候是个画师,现在老了眼睛不好,还想再来一趟曾经采风的雪山。”
慕临江:“……”执法堂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你应该会画画吧。”叶云舟确认了一句,“搞艺术嘛,就算有点异于常人的爱好也可以理解,所以我们跑来这荒山野岭也不是很可疑。”
慕临江回想片刻,道:“如果你看见的是真,要么是这位施姑娘中了幻术,要么是她确实受伤,但伤势因为某种外在干扰延迟了发作或被掩盖,甚至改变了她的记忆。”
“你能帮她吗?”叶云舟指了指自己眼睛。
慕临江摇头:“她是凡人,暝瞳会摧毁她的神智。”
小二把四菜一汤上全,又送了壶酒,到柜台后算账,不一会儿施小梅也下来了,笑着对小二喊道:“大哥,我和叶公子拼个桌。”
慕临江听见瞪了叶云舟一眼,用传音不悦道:“谁准你擅自做主。”
“是施姑娘热情淳朴,和我无关。”叶云舟摊手。
施小梅走过来朝叶云舟点了点头,叶云舟微笑还礼,她小心翼翼地对慕临江欠身:“抱歉,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您。”
“坐。”慕临江没抬头,不咸不淡地说。
四仙桌坐了三人,叶云舟在桌底踢了慕临江一下,圆场道:“我家老太爷不爱说话,自从眼睛坏了,还怕生,梅姐姐千万别在意。”
“没事没事。”施小梅也是豁达的性子,“我家爷爷也是,我看见…老人家,还觉得……挺亲切的。”
施小梅打量了慕临江几眼,话逐渐没底气,也越来越好奇,索性就盯着慕临江看了起来,半晌后打了个哆嗦,直言不解道:“老太爷仪表堂堂的,又这么年轻,我怎么越看越害怕呢。”
叶云舟以袖掩口装作喝茶,拼命忍笑,也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直接问,慕临江闻言偏过头,又低了一些,叶云舟感受到一股阴沉的气息,直觉慕临江此时心情很差。
“他嘛,年轻时候得罪了人,仇家想让他孤独一生,用了仙家法术,别人仔细看他都会害怕,最后朋友寥寥,也就我愿意照顾他了。”叶云舟叹了口气,把桌子中间的红烧排骨换到慕临江面前,“这是排骨,您慢用啊。”
施小梅露出愧色,她的菜也上了,她就把自己的香菇油菜也推过去,努力看着慕临江:“老太爷,我点的都是素菜,您也慢用。”
慕临江幽幽吐了口气,这么一会儿桌子已经完全失去平衡了,他被当成残疾人关爱投喂,十分后悔刚进店时没给叶云舟一巴掌证明自己能打准,没瞎。
施小梅悄悄摸了下汗道:“老太爷啊……”
“我姓慕。”慕临江忍不住说。
“慕老爷。”施小梅心领神会改称呼。
慕临江:“……”
慕临江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夹了块排骨,淡淡地说:“年轻人,不必勉强自己。”
“没有,我胆子还挺大的。”施小梅端起碗来笑着说,她不怎么在意礼数形象,伸长了胳膊夹菜,“而且听叶公子说,您又不是故意吓我,因为没有办法的事就被人排挤恐惧,那多难受啊。”
慕临江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默默夹了片香菇。
叶云舟悄悄传音给他,故作吃醋地戏谑道:“老爷,我可是完全不怕你,你感动过吗?”
慕临江面无表情:“食不言寝不语。”
“感动的都说不出话了是吧。”叶云舟表示理解。
三人这顿饭吃的还算愉快,施小梅的心理素质确实有点强,大有脱敏治疗的意思,店家送的那壶酒慕临江不喝,叶云舟和施小梅各自分了一半,施小梅聊的开心,半真半假的抱怨,说他爷爷喝酒打牌脾气暴躁,还是慕老爷有风度,不愧是城里来的。
叶云舟当着慕临江的面大吐苦水:“我家老太爷其实更暴躁,生起气来就说两个字,特别拧巴。”
慕临江又踹了叶云舟一脚:“闭嘴。”
叶云舟指着他笑道:“看见没有,生气了。”
慕临江深吸口气,叶云舟和施小梅很快就以姐弟相称,相见恨晚,酒足饭饱各自回了房间后,叶云舟笑容一敛,关上房门后道:“我借敬酒的时机碰过她的手腕,没有温度。”
“我看出来了。”慕临江一言难尽地看他,“别乱碰小姑娘。”
“……我是想查清原因,目的很单纯。”叶云舟揉揉额角,忽然反应过来,“你的房间在隔壁,来我这做什么。”
“布个隔音阵法,以防隔墙有耳。”慕临江化出伞来,在地上轻轻一点,一圈无形的涟漪扩散四周。
“我自己也可以。”叶云舟强调,“术阵一百篇我背完了。”
慕临江扬眉斜他一眼,伸手请道:“给你机会。”
叶云舟跟着他去了隔壁房间,绕着墙壁走了一圈确定面积,然后指尖聚起灵力,在空中画出浅灰色的阵图线条。
慕临江往门上一靠,片刻后实在忍不住了,恨铁不成钢地摇头叹息。
“你嫌我瞎的不够彻底。”慕临江讥讽道。
叶云舟捏了捏拳头,勾歪了一点,空中阵图应声破碎。
慕临江拎着伞往叶云舟肩上一搭,敲了敲,清清嗓子道:“术阵,术法以运转自身灵力为主,沟通天地灵力为辅,而阵法以控制天地灵力为主,引动自身灵力为辅,你画个图都费九牛二虎之力,你用图还是用阵?舍本逐末。”
叶云舟:“……”
慕临江满脸都写着快来请教我,叶云舟几次开口欲言又止,勉强问道:“宫主有何高见?”
慕临江摘下蒙眼的发带,笑眯眯地用伞尖在空中划了几下:“看见了吗?简化版,阵图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要根据自身灵力修为和周围环境灵活调整,学术阵脑筋要活,不要死记硬背。”
叶云舟有点挫败,又没办法还嘴,郁闷的同时还真想通了些诀窍,这让他更加郁闷,只能保持礼貌地哼道:“懂了,谢谢。”
“叫声师父。”慕临江得寸进尺地说,“不然收你学费。”
叶云舟:“……”先斩后奏啊。
叶云舟:“我的钱是你寂宵宫拨的,羊毛出在羊身上。”
慕临江盯着他,忽然踏前一步,按住他的肩膀,低头凑近他后颈边的头发,皱起了眉。
叶云舟僵硬地站直了,不明白慕临江为什么突然抱住他,生怕听见一句也可以肉偿之类的经典语录。
就在这时,叶云舟袖中的传音符忽然泛起灵力波动,这枚传音符和他让卫一送去给迟疏雨的是一对。
迟疏雨终于下定决心联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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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云舟:我就是背死,死外边,从悬舟上跳下去,也不会请教你一句术阵!
叶云舟: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