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就要启程回凉州,整个王府忙成了一锅粥, 素日话最多最唠叨的管家李泰庆也忙得团团转, 半天没喝上水。
相比之下,内院就安静多了。
外室内,苏明妩睁着杏眸, 趴在紫檀透雕的书案上。
她的左手臂下枕着张白宣, 右手执紫毫, 在纸上涂涂画画,刻意写的歪扭,却能依稀辨认出是个繁体的栾字。
苏明妩这几日很是烦躁, 符栾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日醒来, 符栾已不在房里,这也就罢了, 她早就习惯他餍足后的无情。
退万步来说, 那也合该是她生气才对, 符栾发什么脾气,让李泰庆送过来本女诫, 叫她抄写百遍?
绿萤从门外抱着筐结香花瓣回来,看到苏明妩还在书写,询道:“王妃, 您还差几遍呀?”
苏明妩慌忙将最上面那张宣纸揉皱, 丢进一旁的布堆里,“噢, 还有九十九遍...”
绿萤:“...”
明明王妃好像每日都在写了, 怎的永远停留在那第一遍上...
“王妃, 您就去与王爷服个软嘛,说不定王爷心情好了,能免了您的罚度。”
“哪有那么容易。”
再说了,她都不知自己哪里惹到他,怎么服软啊。
绿萤低头擦着花瓣,嘀咕道:“反正,奴婢觉得王爷对王妃很上心的。”
自从练马场回来,绿萤不知打哪听到了符栾的作为,便觉得她家王爷爱惨了王妃。
苏明妩瞧了贴身丫鬟一眼,懒得多说。
符栾视她为私有物,当然不满旁人太过深切的目光,他那样的人,养条小狗都不会给人碰呢。
苏明妩想起那晚的缱绻温柔,忽然觉得很不真实,更像是场虚幻梦境。
罢了,符栾就是那样喜怒无常的人,她真的不该因一时脆弱,生出多余的期待。
苏明妩深吸了口气,侧过头,“对了,绿萤,药书你都送到家了没?”
“嗯!”
说起这事,绿萤挺激动,她抱着箩筐走近,“王妃,奴婢的弟弟已背了小半本书啦。”
苏明妩吃惊,“就这四五日?”
她吩咐绿萤将世面上的关于草药的书购了同样的两份,自己留着看,另外的给绿萤的弟弟送了去。
她这还没开始呢,别人都背了,就怪符栾要她抄书打扰了进展...
“是啊,王妃您太破费。”
绿萤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这也不是您的铺子,您对奴婢太好了,您真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苏明妩摆手,笑道:“我正好没事做,打发时间看看,你弟弟读了,我以后不懂的还能问他。”
“王妃放心,奴婢定鞭策他好好念书!”
苏明妩轻笑着示意绿萤继续准备花茶,她换了张宣纸,沉下心画了三条横线。
这代表的是她手里,即时最清晰的三份波动中的产业。
江南的山地田产暂时有外祖家帮忙代收,但她今年最好还是要找机会去一趟仓库,了解手头的存银和屯粮才能安下心。
盛安街的药材店铺已然有了眉目,前两日趁着有空画下了铺面装饰的想法,由绿萤转交给母亲,假借家书托母亲再帮个忙,派匠人做下去。
此事瞒着小丫鬟不是说不信任,而是眼下他们在京华人多嘴杂,不如等到了凉州,她再慢慢与绿萤说道。
所以,现在只剩下最棘手的,便是水运生意。
除开上次听碳商说的那些事宜,各地还有漕帮等秘密结社,她能了解这个,还是因为前世符栾就曾离开王府月余,带兵去彻底清缴了动他调粮的江北帮派。
也就是说,水运生意比她想象的复杂不知几何。
这也是苏明妩从未想过新开创个船商,而是寻个有根基的接手的缘由。
陆家是她看中最合适的,规模不大不小,熟悉路线,人脉关系业已打点好,最巧的是它元气大伤,她可以趁虚而入。
可惜,她留在京华的时间不够,她不好亲自上门去找陆家的当家聊一聊。
苏明妩盯着纸笔发呆,忽然萌生出要不先以运碳客人的身份,与陆家老爷做个笔友,探探口风的想法。
据闻,陆家的当家年过古稀,精神头却很好,人也和善。
她此举实属无奈,但也没旁的选择。这次去凉州不知何时回来,总不能一直拖延罢...
苏明妩随意想了个化名,便开始蘸墨书写,她本就要运送碳,不算诓人,要问的有许多,就从陆家的现下的境况开始...
苏明妩写得尽兴,乍一看,都快到午时用膳了!
“绿萤,我有封信要给陆家船商的老板,等会你与李管家看一眼内容,绕个街口再送过去。”
“噢,是。”
绿萤出门,门房的小厮也来到了门口,弯腰通传道:“王妃,苏太傅家里的大少爷来了。”
咦,哥哥?
苏明妩放下笔,略微惊讶,难道是有事情找她?
明日就要启程,苏莳廷来看她也是合情合理,但若是哥哥都来了,母亲如何会不来...
思索间,她不知觉走到了堂屋外的廊檐下。
不远地望过去,苏莳廷负手背对,蜜合色绸杭直裰,衣料硬括,衬得他身姿挺拔。
苏明妩以往不怎的在意,哥哥不过十九岁,原来早就比父亲还要高。
“哥哥!”
苏莳廷闻声回过头,他清雅俊秀的脸庞,笑起来暖阳和煦,又因着见了妹妹,流露出少年特有的机灵狡黠。
“干嘛,几天没见啊,想我成这样。”
苏明妩口不对心,嘟囔,“谁想你了...”
苏莳廷向后仰身小半,眯着桃花眼盯看妹妹,“你怎么穿得跟个小姑娘似的。”
绿萤不在,苏明妩懒得换端庄,穿着的刺绣妆花裙嫩得跟未出阁的模样差不多,尤其方才挥手的模样傻里傻气。
“我,我本来就是小姑娘!”
苏明妩躲开他的手,揉揉头发,很是不满,“苏莳廷,小姑娘的头发都被你弄乱了!”
“啊,原来你梳过吗。”
“...”
苏莳廷真的好喜欢看他的娇娇发脾气,她发脾气眼睛就会睁得圆圆的,和幼年一样可爱。
他慢吞吞收回笑意,瞟到墨痕,随口问道:“你在家习字?”
苏明妩抬起袖口,大概是方才书写擦到的,她趁机抱怨,“哥哥,不是的,符栾让我抄女诫,一百遍!”
她这几日对符栾没来由地置气,正愁没个地方宣泄,晓得哥哥疼她,便忍不住撒娇。
果然,苏莳廷笑意全褪,“为何要抄,王爷凭什么罚娇娇?”
苏明妩忽然看到哥哥的冷脸,她极为陌生,但还是连连点头,“嗯,就是啊。”
苏莳廷抿唇,“我会找机会,与王爷好好谈谈。”
娇娇不喜欢写字,符栾是不是嫌他上次的消息给的不够快,所以故意折腾他妹妹?
苏明妩当然没把苏莳廷的话当真,她就是与亲近之人诉一下苦,小事一桩,她不信他还会为此特意去和符栾交涉。
两人闲扯了半天,苏明妩问道:“哥哥,你来这里有事嘛。”
“哦。”
苏莳廷脸色微微一沉,但很快幻化作笑脸,“我听说马场发生的事,来看看娇娇。”
苏明妩想起那日,仍然心有余悸,“啊,连你都听说了么。”
“嗯,闹的挺大的,毕竟是京华府尹,皇上不可能无动于衷,你不知道么,王爷进宫面圣好几次。”
符栾还进了宫...
她最近看不到他,怎么会知道,他那个人什么都不讲。
“父亲在家发火,把你们两个骂了遍,不过有母亲,他后来就只在骂王爷。”
苏明妩更加讪讪,“...哦。”
苏莳廷不舍得妹妹想这些烦心事,“别想这些了,我顺道给你带了点东西,你瞧。”
苏莳廷从身后拎出满满一袋糖,“不许一下子吃,每天只准两颗。”
“嗯!”
苏明妩被苏莳廷感动地鼻头微堵,展开双臂上前轻轻抱住,她有感而发,“谢谢哥哥,哥哥对我真好...”
她以前就是每每不稀罕说肉麻话,到最后都没来得及,悔了一辈子。
苏莳廷皱眉,娇娇嫁了人,怎地似乎变得更乖巧,不会是符栾的管束真的太过严厉吧!
定然是了,他还让她抄女诫。
呵呵!
...
苏莳廷走之前,想起来了件事,“对了娇娇,前几日你归宁走后,赵月怡曾来找过你。”
抱着糖做美梦的苏明妩,倏尔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怔住。
赵月怡是京华双姝里那个赵氏幼妹,她的哥哥是大宁朝最年轻的工部侍郎,有三个弟弟,却独独宠爱她。
前世,苏明妩和赵月怡是世家贵女里最拔尖的存在。
容貌一清一艳,年纪相差不大,父亲和哥哥俱都是帝王宠臣。
二人作为闺中密友从小玩耍长大,后来,因为苏明妩错嫁给雍凉王,基于朝堂立场,赵月怡很少再与她联络。
可是...
苏明妩心头难掩不舒服,“她,她说什么了?”
苏莳廷虽然奇怪妹妹的情绪,但还是道:“她说很久没见你,有点想你。”
“嗯。”
苏明妩踌躇犹豫半天,扯着苏莳廷轻声问道:“哥哥,你喜欢她么。”
她更想说,哥哥,你能不能不喜欢她。
苏莳廷却是很不解,“我为什么要喜欢她?”
他生性凉薄,对除了家人之外的旁物,都难有多余情绪,未免教母亲担忧,他只能装得好似个正常人。
当然,家里若硬是要他娶妻,他也无所谓。
但是,喜欢?
这真是个很好笑的词,他为何要喜欢个陌生人。
苏明妩能看懂苏莳廷的表情,他显然对赵月怡无意,那为何前世...
“哥哥不喜欢就好,最好也别,别娶她...”
越说越离谱,但苏莳廷还是点了点头,“知道了。”
他看了眼天色,掐了记苏明妩的脸蛋,“娇娇,我还有事要做,等到了凉州,记得写信给家里。”
“好的。”
苏明妩盯着苏莳廷的背影,记忆中的那些,这辈子还会再发生么。
工部侍郎犯事成了阶下囚,赵月怡为了救人,孤身跑到了凉州,亲自送上门见符栾,还住了好几晚...
苏明妩当时初染痨病,在王府根本不关心符栾,当知道昔日闺友曾献身于自己厌恶的夫君时,本来也勉强能理解她为兄心切。
谁知赵月怡一回到京华,瞒着此事,居然和苏莳廷定下了婚约。
虽即刻书信回家,但信途颠簸,还是送回去晚了。
苏明妩后来病症渐重,家人许多事不愿写信跟她细说,她也没力气离开凉州,只是在很久之后,才听说哥哥为了她赶赴西南战场...
苏明妩不清楚,前世的符栾到底有没有碰过赵月怡,单论容貌,他那样注重看脸的人,送到嘴边的美食,想来也不会视若无睹吧。
不管如何,这一世哥哥至少不会再娶赵月怡,苏明妩觉得应该放下心的。
可她忍不住猜测,符栾呢,他这次还会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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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女主视觉关于男主和哥哥的不一定都是准的,针对全文哈,会慢慢揭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