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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随了他父皇,少不得会长得人高马大。如今正是长个的时候,你们表姐弟素日见得少,蓦的一见面,可不觉得他窜了老高。”
    林苑逗弄了会她怀里的宇哥儿,接着又问起她大姐的身体来。
    韩芳就回道:“前些日子小病了回,好在也不大严重,吃过几服药后,身子也大好了,如今且卧床养着。”
    林苑的神色敛了几分,看的韩芳的心微微一提。
    “芳姐儿,你可知早在建元八年,你临近大婚那段时日,我与母亲深刻的谈了一番。”
    韩芳直觉姨母接下来的话怕也与她有关,不免紧了神经,前倾了身子,屏息听她姨母接下来的话。
    林苑回忆那日的谈话,想起她长姐面上的苦笑,不免闭了闭眸。
    “芳姐儿,你可知你母亲在出嫁前,是何等的明艳开朗,身子骨又是何等的康健?可出嫁后,反倒一日憔悴过一日,三不五时的卧榻养病一回,身子也大不如从前。芳姐儿,你不学医所以大概不知,女子的病,多半都是闷出来气出来的。”
    韩芳抱着孩子,面色怔怔的。
    “旁的我不便与你细说。不过你母亲这些年的不快活,想必你也应看得到吧。”林苑看向她:“那日,我一再地劝说她,若是过得不开心,可以与你父亲和离。到时候也不必回那长平侯府,完全可以自立门户,让衙门单独给立个女户。堂堂正正的生活,怕什么?”
    韩芳的身体微抖,她的眼圈渐红:“她不同意是吗?为了我?”
    林苑轻微叹息,韩芳就已知了答案。
    “我回去就劝劝她。”韩芳咬咬唇,努力平复了呼吸,“娘为我操劳忧心半辈子,没道理后半辈子,还要为我苦苦捱在那令她糟心的地。”
    林苑略有欣慰,却难掩复杂的看她:“怕不怕旁人非议你?怕不怕夫家看轻你?”
    韩芳冷哼了声:“因为娘没生出儿子,这些年来我与娘受到的非议可还少?那时都不怕,现在又怕什么?至于夫家,若他们如此短视迂腐,那就算我看错了人罢。”
    林苑温柔的伸手给她捋过鬓边的发,笑道:“别怕,有姨母在呢。”
    韩芳嗯了声,用力点点头,望向她姨母的目光中充满了晶莹而明亮。
    她姨母怕是不知,她有多仰慕多崇敬她,因为她姨母做了寻常女子都未曾做过的事,让人羡慕,钦佩。
    建元十三年的时候,是林苑临朝的第十年。
    十年的时间算起来并不短,足矣潜移默化的改变一些事情。
    譬如,已经有不少顺利从女医署结业的女医,并未留在京城给达官贵人瞧病,反而回到了自己家乡开设了女医馆。女医馆的成立,不仅给那些困于礼教的女子提供了看病的途径,也因医馆招收女学徒学艺,也给了女子生存的途径。
    再譬如,自打建元十年朝廷设立了专管和离官司的机构后,这些年来,敢于提出和离的女子也逐渐多了起来。和离之后的女子,若不想重归娘家,官府可以给置办女户。由此一来,感激皇后的人有,可骂皇后的人就更多。
    不过对此,林苑就不以为意了。
    她知纵使如今她看似高高在上,可世俗规矩摆在那,她能做的,真的是微乎其微。可就这点微乎其微的事情,若她能做成,纵使有些骂声,又能如何呢?
    最早由晋滁带着上朝的时候,她内心所想还不过是掌握更多的主权,让自己有一席喘息之地。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了解的越多,话语权的渐多,她的想法也渐渐发生了些改变。
    她渴望能做些什么,为自己,也能为这个时代。
    的确,她能做的太少。十年里,大概也就做成了这两件事。
    可饶是就着两件事,她也竭尽所能的去做,因为她知道这是一粒种子,撒到这个时代,纵然短期看不出什么大的水花来,可焉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或者一百年后,不能福泽世人?
    这个时代女子的命太苦,她既有些能力,那便能争取一些,是一些罢。
    建元十四年的时候,林苑开始感到,她的身体好似在走下坡路。
    其实早在去年的时候,她就察觉到身体大不如从前,每回散朝后,总觉精神不济。
    林苑有时候自嘲,或许是岁数到了的缘故罢。
    晋滁虽然面上没有流露出一个慌字,也从未开口对她提过一个怕字,可下皇榜,频频召集宫外名医入宫、以及夜里梦醒后紧紧搂过她的种种举动,还是无不昭示着他的慌与怕。
    大夫给出的诊断大致相同,打娘胎里带的弱疾,年轻时候精细养着看不出什么,可年岁渐长,就会见到比旁人提前步入机能衰退之态。
    换句话说,就是会影响寿命了。
    晋滁好悬没当场变脸。
    林苑从来知自己大概不是能长寿的,对此也没有太多执念。不过他有执念,这点是让她极不放心的。
    “这有什么,只不过是可能比平常人少活那么几年罢了。”林苑抚过他紧绷的唇角,安慰道:“我觉得人活的这条路,不在于有多长,而在于有多宽。只要此生过得无憾,过得美满,那即便再短,又有何妨?”
    略停了瞬,她柔了声音又道:“过完了此生,不还有来世吗,怕什么。”
    晋滁紧绷的身体终是缓缓松懈下来。
    林苑当他被劝服住,神色不禁流露出轻松之意。
    却未见到,掩饰在他深沉眸色后面的,是浓烈的化不开的苦意。
    “阿苑,你此生还有什么心愿?”
    他手掌抚过她的后脑,熟稔的将她按上了他的躯膛。他喜欢她依偎在他的躯膛上的感觉,喜欢她脸庞感受着他胸口的温度,喜欢她聆听他有力的心跳声。
    “爱人在侧,亲朋无忧,天下太平,这些都实现了,你还想让我有什么心愿?”
    听着她的轻笑声,他低头轻吻在她发顶,缓声道:“那就天下太平吧。如今天下北有鞑靼、南有蛮荆,还有些西戎不服朝廷管教,这些都是不利于太平的因素。”
    他掌心轻抚着她的发,在她的诧色中,继续道:“明年初,我便御驾亲征,替你荡平寰宇,呈现给你一泱泱大国,盛世太平的天下。”
    第111章 我等你
    建元十五年三月。
    大半年的准备, 朝廷已经整顿好了兵马,备齐了粮草,厉兵秣马, 严阵以待, 大军随时可以开拨。
    乾清宫里,晋滁伸展着双臂立在楎木架前, 一动不动的由着林苑给他穿戴着盔甲。
    里腹甲、腹甲、护腰、胸甲、臂甲、勒帛……铠甲穿戴繁复, 可她不厌其烦的给他一件件穿戴,连给他扣护腕的动作都是那般认真与仔细。
    他的目光始终都随着她而动,舍不得移开分毫,饶是她细微捻手指的小动作,他都眷恋万分, 恨不能将她所有的一举一动都永久的镌刻在眸中, 记在心底。
    林苑抖过披风,踮起脚尖要给他系上。
    他就躬身低了头来, 由她手臂绕到他的颈后, 将那大红色的披风搭在他的身后,而后看她微仰着脸庞,眉目温柔的给他系着带子。
    “紧不紧?”
    “不紧, 刚刚好。”
    他想也没想的回道, 目光始终不肯离她面上分毫。
    她如何知道,这般的场景, 早在昔年与她交往之初,他就幻想过,梦里也时常梦见过。
    那时候他如何会知,他心心念念的这一幕,直到今日才得以实现。
    林苑又转身捧过兜鍪, 他遂又低了头,由她仔细给戴在头上。
    柔软的手指拂过那红色的盔缨,在她要收手回来的时候,他却突然伸手将她的手捉住,牢牢的拢在自己的掌心中。
    “阿苑,你会想我吗?”
    林苑抬眸望向他。面前的男人鬓若刀裁,器宇轩昂,此刻重甲加身,平添了几分威肃之气,愈发衬的他英俊勇武,威风凛凛。
    她突然就有几分失神,她想起了少年时候的他。
    那时候世人皆知他是纨绔,但她知他心中夙愿,那便是有朝一日能如他父亲一般驰骋沙场,做一名威严赫赫的大将。
    可命运没让他成为少年将军,而将他推上了帝王宝座。
    “会的。”她说,“想你的时候,我给你写信可好?”
    她的这句话让他眼中蓦的一热,险些激出泪来。
    这一刻他有万般冲动,恨不得当场脱掉盔甲铠衣,取消御驾亲征的决定,管他天下如何去罢,他只想陪守着她,与她日日夜夜相对,再也不分离。
    可他终是紧咬着牙,发狠的将那欲要撕破胸口闯出的渴望强压了下去。
    她这一生,硬生生被他强留了半生。
    足够了,她做的已经足够了。
    余下的日子里,就让他替她做些什么吧。
    他会满足她有生之年的所有愿望,不让她此生留下,哪怕是一丝一毫的遗憾。
    “阿苑,等我回来,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林苑感受着他掌心上的温度,垂了眼睫,轻声道:“好,我等你。”
    晋滁用力握了下她柔软的手。在眼眶发烫之前,猛地咬牙闭眼,呼出的鼻息压抑的近乎颤栗。
    三月初十,是大军开拨的日子。
    天子之堂前大军举行誓师仪式。
    圣上一身铠甲立在高案前,手持长戟,目含威慑。
    “此行北踏鞑靼、南征蛮荆、西平戎夷,众将士可有信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建千古未有之功勋?”
    “有!有!!”
    喊身震天,士气高昂。
    “好!”他抬了长戟直指苍天,大喝:“”北有、南有,还有些西戎他扫视三军,凛然喝道:“那诸位就陪朕,一道踏平蛮夷,开疆扩土,令寰区大定,令海县清一,共建这前所未有的天平盛世!”
    三军齐齐大喝,喊声震天动地,气势如虹。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在京郊十里处,圣上下令,不再让文武百官相送。
    “军国大事就交代给诸君了,有不决者,可由皇后定夺。”
    文武百官无不应是。
    之后他又看向林苑,他有很多话想与她说,多的让他不知从何说起。
    “等我回来。”
    他嗓音沙哑的艰涩道了句,而后不敢再迟疑的转身,踩蹬上马,挥令三军前行。
    林苑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大军离去的方向许久。
    直到浩浩荡荡的队伍再也不见了影子,她方转了眸光望向远处的天际。
    风和丽日,云也淡,风也清,暖阳刚刚好。
    她执了帕子抵唇,压了压想要出口的咳嗽声。
    她会在京中等着将士们传来的凯旋消息,也会一直等着看这越来越好的盛世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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