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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否认三王子对你的好。”萧乡雪询她态度,边盘算着如何委婉示意:“往后你有何打算。”
    这倒是把苏比努尔给问住了,她心里没底,犹豫着排除一条后路:“你总不能将我送回去。”
    萧乡雪道:“你是疏乐王室,我等一行前来说白了就是辅助王室平复内乱,稳定朝纲。你在我的保护范围之中,回不回去由你决定,我能护你入城。不过之后,你回的是王宫还是牢狱就不好说了。”
    苏比努尔打了个激灵:“你的意思是我一现身,就有人抓我。”
    “我说了,他们敢放你出来就没想让你活命。你在他们眼中是已死之人,死人有在阳间出现的道理吗?既没死绝,再添一刀是必然。”萧乡雪瞄她一眼:“你连他的名都不敢说。”
    “亚里坤。”苏比努尔闭上双眼困住泪水:“在中原语中他是热烈的火焰,我曾依靠他取暖多年,从没体会过由火舌灼伤的滋味。”
    深夜露水气凉津津的,着实能让人暂忘疯火的可怖。萧乡雪干脆侧身久久注视苏比努尔,白裘裹不住她从头到脚张扬的异域美感,貌像跌落泥泞的白狐,神似落单任宰的幼鹿。
    只要建立信任,他可以不费兵卒不伤性命的从她身上获得所求秘钥。
    这并非小人心眼与害她的手段。萧乡雪活动着脖颈坦然道:“你习惯直言我便不和你废话,眼下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其一是你三王兄确实被乱臣捕,养尊处优的王子受不住严刑,屈打成招接受了他们口中大王子谋反一说,且不得已听令而行,当了乱臣的挡箭牌治你于死地。”
    苏比努尔欲言又止,强迫自己安静地听萧乡雪说完。
    “其二。”萧乡雪眼中闪过中意之色,仰头不紧不慢道:“这从始至终都是亚里坤演给你看的,他设计了一番被远亲绑架的戏码将卖国罪名嫁祸给大王子,再通过你对我的怨气逼你绝处逢生。”
    苏比努尔见他停顿,忙问:“但是他如何得知小雪的路径?”
    萧乡雪挑眉:“你叫我什么?”
    “没有叫你,是驮我来的豹子叫小雪。”苏比努尔扑闪着大眼,想起萧乡雪骗她小雪死了就难过:“它是亚里坤从驯兽师手中要来的,我初见它时才那么一丁点大,很是听话。它本名为卡热,在我学了中原语后,比较喜欢唤他小雪。”
    这丫头片子绝对知道我名二字。萧乡雪气呵一声:“家兽的性子没你想象的容易揣测,它是亚里坤养的不错,可若在心底偏向你呢。或者,亚里坤拿它出来是为了让你放下戒心,它看的出也闻的出你受了伤,却没有跑向人多的村落寻求帮助,而是带你穿山越岭,不奇怪吗。”
    苏比努尔撑住胳膊前倾靠近萧乡雪,为爱宠辩解:“小雪又不是你,它哪能想到这些。”
    “你,大可不必这般一褒一贬。”萧乡雪凛神:“它想不到,它想的一直是如何救你。亚里坤时间紧迫,能操作的地域有限,绝不能提前领着一只雪豹在城内外走动认路。据我推测,他藏身的牢狱离宫城不近,雪豹往哪边跑都不会引人注目。”
    “这样一来再做手脚,比如将你的血集中滴往深山方位,雪豹带你走失的可能大大增加。除此以外他若还有闲心,将会派出几位心腹高手跟踪你们,到合适的地段准下杀手。”
    苏比努尔回到原位,护着胸口的手颤抖上移,惊诧地捂住了嘴。
    “你猜。”萧乡雪低音冰冷阴翳:“如果那豹子不争气,没有凭借天生的野//性甩开跟踪之人,没有嗅着人味找到军营,你还能不能活过今晚。”
    “我一路上昼夜不分昏昏沉沉,听到中原话时以为老天助我,一梦醒来便侥幸来到大梁军营。”苏比努尔门齿抵着手指关节:“未曾想,未曾想……”
    萧乡雪皱眉,强行拉开她的手:“嫌伤不够多?”
    苏比努尔抽泣着摇头。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萧乡雪微微发力攥了攥她手腕:“明日天亮,大梁使团便会往王城出发意图谈和。然我与军师从未听说过大王子失踪的消息,甚至至今仍认为,明日接见使团的会是大王子。”
    他话到底端一针见血:“验证我假想的最好方式就是现实,如果明日代表疏乐王室出面的是你口中被捕的亚里坤,那就什么都不用谈了。亚里坤联合王戚,图谋造反嫌疑杀害父兄,我会即刻出兵。”
    “不行!”苏比努尔以细腕微力反抗,试图让萧乡雪冷静下来:“就算你所言都是对的,我父王和大王兄万一还活着,你逼急了亚里坤,他真动手了怎么办!”
    “你在为他说话。”萧乡雪眸色一暗:“你觉得我不出兵,他就不会动手?”
    “亚里坤看我长大,我同时也见证了他步步成人,我不偏袒他分毫的说,他那么爱笑那么爱多管闲事的一人,不学文武不论朝事,只乐意吃喝玩乐,从来没有要争夺王权的迹象啊。”苏比努尔语速飞快,生怕说不动萧乡雪:“对,他可以是装的,但装的了一时装不了一世,他浑身上下一无是处靠什么称王!”
    “他靠不上出类拔萃,便唯有放手一搏,等你父王另外两个儿子死的死病的病,大梁会怎么做?大梁理不了你们王室错综复杂的关系,只会扶持国主后嗣!”萧乡雪面对妇人之仁略有动怒:“若不是你九死一生告知真相,我等均站到亚里坤的阵营,帮扶叛子!”
    奉告之言不忌难听:“你要是一死了之,世间无人知道亚里坤的阴谋诡计也就罢了,反正他坐上王位,流传的血统照样干干净净。但是你还活着!你是亚里坤的妹妹,更是国主的女儿,你能心安理得看着叛子称王吗?”
    “我带兵前来不是为了看你家破人亡,更不是为了将你亲爱的三哥哥逼上绝路,你不懂帝王家夺嫡有多残酷。”萧乡雪甩手长叹:“剿灭叛贼,成全的是你,不是我。”
    “他本就继承不了王位的,他与二王兄的母妃虽然得宠却是异国之人,亚里坤若是失败,该不是他的依旧不在他手上。”苏比努尔眼泪掉的愈快,吐字却愈加费力维持清晰:“我明白,我明白,但我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争抢残杀,王爷,王爷,你为人臣也为人兄,为人子,你懂我的心思,对不对?”
    萧乡雪一瞬迟疑。
    “以你的才干制服亚里坤不成问题,我求你,求你救救我的父王和大王兄,求你最后留亚里坤一命。只要你答应,让我做什么都可以。”苏比努尔仓促抹干眼泪:“你们兵法不讲究一招出其不意吗,你……你先关押我,待到有用之时,拿我要挟亚里坤!”
    萧乡雪起身,居高临下地提醒她:“他要杀你。”
    “他定是迫不得已的!其中内情我不得而知,我只清楚他对我的亲情,他绝对是迫不得已的,我在他心里必定拥有一席之地。”苏比努尔灵魂挣扎,嘴上喃喃道:“你先留下我,留下我。”
    以她身份和今夜泄露的机密,大梁理所应当给她一口饭吃。萧乡雪冷漠却不绝情,他受不了女子低三下四哭哭啼啼,无奈道:“我不留下你能怎样,把公主扔出去喂豺豹?”
    苏比努尔昂首:“你答应了?”
    “我答应的是尽力保全正统王室,保你回城仍是疏乐公主。”萧乡雪被她拽着坐下:“至于亚里坤是死是活,不仅要看实际如何,还要看大梁圣意。”
    听到还有一线希望,苏比努尔立刻恢复了些精神,她感激地看向萧乡雪:“王爷说的是。”
    未来的境况不好咬死,但也八九不离十了。疏乐原本就和他没什么牵连,人家公主都表态若父兄无碍,即愿意免除亚里坤的死罪,他回到养心殿下,给永兴帝做个传话人总不过分。
    如此,苏比努尔也算欠他一个人情。
    萧乡雪藏着心事,忽而转成了有求之人,他轻轻咳嗽了声:“你方才说,让你做什么都可以。这话算数吗。”
    苏比努尔一怔,脸上才显现出的粲笑骤得褪去,面如纸白。
    下一刻白裘从肩头滑落,她无处安放的指尖寻到衣衫系带,哆哆嗦嗦不忍解开:“算数。再说,我早就是王爷的人了。”
    话像在讨好萧乡雪,又像在麻//痹她自己。萧乡雪原还在思考怎么和苏比努尔描述她能听懂,却猛然间听到她视死如归的壮烈言语,差点没一口老血把他呛死。
    他耳根发烫,精准地提起裘皮糊她脸上:“没人要你以身相许!”
    “你想清楚了。”苏比努尔捧着裘皮缩到床脚:“除了美貌,我可是什么都没有。”
    “……”萧乡雪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今夜时光所剩无几,一时半会恐怕难以和困到发晕的丫头详解正事。
    苏比努尔见他不说话,便自言自语掩饰尴尬:“中原也有以物换物的规矩吧。王爷若对我没有所求,我反而感觉不安。”
    “来日方长。”萧乡雪懒得和话痨比拼:“眼前最重要的是你如何在这长期住下,我的王帐不会容你第二晚。”
    苏比努尔依稀记得方才众人炽热的目光,她怯生生道:“你身边的那位大人好像没有察觉到不妥,既不能将我当做公主囚//禁,我可以继续当逃脱的奴隶。只有一个要求,放我离旁人远一些。”
    萧乡雪揉着眉心:“苏比努尔,何意。”
    她张了张口,似乎等这一问等了很久,然而突然轮到她答,竟还有些紧张。
    “可以说,初升的太阳。”
    萧乡雪抬额无意对上苏比努尔透亮的明眸,那是一双应当见到盛世的眼睛。
    “从今日起,你的中原名便是初阳。”
    第59章 无乐(4)   事变
    距使节沈赫出营进城过去整整十日, 托白日晴朗的福,此夜微寒不见冰雪。
    北麓平壤最高坡上确有一茕茕孑立的人影,霍微拖着腰杆大喘粗气, 踩着露草边爬边怨:“七日成习诚不欺我, 入夜要找您都不必问近卫, 闭眼爬山就是了。”
    萧乡雪咬掉含着的草根,目视前方若有所思。
    霍微走到萧乡雪身后站稳足下,神清气爽地朝前吆喝:“初阳!”
    弯腰搜摸浅草的少女应声而起,咧嘴笑着与霍微摇了摇高举的手臂。
    “你接着玩吧。”霍微招招手以表回应, 反正不指望初阳能听懂, 他声音小了下去, 往前一步用膝盖戳咕萧乡雪:“今夜放了几只。”
    萧乡雪沉沉道:“三只。”
    “嚯。”霍微举头望望天边明月,亮堂的照着初阳浅发盈盈发光。他实在没事干了方盘腿坐到萧乡雪身侧:“您咋想的。”
    萧乡雪话不对题:“有诈。”
    “不是,谁问您情报了。”霍微手揣在怀里, 挑着眉毛将头往前伸,意在指不远处的活泼大姑娘:“她, 您咋想的?一来不让线人查她身世, 二来默认了她待在军营, 收留废人可不像您燕王爷会干的事。”
    “身世身世,是你,霍微霍守真大人说她是逃跑的奴隶。”萧乡雪五官和被冻住了般,开口也冷冷冰冰:“不是废人,那豹子死乞白赖地躺在练兵场打滚,就听初阳的话肯挪屁//股。怎么, 把她赶走换你上?”
    霍微转脸神色苦逼:“那夜您和初阳在王帐里睡得香,我可是和那混//蛋玩意周旋了一整晚,隔天我腿都不会动了, 哎好,没休息过来满营找您,找到了又得爬山才能见上一面。”
    好在此处上空的灿烂星河能宽慰心情。霍微喃喃感叹:“怎么找着这地的,既高耸威风,还能顺便偷懒。”
    萧乡雪不吭声。
    “不说话我更知道了,她带您来的呗。”霍微凑近笑道:“别以为我瞧不出来,美其名曰给雪豹找食吃,现实而言此处灵光宝气,是为天家所赐的约会圣地。可谓二人正好,我来打扰。”
    萧乡雪低头正看见霍微两行白齿,他哂道:“小心给你牙冻掉。”
    霍微在萧乡雪身边待了多少年,这位王爷最爱一道口是心非,他没否认的事那绝对不是无中生有。霍微仰直脖子闭上嘴唇,满脸八卦地陈述事实:“人家年纪轻轻活跃好动,夜里无聊给豹子捉兔子是多打发时间一乐趣。您说说您,非在白日往地里放死兔子,今是几只来着,哦对,三只。”
    “你再叽叽歪歪我把你也埋地里。”萧乡雪撞了霍微手肘,生怕给初阳听见:“你没看见她第一夜没捉到兔子的伤心样吗,低声些。”
    霍微似笑非笑道:“真没想到您会在乎小女孩的表情,您是真闲啊。可怜初阳小小年纪缺乏常识,往后要认为兔子和草一样,都是从地里长出来的。”
    萧乡雪冷目上下审视霍微,霍微连连转变话题:“要我说那玩意吃什么不行,来到军营求生活便不要挑三拣四。打//鸟不比夜里受冷来的轻松舒服。”
    初阳刚巧挖到只兔子,拎着兔耳得意地冲萧乡雪笑,她双颊通红,却精神抖擞。
    霍微看似瞧不起萧乡雪哄小孩的行为,眉眼手脚回应起初阳来那叫一个积极。他对初阳竖起大拇指,僵笑着问:“她是不是听懂了。”
    “……”萧乡雪不是没考虑过给雪豹换些吃食,他同不愿让初阳半夜出来挨冻,毕竟她伤势未愈若再惊风发热,到头还是要他来照顾。
    然初阳不乐意,不仅阻止他杀鸡打//鸟,还说她会自己给小雪捕食,坚决不多拿丝毫军粮。
    起先萧乡雪以为初阳信不过他,担心他会从小雪的吃食中下手对它不利,事事要求亲力亲为。不过地位再低的王室公主也不会逮野物吧,尔后经他观察,果然初阳面对陌生地界,摸一摸兔毛都畏畏缩缩。
    “她不喜杀生。”萧乡雪给霍微解释他想到的原因:“几只兔子而已,举手之劳。我手中血多,算我头上。”
    当局者迷,心细至此了都。霍微心想,军中传言,从前是任何一个进出过王府的女子都有成为王妃的可能,大家眼巴巴盼了多年愣是没等到结果。眼下来到军营,那这话自然换了版本:任何一个住过王帐的女子都有成为王妃的可能。
    初阳作为十几年来第一位打破常规的绝妙之人,营中上下对她敬而远之的同时,皆恨不得隐身围在未来王妃的身边看热闹。
    先几日王爷不清楚玩笑话,但若再这样下去必得一浪高过一浪,假的也给说成真的了,虽然初阳出身低了些,但以美艳绝伦的脸蛋做个侧室绰绰有余。
    一阵困意袭来,霍微痴痴念念:到时候离了这鸟不拉屎的地儿,快快乐乐跟着王爷回京得赏,再赶着王爷大喜之日品到佳酿,讨几日空闲在京逍遥。
    萧乡雪不知霍微飘到了云层几丈,他望着初阳便想到线人的昨日来信,信中有道:使团平安到达疏乐王城,前来接见的是疏乐大王子,无疑。
    初阳口中不见踪影的大王子,怎会完好无损地接见使团?
    他尚未与军营中任何谋士说起初阳的经历,为的就是等接见人是亚里坤那一刻,起兵围城一举平反。可事与愿违,将要发出的兵原是箭在弦上,如今却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萧乡雪脑子很乱,他相信初阳连哭带喊的叙述是真的,比起现在怀疑个无冤无仇的傻姑娘,他在乎的是亚里坤现状,是被反杀了还是暂时隐退。
    他需要更多的情报。
    “守真。”萧乡雪走到死胡同,便得要心腹与他一起分析:“我会不会判断失误了。”
    霍微砸吧着嘴:“大喜大喜,恭喜王爷。”
    萧乡雪面色铁青,狠狠拧了一把霍微大腿。
    “嗷!”霍微一声哀嚎彻底清醒过来,他双眼朦胧地对上萧乡雪目光,靠着尚且存在的听觉回忆他的提问,思索片刻答道:“王爷已然料事如神,但也不能求完全精准,咋得给天王老子留些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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