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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郁走的时候, 折了开得最好的一支桃花,她将它养在书房的瓶子里,隔着娇艳欲滴的粉色, 仿佛又看到那人倚着门外的青枣树, 摘下最大的枣儿偷偷放在她的窗前。
    “小姐,小姐?”酸菜喊了她好几声, 才把她的魂儿给喊了回来, “晏世子来了。”
    “他来做什么?”
    “说是给小姐送婚书的。”
    可是沈郁并未让他给自己写婚书,她顿觉不安,站了起来,正猜测着林晏此举为何,门外的小厮匆匆跑过来, 呈上一封大红烫金的帖子, “晏世子说,这婚书小姐暂且收着, 说不定有用上的时候。”
    沈郁轻轻接过, 打开烫金的封面,里面的一字一句皆是林晏亲自撰写,她认真地读着, 就像当初读他的诗词一般用心, 她读得用了心,才能入了心, 才算是懂了他的心。
    他一生皎皎,惟愿他不负清明。
    沈郁在府里歇息了几天,突然又深夜入宫。祁夙凛留了心眼,一直派人跟着她,直到她入了漆梧宫再也没有出来, 才稍微放下心。这段时间皇太后身体不适,她关心则乱,深夜入宫也是常有之事。
    夜里安静地有些异常,黑影无声潜入,趁着巡逻的间隙迷晕牢门的守卫,将其放置在墙边。更深夜冷之时,守卫最为疲惫,就连巡逻的侍卫都没有发现异常,直到换班的人过来,才发现牢门的侍卫全都已经昏迷了过去,天牢早被洗劫一空。
    “来人啊!”
    “九千岁被劫走了!!!”
    黑影全部消失在桃花林里,清冷的月色撒在桃色之间,平添了一抹猩红,谁也不敢轻易入内。宋飞雁已经在此等候多时,终于等到了那人,她迫不及待地冲过去,“九千岁可好?”
    凤千瑜缓缓抬起眼睑,狭长的凤眼凝成锋利的刀刃,宽大的斗篷能遮住他身上大半的伤口,却遮不住他脸上的伤,刻在他白到几近透明的肌肤上,“有劳小郡主。”
    “这些话留着以后再说,此地不宜久留。”
    他微微点头,“郡主随我来。”
    桃林深处有密道,可通外界,当初皇上将密道之事告诉他,是为了方便他出宫办事,却不曾想成了他今日逃脱的生路。
    他抬步正要走,却发现乱石之上多了一个背影,今夜的月光很亮,也很冷,将她的身影照得熟悉而又陌生。凤千瑜一眼便认出她是谁,她是时常出现在他梦里的人,是他放在心尖上珍藏的人,就算是化成灰他也会认出的人。
    “你,怎么会在这里?”
    宋飞雁立马上前解释,“此次营救,多亏了沈大人提供的巡逻布防图,她说九千岁得救之后,有些话想跟你说,所以便安排她在此处等候,未曾提前告知九千岁,还望见谅。”
    沈郁缓缓起身,她当真是瘦了,月光落在她身上只余下单薄的影儿,好似稍稍一暗便会淹没在黑暗当中,就连声音底子也透着气虚,“我有话想对九千岁说。”
    那确实是她的声音,凤千瑜有好久没见过她,哪怕只是个身影、一句轻飘飘的话,也足以勾起他万千的思绪。
    他止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旁边的宋飞雁担心他陷入进去,侧身挡在他身前,小声提醒他:“九千岁莫要忘记答应我的事,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还请九千岁速战速决,等以后……也不迟。”
    凤千瑜停顿了一下,绕过她走向沈郁,月光终于拨开了乌云,映照在她身上,他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涂着鲜艳的口红,却掩不住她脸上的白,那是一种,步入绝境、大病一场的苍白。
    第169章 喜帖
    凤千瑜微微怔住, 竟是不敢往前。
    沈郁提了一口气,压下心头沸腾的情绪,对他身后的宋飞雁说道:“我想跟九千岁单独说话, 小郡主可否行个方便?”
    “当然可以。”宋飞雁虽然往后退了几步, 可她留了心眼,那位置还是依稀能听到他们说话, 透过繁密的桃花枝, 甚至还能依稀看到沈郁将一封喜帖放在凤千瑜的手中,他似是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手里的喜帖,沉默了许久,也没有开口说话。
    沈郁来这里等他, 见他最后一面, 竟然是为了将她成亲的喜帖亲自交到他手中。她说:“过几日便是我成亲的日子,九千岁一定要好好看帖子, 也一定要来啊。”
    凤千瑜紧紧捏住帖子, 还是不说话,他眼眶微微有些发红,虽然隔着面具, 可还是能瞧见他的隐忍和克制。肩膀上的伤开始往外渗血,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似是疼痛难耐, 声音里也带着浑浊的血腥味:“你真的要与他人成亲?”
    沈郁点头,“真的。”
    咳嗽声愈发浑浊,斗篷遮住他大半的身子,可还是掩不住他身上的血腥味,不靠近他都不知道他伤得这般严重, 就连脚步都有些虚浮。
    “太子定了我的死罪,你便要与让人成亲。”凤千瑜擦去嘴角的血,神色也跟着黯然了下来,他伸手抓住她的手,冷冰冰地裂开一抹笑,“原来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一点也没有冤枉你。沈郁,你告诉我,我对你而言到底算什么?你心里可曾有过我?”
    “这些话也是我想问九千岁的。”沈郁笑了笑,眼眶微微湿润开,“我信你、爱你、救你,为你四处奔波,为你洗清罪名,可你今日却要跟小郡主一起越狱。他们也没有冤枉你,你就是乱臣贼子,你就是跟阳平王勾结在了一起。”
    凤千瑜心窝一痛,“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你今日若是跟着她走了,那你便是与阳平王勾结谋反,坐实了乱臣贼子的罪名,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翻身……”
    躲在树后面的宋飞雁心里一惊,她顾不得太多,立即出来反驳:“沈大人!劫狱乃是我一人所为,与我父王没有任何干系!”
    沈郁听得发笑,“没有阳平王的授意,凭你小郡主一人,还没有劫狱这样的能耐。如果我没有猜错,阳平王已经买通了宫中很多人吧?劫狱之事易如反掌,你们根本就不需要我给你们提供巡逻图……”
    她往前逼近了一步,“阳平王早在三日之前便已离都,便是要给你们自己做不在场证明,小郡主蛊惑我入伙,便是想要将劫狱的罪名扣在我头上,今日允我前来,想必已经安排了杀手,等着将我杀人灭口吧。……”
    “你!你休要胡说!”被猜中全部的宋飞雁明显有些震惊,她知道沈郁不是个善茬子,可没想到竟然会如此刁钻,“你有什么证据?”
    “早在小郡主第一次找我密谈时,我便开始怀疑,阳平王的用心。”沈郁很沉着冷静,她甚至没有畏惧宋飞雁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直视着她,“小郡主能带着暗卫在宫中来去自如,岂能拿不到巡逻图?我想小郡主找上我,并非是需要我的帮忙,而是需要一个替罪羊。”
    宋飞雁有些恼羞成怒,她一把抽出随身的长剑,刚一抬手便被凤千瑜一把拦住了。就在此时,藏在乱石底下的禁卫军全部站了起来,举着手中早已拉紧的弓,对准宋飞雁众人。
    宋飞雁气得破口大骂:“沈郁!你竟然出尔反尔!”
    禁卫军已就位,就等着沈郁一声令下,便能将他们全部诛杀。
    宋飞雁完全没想到,沈郁竟是这样的狠角色,她装出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却是在扮猪吃老虎!
    她急着抽出随身的佩剑,却仍然被凤千瑜阻拦,瞬间怒火攻心:“九千岁还没看明白吗?这个女人对你一丝情意都没有!她就是太子爷的走狗!你对她情真意切,她却想置你于死地,现在我们唯一的出路的就是擒住她,杀出一条生路!”
    凤千瑜的手微微一颤,可到底还是没能放下来,他转头望着沈郁,微红的眼眶中似是不敢相信,又不得不相信,“你要帮太子,杀了我吗?”
    沈郁笑了笑,没有为自己辩解,她空落落的神情里藏着一丝隐痛,“九千岁若是信我,不妨打开喜帖看一看,或许事情并非是你想象的那般,仍然存有一线生机。”
    他低头打开那封他最不愿打开的喜帖,寻找着她所说的生机,烫金的帖子无比厚重,他翻开最里面一层,那上面赫然印着“苏绪”二字。
    她择的夫婿不是林晏,也不是旁人。
    而是大理寺卿,苏绪,苏暮玉。
    原来她真的给他找到了生机。
    凤千瑜捧住帖子的手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会把他的名字写在她的喜帖之上,红纸金字的落了印。
    沈郁见他不说话,又补充道:“沈家尚存一块免死金牌,只要他是沈家的人,无论他犯了什么错,皇家都会原谅他一次。我已经求得了皇奶奶的赐婚,只是还未公开罢了,若是那人愿意,十五那日便是我与他成亲的日子,谁也拦不住。”
    他做梦都想和她成亲,和她一起生活,和她每天待在一起,如今一切都唾手可得,只要他说一声愿意,梦境便会成真。
    凤千瑜忽然有种踩不到实处的虚浮喊,他想喊她的名字,嗓子却有些生疼,想抬手抚摸她的脸,手臂却使不上力气,一切就像做梦一般。
    他曾经有多想拥有她,此刻的内心便有多急切,可是不管他如何急切,如何心急如焚,都只能埋在心底任它焚烧殆尽,烧边四肢骸骨。
    沈郁还是没有等到他的回答,心里突然有一丝不确定,“你不愿意吗?”
    凤千瑜想开口答应,可是声音却重如千斤,他又低头看着手中的喜帖,那“苏绪”二字是她亲手书写,每一笔、每一划,都能感受到她的认真与期盼,他怎么忍心,去浇灭她的一腔热血?
    宋飞雁终于注意到了那封喜帖,能够让凤千瑜如此动容,那上边一定写的就是他的名字。她此刻终于看清了沈郁的计谋,她假意说要公平竞争,其实早就背地里安排好了一切,为的就是让凤千瑜留下来。
    她不甘心地提起手中的剑,强行压下心头的愤怒,“九千岁莫要信她的鬼话!皇太后怎么可能给你和她赐婚?那喜帖定然是假的,她就是想骗你留下来,把你困死在这里!”
    或许宋飞雁并不明白,即便是骗他、想困死他,凤千瑜仍然舍不得对沈郁说半个“不”字。他如今唯一的迟疑,不是对沈郁,而是因为那件还未完成的事……
    桃林外突然传来一阵“哐哐”声,似有大批队伍围住了桃林,林中的飞鸟四处逃窜,此刻乌云密布,遮挡住月光,雾气开始弥漫,愈演愈烈,整个桃花林都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宋飞雁退着撞到了树干,她已经没有退路可退,如今沈郁带着禁卫军挡住他们的去路,前有狼、后有虎,彻底形成包夹之势。
    她的面色“唰”的一下就白了,她该听她父王的话,不该轻易相信沈郁。原本她是要利用她,让她做替罪羔羊,却没想到被她瞬间反噬。
    慌乱之下,宋飞雁下意识拽住唯一的救命稻草,凤千瑜的衣袖,“九千岁,你莫要再信这个女人的鬼话,她嘴里一句真话也没有,现在再不杀出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第170章 意料之外
    沈郁显然没有料到祁夙凛会来, 她一把拽住凤千瑜的衣袖,想让他跟自己走。凤千瑜似乎也有些动摇,他反手刚握住她的手, 忽然“嗖”的一声一只箭直射过来, 逼退了凤千瑜。
    “吁——!”祁夙凛拽住□□的马儿,手握长弓, 气势如虹, 他看都没看沈郁一眼,直指凤千瑜,“将乱臣贼子给我拿下!”
    禁卫军瞬间形成包围之势,用铁盾堵住所有的出路,包括沈郁等人在内, 全部被围困。
    而作困兽之斗的宋飞雁, 第一反应便是挟持沈郁,她的剑刚抬起来, 又被凤千瑜抬手阻挡。她气得咬紧牙根, “九千岁!都什么时候你还护着她!”
    如今的局面,凤千瑜想走还真不一定走得掉了,且不说他身上还带着伤, 要在这么多的禁卫军当中突围, 必然会拼个你死我活。所以宋飞雁想要劫持沈郁是对的,只有挟持住了她, 方才有谈判的资本,才有一线生机。
    就算凤千瑜舍不得,也要舍得。
    又是“嗖”的一声,一箭射掉宋飞雁手中的长剑,射箭之人亦是是祁夙凛。如今他的立场也很明确, 他要杀凤千瑜,却要保沈郁。
    沈郁也在这一刻望向凤千瑜,她很清楚今日如果让他走了,便再也没有回头的路,所以即便是当着祁夙凛的面,她也毫不犹豫地朝他走过去,想将他拉到自己的身边。
    宋飞雁捂住被划破的手,忍痛大喊道:“九千岁你莫要忘掉我们之间的约定!”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凤千瑜微微抬起自己的手,“无畏”脱鞘,剑鞘落在地上,他抬起锋利的刀刃直直指向她的咽喉,仿佛她再向前一步,便要让刀尖饮血。
    沈郁怔住脚步,前倾的身体也猛然僵硬,她从未想过自己奋力奔向他的时候,迎接自己的,却是冷冰冰的剑刃。
    乌云渐渐散开,月亮的银辉撒在刀刃上,折射出刺眼的光辉,一时之间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所有人的心思都被那薄薄的刀刃所牵制着。
    “凤千瑜,你把剑放下!”祁夙凛拉紧手中的弓箭,对准凤千瑜的心窝,只要他敢轻举妄动,他必一箭射穿他的胸口。
    三人之间,顿时形成僵持之局。
    沈郁半步都不敢挪动,她望着眼前熟悉的那人,曾经那般亲密无间,可是隔着一层面具,就好似一切都看不清了,“九千岁这是什么意思?”
    “沈大人莫要再往前,否则刀剑无眼。”凤千瑜抬着锋利的剑刃指着她,所有的情绪都藏在冰冷的白玉面具之下,就像第一次见他之时,桃花迷了眼,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看不透。
    如今他也同样站在她面前,跟以前一样用剑指着她,身后的桃花红得似血,染红了他的白面,就连月色都染上了一抹淡淡的血色。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太子爷,请禁卫军让开。”
    祁夙凛不得不收起弓箭,他拽着身下的马儿,不安地踱步着,“如果我不呢?”
    凤千瑜没有回话,他只将剑尖往前抵了一分,恰恰抵在沈郁纤细的脖颈之上,他的意图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他挟持了沈郁,威胁祁夙凛。
    利刃抵上来的瞬间,沈郁就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冰冷从肌肤开始往深处蔓延,她已经很努力地抑制情绪,还是止不住有一丝颤抖。
    “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喜帖,你是不要了吗?”
    凤千瑜的手有一瞬间的颤抖,可还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一把将她拽到自己怀中,长剑翻转,反手将她扣入怀中,“你与别人的喜帖,我为何还要?”
    第171章 离开
    那喜帖……怎会是与别人的?沈郁还未回神, 冷冰冰的剑刃便横在她脖子上,凤千瑜将她扣得很紧,似乎是怕她情急之下伤了自己, 甚至还用拇指按住了锋利的剑刃。
    他动手的瞬间, 祁夙凛便拉紧了手里的弓,直指凤千瑜的面门, 这么近的距离, 他的弓箭可能会比他的剑刃还快。太子爷将弓弦拉得“吱吱”作响,其实他也怕自己失了手,利箭会误伤了沈郁,迟迟不敢松开。
    凤千瑜也并未躲闪,他挟持了沈郁, 暂时没人敢轻举妄动, 他带着她一直往后退,直到退出了包围圈, 才停下了脚步。他说:“太子爷, 在下本来没想越狱,如今是你逼得太狠,所以才不得已而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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