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那自己的储物戒中拿出了一个木匣,据说这木头是佛陀优昙盛开时被它香气裹挟过。
所谓佛陀优昙,传说中千年才开一次,一次只开弹指一瞬,刹那芳华间倘若有人有幸捕捉,哪怕只有一枚花瓣,所制成的木匣也可保存其内里储存之物千年不腐。
这也是青云子给宁娇娇的拜师礼之一。
按照青云子的说法,佛陀优昙开于无妄之海旁,据说哪怕在上界,也是极为难得的。
“你的凤凰骨。”宁娇娇打开了这三界都不见得能寻得到一个的木匣,光是打开的那一瞬就有金光流淌。
“这东西是很重要的,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能随便给的,你一定要收好。”
仲献玉刚清醒过来时,便听见了这一句话。
身体仍在隐隐作痛,仲献玉很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
他想要回忆,却发现有什么东西在阻扰他,半点都不让他想起。
“……好。”
仲献玉轻轻地应了一声,终于想起了最重要的那件事。
“我听人说。”他停了一会儿,似乎觉得这个开头不太好,于是换了一种说法。
“是那些侍女告诉我的,她们说,不日月山将有一场婚宴。”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又没头没尾,却又让彼此心知肚明。
如同打开了某种关卡,一瞬间就连空气都变得沉寂。
仲献玉觉得自己的心高高悬起,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在面前少女的身上,他攥紧了手指,小指轻微的抽搐了三下,带着几分掩饰得极好、不该为人知的忐忑。
宁娇娇一眼便看穿了仲献玉的忐忑。
青年说话时的语调比平时快了一分,眼神中更是流转着异样的情绪。
这一次,宁娇娇绝不会错认。
她垂下眼,开口时却是答非所问:“宣长老让我回去时找一下宣小姐。”宁娇娇侧过身,对着仲献玉弯了弯眼眸,“师兄要陪我走一段路吗?”
仲献玉默不作声地跟在了她身后,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儿,又听她问道:“师兄的头发又变黑了,还是用特殊的法子变的吗?”
“不是。”仲献玉轻声道,“在受伤之后忽然就黑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宁娇娇笑了下,说:“这是好事。”
她顺着山林幽径而行,如今已经是日落,火烧般的云彩为天空染上了一片绯色,像是古时画卷中美人卷起衣摆被定格的刹那芳华,月山崖下南面就是西兆海,浪涛拍壁声混着倦鸟归林时带着羽翼振翅的声响,似是喧闹又似是宁静,晚风袭人,带来了一阵浅淡的香气。
不是馥郁芬芳的鲜花,不是也不是海水恣意无畏的狂妄。
是一阵……浅淡的焚香。
克制,冷寂,如同初初入道的孩童玩弄指尖的烟火,忽明忽灭。
宁娇娇又想起了年轻传说中那千年一瞬的佛陀优昙。
如果它恰好盛开在了山谷中破败古庙的一角,恰好有人经过,将手中烧得只剩下最后一截的残烛放在了它的身旁,那么那时候,佛陀优昙所感受到的温度,也该是这样的香气。
可这是不可能的,宁娇娇知道,正如太阳东升日落,河流万江终将涌入大海,四季永驻轮回岁月不可倒流一样。
佛陀优昙,是只会开在无妄海边的。
宁娇娇好似被人割裂成了两半,一边的情绪波动,隐约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逝,而另一边却是全然的理智。
她知道自己绝不能停留,心中有个声音一遍又一遍的告诉她,她的目标是飞升。
知道脱离了这具身体,等待她的会是更广阔的的天地。
宁娇娇想要去看看。
“她们说得没错,是有一场婚宴。”宁娇娇听到自己的声音这么说道。
仲献玉一怔,从来温润雅致的青年此刻竟是仓皇地抬起头:“你……”
他的声音太过沙哑,就连仲献玉也不曾知道短短一个字都能流露出这样多的情绪,不等他用更体面的方式遮掩住自己片刻的难堪,又听宁娇娇说道。
“师兄应该猜到了。”宁娇娇望向他的眼底,弯起眉眼,一字一顿道。
“是我的婚宴。”
她用最温柔的语调,诉说着最残忍的事实。
第52章 最美的嫁衣 心中涌起了一阵又一阵暴戾……
前面莲花池中央的亭榭中可见一道紫色身影, 绰绰约约,与周围的景色几乎要融为一体,面容被屋檐投下的阴影遮蔽, 让人看不清真实的容貌,只隐隐觉得对方面容有几分苍白。
宁娇娇心中判断了一下, 能在月山中如此自由的出行,想必就是宣小姐了。
“是宁仙子吗?”
紫衣女子似乎也注意到了宁娇娇,本是侧对着众人的她转了下身, 两人间相隔的距离本不足以让宁娇娇听清她的言语,可对方开口后, 声音仿佛直接从耳畔传来:“劳烦仙子来寻我,仙子直接从水池上的莲径过来便是。”
嗓音温温柔柔的,如同春风轻拂花蕊,很是悦耳。
想来是宣长老很早便与宣小姐说起过,今日会让宁娇娇去找她。
宁娇娇收敛起了一切思绪, 她停下脚步,侧首看向了仲献玉,见对方同样回望,下意识微微弯起眉眼, 露出了一个笑意。
带着些许生疏和客套。
“眼下还有些约好的事未完成, 就不与师兄多聊了。等婚宴的时候, 我也给仲师兄发一份请柬。”
宁娇娇对着仲献玉的眼睛, 终究是决定不将事情说得太清。
若是说得太清楚,仲献玉要刨根问底地追究起来, 反倒多生事端。
不如就这样,对方以为她心有所属,皆时无论此劫成功或是失败, 都是后话。
倘若成功,两人便再也不用相见;如果不幸失败,那被蒙在鼓里的仲献玉想必也再也不会来找她。
旁人或许不清楚,但宁娇娇却莫名觉得,仲献玉看似温和,实则在这层温润贵公子的表皮下,骨子里全透着全是冷淡凉薄,犹如那传说中佛陀优昙生长的无妄之海,深不可测,遥不可及。
在宁娇娇心中,仲献玉就像是深渊。
眼底永远凝结着如墨似的深潭,看不清,猜不透。
纵使旁人都将他贬进泥土里,他也能泰然处之,一朝事变,旁人皆赞其天才剑修,年少不凡,他倒也能不惊不变,仍旧是往常模样。
用自家师兄太叔婪的话来说“那小子别的不说,心性倒是难得一遇,实属上乘。”
宁娇娇想,既然自己的目标是飞升——但凡修仙之人谁不想飞升呢?那便不要再沾染情爱,免得害人害己。
害人害己。
宁娇娇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垂下眼帘,复又抬起,只玩笑道:“师兄一定要赏脸。”
从花灯到凤凰骨,再到今日的携伞相迎,桩桩件件,宁娇娇不知道自己心中蔓延而出的那些丝丝绕绕的情感是什么,但明确绝不能放任自己沉沦。
宁娇娇不想节外生枝,也不想给人不必要的错觉。
既如此,不说开就是最好的了。宁娇娇想到,最好是自己飞升了,彼此都见不到了,时日久了,连模样都记不清了,更不会感到难过了。
宁娇娇不知道,光是这几句话,仲献玉已是听得心神不稳,蓦然涌上心中的窒息感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垂下的眼底泛起血色,仲献玉勉力维持着神智的清明,他停在原地,一时竟有些许茫然。
他如何不知道宁娇娇是在刻意拉开与他的关系,只是这样的分离来得太快,快得如同寒冬腊月里落入掌心的雪花,仲献玉甚至来不及去捕捉,就在坠落掌心的刹那,小小的雪花便化作一滴水,转瞬烟消云散。
这个认知太过于伤人,那一瞬间的痛楚比剖骨尤甚。
天色已然有些暗沉,宁娇娇久久未等到仲献玉回应,又想起那在水榭等她的宣小姐,将伞递给了仲献玉,口中嘱咐道:“天色已晚,师兄伤还未好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
宁娇娇心里挂念着宣长老的嘱托,加上天色暗沉,没有留意仲献玉的神情,简单的道别后,便想要运气灵力向着池中水榭而去。
却在回身的刹那蓦地被人牵绊。
是仲献玉拉住了她的衣袖。
修长的指尖触碰少女衣袖的瞬间将手中的布料捏的极紧,似乎要将它揉进骨血,又在宁娇娇回眸时骤然松开,那刹那的慌乱,如同犯了戒的又唯恐被人发现的僧人般荒诞而小心。
仲献玉唯恐泄露自己那些阴郁晦暗的心思,不敢再看,他及时垂下了眼眸,睫羽遮住眼底,衣袖下的手指一寸寸的蜷缩,像是这样就能将指尖的温度永存。
“……所以师妹今日出去是在为婚宴做准备吗?”
宁娇娇点点头:“是啊。”原本微微悬起的心因这句话放下,宁娇娇松了口气,笑起来也带着几分洒脱:“毕竟婚宴仓促,纵使月山长老们有意相助,总还有些东西还需要自己采买。”
心中涌起了一阵又一阵暴戾的情绪,仲献玉垂着眼强行压下,开口时嗓音有几分哑:“他就让你一个人筹备?”
他?什么“他”?
宁娇娇有些奇怪,缓慢地眨了下眼:“仲师兄说的是——”
“新郎。”
宁娇娇到时没想到这一茬,顿了一下,旋即失笑。
是了,婚宴又不该是新娘一个人的独角戏,总该有个新郎的。
只是自己这场婚宴却又与旁人不同,不过是为了“了却凡尘缘分”做的戏罢了,又哪里来得什么“新郎”呢!
宁娇娇笑了下,知道好奇也是理所应当,也没将这话放在心上,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他尚在外,此事由我决定。”
仲献玉轻声问道:“往常从未听你提起过心上人,不知是何模样,师从何人,在万宗琼林会上可有见过?”
“自然是顶好的。”宁娇娇为了打消他继续追问的想法,又添了两句,“相貌清俊绝尘,人也体贴,待我很好。”
反正是不存在的人,自然是仍由她说了。
宁娇娇心中惦念着还在等她的宣小姐,因而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甚至都没注意面前男子的神色。
仲献玉扯起嘴角,笑容带上了几分自嘲。
他仍没有动,微微低下头,绷紧了下颚:“……师妹可还有什么没备齐的?”
这问题听起来有几分奇怪,宁娇娇抬眸仔细打量了仲献玉一番,见白衣公子仍是一身光风霁月,笑容清浅的模样,心中隐隐松了口气。
“缺了做嫁衣的料子,还没选定。”
——事实上,这是大师兄太叔婪特意让宁娇娇别准备的。
按照他的说法即便只是做戏给天道看,也要极尽所能装扮的华美才是,难得有机会,这位最爱女装的大师兄自然要亲自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