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阿泽应道。
而后抹药之时,他总惦记着师父怕痒,他便稍微施加了力道。涂抹时,指尖陷入柔软肌肤,他也不知怎么的,分明是要避免师父发痒,反倒自己指尖麻麻痒痒。
阿泽只得尽快抹好药,最后捧着一颗乱扑腾的心,匆匆离开屋子。
*
十天后,妙心背上的伤口终于愈合,长出了新肉。
这夜临睡前,阿泽帮她抹好药,便道:“背上还有三条红疤,再涂抹些时日应该就能恢复肉色。”
妙心穿好衣裳,坐在床头。
刚把药瓶放下的阿泽,转身就对上她含笑的眼。这笑太熟悉,前些日子她说要生个与他一样的儿子时,就如此刻这和蔼的笑容。
他陡然沉脸,没头没尾地说:“我有母亲,孕我生我之母。”
妙心‘嗯?’了一声,不知其意道:“你当然有母亲。”哪个凡人不是娘生的。
阿泽暗暗吸一口气,严肃地看着她:“师父是师父,并非弟子的父母,师父与弟子也不是母子关系。弟子的母亲永远只有一个,便是孕吾之母。”
妙心脑子空顿了片刻,下意识道:“你说的没错。”
直到阿泽离开许久,妙心依然坐在床上思索他那番话——似乎是强调她永远只能是师父,即便苦心费力地将他养大,也不可能替代母亲的位置。
妙心揉了揉心口,里头似被刀划了一下,怪疼。
她摇头感慨道:“到底不是亲生的,亲娘和后娘的区别真是一点都不含糊。唉……枉费我含辛茹苦将你养大,恁没良心的小崽子!”
骂骂咧咧罢,她侧身躺下来,闭眼睡觉。
却是翻来覆去,整宿难眠......
一闭眼,满脑子都是阿泽那颇有些严肃的眼神。耳边不断回响他冷冰冰的话,扰得她心烦意乱。
这是她来到凡间之后,第一次彻夜无眠。
睁眼不觉清晨已至,天光穿林,洒进屋内。妙心困乏的双目微微阖着,将第一缕晨曦敛入眼缝。
朦胧光影间,十几年光景恍惚在眼前掠过——从襁褓开始,慢慢成长,直至如今的翩翩少年。
一袭白裳的少年漫步而来,一颦一笑都美好得宛若一幅风光秀丽的画卷。
妙心叹息般低喃:“你对我不念亲情是对的,于你而言......是好的。”
***
自从发现了妙心的伤,阿泽修炼越发刻苦,甚至比她这师父还要严格。
破晓时分便出屋,日落之后才歇息。渐渐,他睡觉的时间也省去一半,用来修习心法口诀。
妙心曾劝他悠着点:“修炼万不能一蹴而就,身子垮了可就得不偿失。”
阿泽犟她一句:“慢悠悠的修炼要几时才能保护师父?”便教她没辙。
*
四季变幻,捻指两轮。
阿泽非但没有妙心所担忧的因精疲力竭而挫,反而越发精神十足,功力较两年前增进不少。
妙心也甚是惊喜,见他轻功了得,已能在湖面蜻蜓点水,遂开始教他御物飞行。
这日,她带阿泽到后山练习飞行术,直到傍晚二人才收剑下山。正从后山小径往道观后门走去,远远就见一群人马闯进道观的正大门,正不客气地踏向大殿。
领头的人穿的是白底金纹锦衣,披了件御寒保暖的狐裘。身后整整齐齐跟随十匹人马,皆是身裹利落劲裳,腰佩含鞘刀剑的装束。
来者不善......
阿泽见状,道:“弟子去将那些无礼之人赶走。”
妙心摇头道:“待会儿进入道观,你直接回屋,莫要现身。”
“为何?”阿泽不放心留她一人面对那群气势汹汹的男人。
妙心只道:“记住为师的话。”
阿泽只好作罢,又道:“他们若是无礼,动起手来,师父喊一声,我即刻将他们赶下山。”
得她点头回应,他才依言转去后院的屋中,妙心则独自来到道观前殿。
闯入的那些人早已下了马。为首的少年正好奇张望殿内之物,他左右各站一名佩剑的随从,其他人则牵着马匹守在殿外。
妙心粗略扫看,来的都是人高马大的魁梧男子,肤如麦色、面宽眼长,不似本国百姓的身形长相。
那带头的少年,狐裘之下的身形偏瘦,较随从略矮一两寸。肤色也比他们白净许多,眉目清秀、唇红齿白,俨然是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公子。
见她走来,少年打量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两手作礼道:“敢问这位姐姐,道观的仙姑今日是否在观内?””
妙心撩开衣袍端然坐下,提壶倒上一杯冷茶,说道:“莫去观只有道姑,没有仙姑,寻错了地就走吧。”
这扫客出门的态度顿时惹恼了一位随从,他指着妙心高声嚷道:“喊你们道观的仙姑出来,我家公子有事要……”
话未说完,妙心抬手就是一道凌厉掌风,狠狠扇了那叫嚷之人一个耳光。
随从嘭地摔在地上,牙齿崩落两颗,捂着嘴,鲜血直流。
另一名随从震惊地看着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的同伴。
少年也是一脸惊色——方才她不过似拂袖一般轻巧的动作,竟能隔着五步之远将这颇有些功底的随从给掀翻在地。
被打的随从擦去嘴角的血,连忙爬起来。两名随从即刻站在少年面前,拔剑护主。
而殿下听闻动静的人也纷纷亮出大刀,正冲上殿来。
“收刀退下!”少年大声喝止。
待众人将刀收回刀鞘,退到殿外阶下,少年这才回身与妙心作礼,道:“家侍不知礼数,冲撞了道姑,还望道姑见谅。”
妙心嗤道:“本国国主前来,都知不可擅闯,马匹禽兽皆留在大门外。你们这些外头来的年轻人很不讲武德,破门而入便罢,还亮刀拔剑,怎的?是想来当我练功的靶子?”
几句暗藏羞辱的话顿时令三人面上难堪,这不斥骂他们连禽兽都不如吗。
随从愤懑地瞪着妙心,却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失礼在先,加之有事求人,少年只好再行歉礼,解释道:“方才在外边敲门许久,不见回应。见大门虚掩,适才进来看看道姑是否在观内。”
妙心端茶呵呵冷笑,闯就是闯,还诸多狡辩。
她闲缓地呷了一口茶,才抬眼道:“有事说事,莫再赘言。不过……得先报上名来。”
少年迟疑道:“宇昇。”
妙心眉梢微挑,反问:“真名?”
对上她犀利的目光,少年沉吟片刻,才道:“暹于昇。”
妙心满意地点点头:“说说你来的目的。”
第十二章 情愫疯长。
听闻马蹄声远去,阿泽赶往大殿,见妙心正站在殿前出神地望着远山,他快步上前:“师父。”
妙心转过身,突然就吩咐:“回屋收拾行装,明日出远门。”
“出远门?”阿泽问道:“去哪儿?”
妙心道:“奉安。”
奉安乃邻国丘发国的都城,阿泽不解:“去那儿做什么?”
妙心眼中精光闪过:“驱鬼。”
阿泽听言心有余悸。之前她抓水鬼就弄得遍体是伤,这次竟要出远门去驱鬼……
她何曾驱过鬼,就连驱鬼最基本的符箓都不曾见她画过。
阿泽道:“师父又不是驱鬼降妖的道士,他们为何长途跋涉来请师父?到时候若是驱不走鬼,反被鬼伤,不如不淌这风险,安心留在道观。”
妙心却是无奈地指了指地上的两个大木箱。阿泽狐疑上前将箱子打开——放眼金光灿灿,满目珠光宝气。
“师父……”阿泽转身诧异道:“你收人钱财了?”
妙心点点头,甚是无辜地瞅着他:“为师一时鬼迷心窍,见着这两箱金光闪闪的珠宝就移不开眼、迈不开腿。等反应过来,就将自个儿给卖了。你也瞧见了,那些人个个带着刀,凶神恶煞地,为师哪里敢拒绝,只好言不由衷地答应了。”
瞧她这唉声叹气的后悔劲,只差捶胸顿足了。
明知是借口,阿泽还是答应随她去奉安。
*
次日洗漱完毕,妙心递给阿泽一块彻夜缝制的白色纱布:“戴上这个。”
阿泽接过来,展在手中翻看两下。是一块遮脸的面纱,有两只眼睛和一张唇形的孔洞。
“为何要弟子蒙脸?”他着实费解。
妙心半开玩笑地说:“阿泽长得太俊,我怕那丘发国的姑娘们贪恋美色,蜂拥着要夺你,戴上面具省心些。”
“师父扯得越发离谱了……”阿泽心中犹豫,还是戴上了面纱。
面纱严丝合缝,刚好包住他整张脸,就连眼睛的轮廓和唇线也恰恰好,简直就是量脸定做的。
阿泽哪里晓得昨夜妙心在他屋里燃了昏睡的药,趁他沉睡之际,偷偷溜进他屋里,照着他的脸裁剪缝做出这面纱。
出发前,妙心严声叮嘱:“为师没准你摘下面纱,你便不许取下,即便吃饭睡觉也得戴着。记住了?”
“记住了。”阿泽隐约觉着师父有事瞒着他。
*
看着眼前的骏马,妙心踌躇了会儿。
四只脚的兽类,她只骑过神兽麒麟和陆吾。既然神兽都会骑,骑匹马自然不在话下。
哪知她尚未上马,险些被马腿给踢中腹部。阿泽急忙搂住她腰将她抱到一边,再上前一手掣住缰绳,抬脚蹬上马,轻轻松松坐到马背上。
阿泽倾身安抚躁动的马,那马竟即刻变得温顺,摇摇尾,摆摆头,哼哧两下,就在原地轻踏马蹄,一副被驯服的乖巧样子。
暹于昇扯了扯缰绳,驾马来到妙心身侧,弯身朝她伸出手:“道姑不擅驭马,不若随我共乘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