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闻言一惊,院子里的人一起向院门处望去,伴随着一声“皇上驾到!”就见当今皇帝朱鼎昇带着一队禁卫军走了进来,在他身旁正是风尘仆仆的庄洪恩。
院子里的太子亲兵全部放下兵器,跪倒在地,陆曼婷也从地上爬起来低头跪着瑟瑟发抖。紧接着,欧阳靖等人也跪到了地上,朱祁钰赶紧迎上去躬身施礼,口中说道:“父皇御驾前来,这帮奴才怎么也没有通报,还请父皇移驾前厅……”
朱鼎昇沉着脸冲他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目光在院子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落到了柳依依身上。朱鼎昇沉声说道:“平身。”然后用手一指柳依依,向朱祁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要灭谁的门?”
朱祁钰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神,说道:“启禀父皇,她们几个是刺客,昨晚在会宾楼行刺儿臣,被儿臣抓到了……今天她的同党居然胆敢闯府营救,实在是胆大妄为。儿臣正要将他们拿下,然后审出幕后真凶……”
朱鼎昇眯了眯眼睛,目光始终锁定在柳依依身上。此刻,欧阳靖将站立不住的柳依依搂在怀里,对朱鼎昇说道:“不知道皇上能否给草民一个申辩的机会?草民今日闯府实在是被逼无奈,若不出此下策,恐怕太子殿下就要草菅人命,制造冤狱了……”
朱祁钰在旁忙道:“父皇,不要听此等刁民胡说八道,他们今日行刺儿臣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敢做,如果姑息,不知道将来还能做出什么……”
朱鼎昇一摆手,说道:“这里所有相关人等,随我入宫,我要亲审。”然后伸手一指浑身是血的柳依依,说道:“传令太医宫门等候。”朱鼎昇说完一转身出了院子,庄洪恩走到欧阳靖等人身旁,冲欧阳靖微一颔首,欧阳靖打横抱起已经摇摇欲坠的柳依依,跟着禁卫军走出了院子。
朱祁钰没有办法,只得带着浑身是血的陆曼婷一起跟在了后面。
一行人出了太子府,立刻上了马车,鸣锣开道,直奔皇宫而去。在车上柳依依已经昏了过去,欧阳靖紧紧抱着她,石璐帮她简单处理了一下身上的伤口,不多时便到了皇宫,太医院的两个太医已经拎着药箱等在了宫门处,他们上了欧阳靖等人的马车,来为柳依依诊治。
一行人直接到了泰和宫偏殿,欧阳靖直接抱着柳依依下了车,有宫女引着他和太医去了后面的一间小房间。欧阳靖将柳依依安顿好,便又被带到了前殿。欧阳靖一到,便看到石璐和她手下的两个侍女跪在一边,陆曼婷跪在另一边,庄洪恩和朱祁钰分别坐在皇帝下手的左右两边。
欧阳靖被带进殿,跪到了石璐旁边。此刻,朱祁钰正在陈说昨晚被行刺的经过:“……儿臣派人一路追赶,便追到了福来客栈,便将她们几个抓住了……”朱鼎昇倚靠着龙床,问道:“你亲自去抓的?怎么认定她们就是刺客?你不说是一个刺客吗?怎么出来四个?她们认罪了吗?”
朱祁钰没有办法,只得一指陆曼婷,说道:“是……是她带着儿臣的亲兵去抓的……”
陆曼婷迅速向上叩头,说道:“正是……正是妾身前去抓的。刺客跑到福来客栈就不见了,我带人进去搜查,就看到她们几个手持兵器神色慌张,我上前盘问,她们心虚,先动起手来,然后还跳窗户跑了一个人……我就将剩下三个人抓回来审问……”
朱鼎昇看了看陆曼婷,又看了看朱祁钰,问道:“那她们招供了吗?”
陆曼婷摇摇头,说道:“启禀圣上,您大概不知道,那个领头的是灵山派的掌门,她对当初朝廷灭了灵山派耿耿于怀,这一年到处说朝廷的坏话,她潜伏在京城肯定是居心叵测,这件事跟她绝对脱不了干系……”
旁边石璐立刻向上叩头,说道:“皇上明鉴,这个陆曼婷满口胡言,昨日我们四人在城门关闭之前才进京城,入城后直接到了福来客栈,便一直没有离开,店里的伙计都能够作证。他们闯进来搜查房间时,我们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根本没有先动手,官兵搜查完出去之后,是她踹开房门闯进来就说我们是‘刺客’,要抓起来。我们完全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柳掌门本来是与陆曼婷有过节的,她知道陆曼婷这是要挟私报复,才让我逃出去找欧阳公子报信求助。”另外两个身上有伤的侍女在旁连连点头,说道:“从始至终,我们都没有动过手,就被抓回了太子府。”
陆曼婷在旁还想狡辩,朱鼎昇沉着脸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一句话也不敢说,朱祁钰暗暗觉得事情不妙,心里已经在盘算如何弃车保帅了。朱鼎昇向两个侍女问道:“你们这一身伤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侍女说道:“皇上,是这个女人打的,她把我们抓入太子府后,就连夜审问,逼我们承认没有做过的事情。”朱鼎昇问道:“什么事情?行刺?”
另一个侍女说道:“回皇上话,不光是行刺,她逼我们承认行刺是……骁王指使的……我们几个连骁王是谁都不知道……”
朱祁钰一急,在一旁大声说道:“胡说!”欧阳靖在旁,从怀中掏出一张血迹斑斑的纸,双手呈上,说道:“启禀皇上,这是草民去牢房救人时顺手拿来的,请皇上过目。”旁边站着的小太监小跑着过来接过,拿过去递给了朱鼎昇。
朱鼎昇瞟了一眼,然后把纸递给了朱祁钰。朱祁钰手里攥着纸,结结巴巴地说道:“父皇,这……”然后他突然一转脸,对着陆曼婷喝道:“贱人,谁让你自作主张!”
陆曼婷趴伏在地,瑟瑟发抖,她听了朱祁钰的话,心里已经大概知道了,今日之事,朱祁钰是要牺牲自己了,一时间万念俱灰。
朱鼎昇看了看朱祁钰,面无表情地问道:“你知道抓的是灵山派柳掌门?”朱祁钰慌忙接口道:“知道。但这个事情……”朱鼎昇并不想听他说别的,又问道:“她是有朝廷诰命的,如果犯了事,应该怎么处理?”
朱祁钰额头立刻见了汗,他后悔刚刚承认知道是柳依依了,整个人都被朱鼎昇的气势吓傻了,他讷讷地说道:“儿臣……儿臣并不知道她有诰命……”说完他自知失言,因为柳依依的赐封诰命是他和朱梓骁去宣的旨。他赶忙说道:“不是,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儿臣觉得她一直不忿灵山派被灭的事情,所以要杀儿臣……儿臣想审明白了再禀报父皇……”
朱鼎昇斜着眼睛看着他,说道:“所以,这上面的罪状是你授意的?”朱祁钰一下子跪倒在地,说道:“不是儿臣,儿臣只是想审问行刺之事,并没有要栽赃……”
朱鼎昇冷笑着说道:“我以为……栽赃才是你最擅长的吧,毕竟,一回生,二回熟……可手段并不见得很高明……人被打成这样都不肯承认,你们还不罢手,不是想屈打成招是想要干什么?”
朱祁钰低着头战战兢兢地说道:“儿臣不敢,儿臣不敢,不是儿臣做的……”
朱鼎昇“哼”了一声,冷冷说道:“回府闭门思过,不得旨意不得出府。”他又一指陆曼婷,说道:“太子整日无心政事,专想着手足相残,都是你们这些狗奴才背后教唆的,你们不是唆使太子动不动就要灭别人的门么,那好……今天朕就灭了你的门!”然后说了声“来人!”
两个侍卫冲了进来,朱鼎昇说道:“把她收监,三日后京城菜市口斩首,灭——九——族!”两个侍卫得令,拖着陆曼婷往外走,陆曼婷鬼哭狼嚎地挣扎着大喊:“太子,救我!太子,救我啊!我冤枉啊!……朱祁钰你忘恩负义,你堵上户部亏空的钱不是我给你的吗……皇上,我招了,都是朱祁钰指使我的……他还要……”拖着陆曼婷的侍卫赶紧捂上了她的嘴,把她拖了出去。
朱鼎昇冷冷看向朱祁钰,说道:“哼!多行不义必自毙!再要如此乖张跋扈,胡作非为,我就废了你!给我滚回府去!”
朱祁钰汗流浃背,迅速从地上爬起来,狼狈地退了出去。
大殿上就剩下欧阳靖几人,朱鼎昇缓缓说道:“起来吧。”然后,他转向庄洪恩,问道:“洪恩。到底怎么回事?”庄洪恩站起身,从容跪下,说道:“启禀圣上,草民当年说了谎……您和晴儿的孩子并没有夭折,而是被草民送到了灵山派寄养,这个孩子就是柳掌门——柳依依。”
朱鼎昇闻言,面上有一丝动容,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庄洪恩朗声说道:“当年,草民奉了皇上的旨意去找晴儿,到了寒月宫时,正赶上晴儿临盆,可是不幸,晴儿难产血崩,她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不让我将你们的女儿送进宫,她说,你们的女儿年幼,无人庇护,明枪暗箭难以提防,怕活不长……”
朱鼎昇面露怒色,说道:“胡说,朕的女儿,有朕的宠爱,怎么会活不长……”
庄洪恩长长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请恕草民直言,难道您不知道,您的格外偏爱,恰恰就是一道催命符吗?这后宫之中从来都不是清净之地啊!当年哪怕是晴儿武艺高超,不也屡遭算计,被逼得带孕离宫吗?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送进宫……哎……草民罪该万死,请皇上治罪。”
朱鼎昇目不转睛地看着庄洪恩,又看了看眼前的所有人,他何尝不知道庄洪恩说的是实情,做了这个时刻算计人,又要被人时刻算计的帝王,何其孤独,自己一辈子的挚爱也没有见上最后一面,活到现在,除了虚无缥缈的“权力”,自己到底得到了什么?
半晌,朱鼎昇缓缓说道:“洪恩,起来吧,今日若不是她遇到危险,是不是我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晴儿还给我留下一个孩子?”
庄洪恩低头不语,朱鼎昇缓缓站起身,长叹了一口气,离开了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