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看得呆了,虽然知道太子爷不喜沈郁,却不想,竟到了如此避如蛇蝎的地步。
那沈郁……?
这时候调转头去看沈郁,她倒也不伤心,扇子打开扇一扇,那“风流成性”四个字让众人对她的同情瞬间烟消云散。
或许沈郁也是不喜太子的,不然怎么会事事都要与太子相争?
太子爷一走,雨倒是下得小了一些。
楼下的付一钱又开始拿捏着腔调说起书来,许是想着沈郁还在楼上,给她留了几分薄面,便绕开她说了说太子爷的事迹。
“……太子爷在边关,可是立了头等功回来的。晋老将军亲自进宫面的圣,说那太子爷智擒寇首,流寇不战而降……你们猜太子爷是怎么制服寇首的?当年流寇无情,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关百姓苦不堪言,而后太子爷假装被擒,深入敌营,与晋老将军里应外合……”
沈郁依旧嗑着瓜子,听得倒是认真。
酸菜不爱听这些,她比较爱听八卦,这些事情只听得她昏昏欲睡,脑袋重得撑都撑不住。门外传来些许脚步声,有人轻声扣门,惊醒了酸菜,“谁?”
“我,林晏。”
“啊,是晏世子!”酸菜从桌子上爬起来,如临大敌,“小姐,我们要开门吗?”
沈郁笑了,“为什么不开。”
酸菜这边还在嘀咕着,那头林晏已经等不及,主动推开了雅间的门,他弯腰入内,一身白衣如华,抬起那双丹凤眼,不偏不倚地望着她,“不请我进来喝杯茶吗。”
沈郁推了推手边的茶壶,“管够。”
林晏从不在她面前装客气,他一屁股坐在她对面,弹了弹衣袖上的皱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茶,茶香浓郁,就和这人的心思一样深沉。
随他进来的小厮望言坐在了酸菜旁边,他跟她也算是老相识了,只不过因着两位主子的关系不太好,酸菜已经决定跟望言划清界限了,看都不带看他一眼,弄得望言很是苦恼。
沈郁见林晏喝了两杯茶也没有说话,便主动与他开了口,“世子前来,就只是为了讨一杯茶喝吗?”
“对啊,还能是为了什么啊。”林晏放下手中的茶杯,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又有些意有所指,“总不会是过来劝诫某人,不要去奢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吧……”
沈郁听出他话中有话,有些走神,她愣怔了许久,回神之后提了茶壶,替林晏满上茶水,“就连晏世子,也觉得那人不属于我吗……”
林晏笑而不语,他的手指轻轻转动着茶杯,茶水荡起涟漪,旋转着将人的神智都拉了进去,“这茶都泡得没味了……”
沈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门外的雨停了,楼下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她才动了动自己僵硬的腿,扶着酸菜的手站了起来,“该入宫了。”
第4章 退婚 这怕是桃林中蛊惑人心的……
沈郁将酸菜留在了殿外,独自入了皇太后的漆梧宫,一入殿内,便瞧见已经好些个嫔妃候在殿里了,全都围着皇太后看这看那的。
沈郁虽不太认识后宫的嫔妃们,冒头的那几个却是知道的,尤其是近来刚册封为贵妃的陈嫣然。
她是陈太傅的小女,从小便是娇养着长大,陈太傅一心想给她找个顶尖的夫婿,当初看中的正是太子爷,可谁知太子爷看都没看一眼就拒了,陈嫣然又不能自降了身份嫁于旁人,最终只能一不做二不休,送入了宫中。
原本以为陈嫣然小女儿心思,定然会哭闹不止,可谁知她入宫那天还特意起了个早,面上的妆都是自己给自己画的。
她入宫那天,桃花掩面,水袖如仙,一笑起来魂儿都能给人勾走,“嫣然一笑百花迟”大抵就是形容陈贵妃这般的女子,也不知道祁夙凛当时若在场,是否会有些许的后悔。
皇上一瞧见她,圣心大悦,当场就封了贵人,而后又连着升了几次,如今已是贵妃之姿。她还怀着四五月的身子,皇太后安排她坐在自己旁边,足以可见对她的喜爱之情。
这么多年能在瑶皇后的风姿之下脱颖而出的,她还真是头一个。
只是旁边的太子爷心情就不太美丽了。
原本是陈太傅硬塞给他做太子妃的女人,突然摇身一变,成了他父皇的妃子,还跟他的母后争起了宠,那心里可别提多膈应了。
沈郁想到此处,忍不住想笑,她觉得自己此时若是上前,这太子爷心里估计就更难受了。
有嫔妃发现了沈郁,赶紧招呼她过来,“郁姐儿来了呀,还不快过来,太后一直念着你呢……”
“皇奶奶……”沈郁乖巧上前,皇太后连忙拉着她的手,让她跟自己坐一起。
“郁儿没淋着雨吧,方才外面下好大的雨,凛儿过来浑身都淋湿透了……”
沈郁抬头看了太子爷一眼,他黑着一张脸,身上的衣服果真是换过的,“孙儿机灵着呢,路上遇到下雨就去酒楼里躲了躲,等雨停了才来的……”
听到她自称“孙儿”,太子爷的脸色更不好了。
本来沈郁失而复得,皇太后把她接进宫里弥补于她也算是好事一桩,可她偏偏就是事事都要与他相争,从小到大都是独一份宠的太子爷,最近几年在她身上没少受委屈。
就拿那天皇太后的生辰来说,他本来与沈郁一同献礼,听到他自称孙儿,她也要改口跟他一样,皇太后自然是宠着她,便许了。
于是身份尊贵得不得了的太子爷,竟要跟沈郁作一样的自称,他光是想起来都觉得脑门生疼。关键是论起血缘关系来说,他还不如沈郁亲近,他的父皇并非皇太后所生,而沈郁的母亲却是皇太后嫡亲的姐姐过继给她的。
周围的嫔妃们也都回了自己的位置上,陈嫣然作为贵妃,自然也是要关心沈郁几句,便随口跟她聊了起来。
旁边的祁夙凛如坐针毡,他最讨厌的两个女人当着他的面聊天,每一秒都感觉是煎熬,干脆起身找了个托辞:“皇奶奶,孙儿觉得有点闷,想去桃林走走。”
外面刚下过一场雨,倒是出了些许太阳,出去散散步也是好的,皇太后便点了头,“去吧,桃林的桃花正开着呢,带着郁儿一起去折几支桃花玩吧,记得早些回来。”
祁夙凛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
去哪不好,去桃林?
沈郁欢欢喜喜地跟着去了,太子爷拉长着脸,越走越快,沿途百花齐放,一点都入不了他的眼。
沈郁在路上折了一支桃花,粉色的花瓣娇艳欲滴,就和那一笑嫣然的陈贵妃一般好看。可是太子爷从头到尾都没瞧上一眼,也不知道什么的花才入得了他的眼啊……
走进桃林深处,太子爷终于停下了。
他转过身冷冰冰地看着她,阳光透过桃花落在他身上,犹如点点星辰,花瓣交织着他的衣袍,郎朗少年,看的人如痴如醉。
“沈郁,我不喜欢你。”
他的声音冷冷地打碎了她的梦,沈郁望着他的俊逸身姿,淡淡地笑着,“我知道啊。”
祁夙凛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今日我母后宴请,便是想要看看未来的太子妃,沈郁,你不是我理想中的太子妃,也断然入不了我母后的眼,你若知趣,便去找皇奶奶把婚退了吧。”
沈郁认真地看着他,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仔细地看着他了,总觉得他的冷漠就像利刃一样锋利,“太子爷想退婚,为何自己不去找皇奶奶?”
“沈郁。”祁夙凛忍无可忍,已无需再忍,他逼近了两步,厉声道:“皇奶奶宠你,不过是因着对你母亲的愧疚,你莫要真以为什么都该是你的……”
一向待人宽厚的太子爷,怎么到了她这里就一点都不宽厚了呢……沈郁想,大抵是因为他真的不太喜欢自己吧。
“我祁夙凛要娶的人,当是这天底下最风姿绝绝的女人,不是谁都可以。”祁夙凛又逼近了几分,他今日就是要逼得她无路可退,“沈郁,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郁被他逼得退了半步,她还想要坚持一下,“太子爷,这婚事是皇奶奶和皇上定下的,你都没法退,我沈郁何德何能……”
祁夙凛逼得她退无可退,桃花纷纷而落,如梦似幻,他却没有半分心思去欣赏美景,“沈郁,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也知道皇奶奶在想什么,她想给你找个靠山……可是皇奶奶知道你有隐疾,碰不得男人吗?”
他忽然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重重扣在树干上,终于在她脸上看到了慌乱二字。
“太子殿下!”沈郁的心终究是乱了,她用力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祁夙凛自小习武,力气太大了,她挣脱不了半分。
她被他抓住的地方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她拼了命想抽回自己的手,他一松开,她整个人都摔进了潮湿的泥土里。
祁夙凛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色如冰,给她下了最后的通牒,“沈郁,你不要逼我将这件事告诉皇奶奶,你再妄想,我就让你身败名裂……”
手中的桃花被压得稀烂,手背也被树枝划了条口子,沈郁坐在泥土里有些许的茫然,她身上那股聪明劲好似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沈郁这是心病,并非不能治,若是太子爷愿意……”
祁夙凛头也不回地离开,“我不愿。”
虽是雨过天晴,脚下还是泥泞不堪。
被树枝划伤的手背有些隐隐作痛,冒着血珠。沈郁撑着手从泥地里站起来,密密麻麻的光影晃得她头晕眼花,桃花落进她衣领里,有股令人心惊的寒意。
她找了块石头靠过去,身上的罗裙脏得不像话,得找个地方换一换了,刚一侧身,便瞧见隐藏在桃林之后的石头上竟倚了一个人。
他的衣袍似是最娇贵的丝绸而制,铺陈在石块上,在阳光之下如霞光一般流光溢彩,衣袖之下掩的那双手,竟比这宫里嫔妃的手还要细腻好看。
面上带了半截玉制的面具,露出狐狸似的下巴,他的唇便如这林间的桃花,竟是单薄中带着些许桃粉色。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这怕是桃林中惑人心魂的妖啊……
沈郁愣怔了一下,“你……你躲在这偷听?”
那人似是被她吵醒了,微微侧了身子,嗓音竟是如流水一般柔软,“没有偷听。”
这雨后的天,比平常还要明亮几分,沈郁看得格外清楚,那人从石头上微微起身,竟似是入了画般旖旎,就连身后的桃林都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黯然失色,沦为一方背景。
他朝着沈郁走过来,落下的花瓣如云雾一般缭绕在他衣袍间,正应了那话本里描写的场景一般:林中似有妖,一步一生花。
从他身上穿的衣袍样式来看,他应当是这宫里的太监,可是那衣服的颜色和花纹却叫沈郁有些看不懂。她记得宫人们身份再崇贵,衣袍上也是不能绣仙鹤的,他的衣袍上绣的竟是祥云仙鹤图,还以白玉掩面,莫非他……
是九千岁?
沈郁虽经常入宫,却也只在宫外远远见过凤千瑜一次,他身着石青色的官服,坐在轿子里,百官簇拥着看都看不清。都说那九千岁心狠手辣,视人命如草芥,人人惶而恐之,今日一见,好像跟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你是哪个宫的?”凤千瑜站在她跟前,把双手插在衣袖里,风吹起他的长发,又软又柔,那姿态竟如花枝一般绵绵。
方才他当真什么都没听见?
沈郁望着他愣怔了片刻,赶紧低下头行礼,“回大人,奴婢……是陈贵妃宫里的。”
隔壁便是陈贵妃的洗华宫,说是她宫里的准没错,而且贵妃受宠,想必凤千瑜也不会怎么为难她。
不过凤千瑜本来也没想为难她,他抬了抬下巴指使她做事,“叫御膳房给我做份栗子糕送来。”
她这一身脏兮兮的,他就跟看不见一样,说是陈贵妃宫里的他也信了,一点也不怀疑。沈郁感觉这九千岁大人跟传闻里的压根就不一样,像个缺心眼的,随手逮了个人就让给他送栗子糕,也不怕有人存心给他下毒。
估计连她哪个宫的都没听清楚。
沈郁一边在心里诽谤着,一边俯身,“是,大人。”
她转身走了两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凤千瑜指使完她又回头晒太阳去了,这雨后的阳光最是温和了,他躺在桃林后面的石头上睡觉,真真是如桃林间生出的一抹妖。
第5章 九千岁 他心狠手辣喜欢吃栗子……
沈郁出了桃林,路上遇到沈姑姑,顺势就帮她将这件事安排给别的宫女去做了。
这沈姑姑原也是这宫里的老人,自然是认识沈郁的,带她去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还跟她提起了宫宴的事,叫她上点心,万万不要出差错。
瑶皇后的身子一向病弱,便是这宫里的宴会她也是极少参加的,更别说是亲自举办宫宴了。沈郁也明白这其中的殊荣,可是她一想到太子爷拉长的脸,还有他在桃林说的话,便觉得浑身都没什么劲儿。
沈郁谢过沈姑姑,走着走着竟是走到了御膳房,那里边忙得热火朝天。瑶皇后的宴会共有九九八十一道菜,道道都工序繁多,里面人挤着人,忙得一个理会她的人都没得。
她坐在御膳房石台上,剥着蒸栗子糕剩下的板栗,前面蒸的便是给九千岁准备的栗子糕,这御膳房都忙成什么样了,还能腾出一个蒸锅给他蒸糕,看来这九千岁的面子还是蛮大的。
栗子糕蒸好了,宫女赶紧装盘,还往里边放了一壶桃花酿,这是九千岁的标配。她正准备送过去,管事的又来催了,“杏儿,快把这鱼给蒸上,皇后娘娘那边要开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