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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夫连忙低头,再三表示,“郡主且宽心,小人今日微恙,哪也不曾去,更不曾见过太子殿下。”
    “甚好,凌珠,跟着大夫去拿药,周管家找找府内可有炭火,思岚去烧些热水来。”虞姝一一吩咐了事,很快屋内只剩下她一人守着。
    虞姝用另一只手给他掖了掖被角,在床沿上坐下,这个屋子冷如冰窖,她甚至觉得外面都比屋内暖和些。
    抬眼打量了四周,屋内陈设老旧,布置简单,和院子里一比,倒是颇为干净,只是窗边有张椅子倒在地上,小桌上放着些木头,还有两个木雕的野狼,莫说是个太子府,连寻常富贵人家也比不得。
    大燕历代太子都住在东宫,可六年前,东宫走水,烧毁大半房屋,外边谣言纷纷,直说贺云槿不堪为储君,这才会降下天火惩罚。
    在那时,众人就以为圣上会废了这个怯懦无能的太子,可圣上最终只是把他移居到了宫外,像寻常王府似的设立太子府。
    不住在东宫的太子,算什么太子?
    虞姝想起今日豫王乘坐的华盖车辇,奢华无比,车帘都是用金线织成,豫王身上的大氅也是上好的狐狸毛,可贺云槿身上至今只穿着单薄的秋衣。
    同为大燕皇子,若不是亲眼所见,虞姝断不敢相信。
    作为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分明应该有最好的享受,至高无上的权利,被万人敬仰膜拜。
    再不济,吃饱穿暖,生活如意也该是大燕子民的保障。
    可身为太子的贺云槿,被罚跪于宫门口,被豫王府下人殴打于闹市,被舍弃于这寒冷的屋舍。
    一桩桩,一件件,都让虞姝觉得气愤。
    莫名的,虞姝有些理解梦中他的残忍暴虐,自小活在被人折磨下长大的人,性情早已大变。
    若是她也如他一般处境,日后得登高位,真的不会把曾经欺辱过自己的人踩在脚下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
    这一觉,贺云槿睡的有些久,似处于暖和的云端,四周安静,无人吵闹,偶尔还能闻到一阵淡淡的馨香。
    贺云槿一边告诉自己,不能沉迷于温暖,得尽快醒来,可一边又贪恋这种温暖,再睡一刻钟,只需一刻钟就好,他太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梦中,他见到了温柔的母后,母后轻柔的用手帕擦着他手上的泥,笑着说他调皮。
    还有和蔼的皇祖母,他和豫王起了争执,皇祖母护着他,不惜与父皇红眼,祖母告诉他,只要有祖母在,槿儿永远有人疼。
    忽然眼前一闪,母后阖上的双眼,皇祖母垂下的手,一并出现在眼前。
    自此,他成为了无人疼的孩子。
    一晃转到九岁那年的雪夜,婢女端着一碗薏仁粥,他尚饱腹,推拒再三,可婢女非要喂给他,在推搡之间,婢女头上的素银簪子落到碗里,刹那间,银白色的簪子变得乌黑。
    那婢女变了脸色,捏住他的下颚要喂他喝下这碗有毒的粥,情急之下,他用那只簪子刺穿了她的喉咙,刹那间瓷碗碎裂,血迸溅到他的脸上……
    那是他第一次杀人,只有九岁。
    随后是父皇和贵妃质问的脸,无人信他。
    血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蔓延,染红了白色的瓷碗……
    他困在这梦境。
    直到耳边再度响起瓷碗碎裂之声,他猛然睁眼,眼中带着尚未消散的杀气。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又陌生的俏容,眼眸略带着焦急与担忧,在对上他的视线之后,娇俏的容颜弯了唇,带上一抹温柔而惊喜的笑意。
    那瞬间,贺云槿有些恍惚,似乎见到了温柔的母后。
    “殿下,您醒了。”虞姝被太子眼眸中的杀气一惊,指尖颤了颤,却还是努力露出了柔和的笑意。
    贺云槿闭了闭眼,再睁眼,眸中杀气消散,似是从未来过。
    他没开口,想伸手撑起自己,才发觉手中握着的是虞姝的手腕。
    虞姝眼眸闪了下,有些许无措,连忙把手腕从太子的手中抽出,笑着解释,“方才我握住殿下的手让大夫把脉,还请殿下恕我鲁莽。”
    至于为何会变成贺云槿握住她,虞姝不曾解释。
    贺云槿低眸,瞧见了虞姝通红的手腕,他的手劲有多大自己是知晓的。
    微拧起眉,那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扎在了他的心上,闷闷的疼。
    “殿下,您醒了就喝口茶吧,润润嗓子。”虞姝没顾得上手腕的事,从思岚手中接过茶盏,照着在马车上的样式,自己先喝了一口,才把另一杯递给了贺云槿。
    贺云槿没接她的茶盏,反而看向地上已经四分五裂的茶盏,茶盏碎了,地板被打湿。
    虞姝注意到他的视线,遂解释:“方才我瞧殿下唇干,本想喂殿下喝点茶水,奈何没端住,茶盏摔地上去了,不曾惊着殿下吧?”
    她没有说出口的是,方才好好的,茶盏都递到唇边了,眼瞧着就喝进去了,谁知被贺云槿挥手扫开,若不是虞姝退的快,怕是那盏茶要泼到她脸上去。
    贺云槿的喉结上下滚动,嗓子干涩。
    他收回了视线,伸手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可见是真的渴了。
    放下茶盏,贺云槿才发觉自己手上被缠了一圈细布,伤口似被上了药,凉凉的,格外舒爽,还有淡淡的药香,察觉不到多少痛苦。
    他余光瞥到虞姝手指上被蹭到的血迹。
    这是外祖母薨逝后第一次有人替他上药包扎,还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路人。
    虞姝察觉到太子的话特别少,她说上十句也未必能得太子一句回应,性子颇冷,不得不主动开口,“殿下的手被碎瓷器划伤,臣女手笨,包扎的不好,殿下勿怪。”
    贺云槿垂下眸,张了张口,苍白的唇间溢出一声:“多谢。”
    这一声谢,比在太子府门口的那声谢清晰多了,不再是虞姝的幻觉。
    虞姝莞尔一笑,眉眼弯弯,“殿下不怪罪就好。”
    贺云槿没再接话,屋内就她们三人,思岚似乎极其畏惧太子,不敢开口,而她也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寂静在屋内蔓延,就在虞姝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屋外突然响起大笑声,那声音掺杂着些醉意,随后有东西被撞倒在地上,一阵响动。
    虞姝扬眉往外瞧,是谁如此肆意喧哗?
    第5章 赶人的态度强硬又冷漠
    虞姝回头看了一眼太子,见他神色如常,可见并不是多怪异之事。
    可这是太子府,太子又并未娶太子妃,除了太子,谁还敢在府内大声喧哗?
    虞姝起身,屈膝一礼,轻声道:“殿下,容臣女出去瞧瞧,怕是臣女身边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殿下。”
    其实虞姝明白,她身边的人,断不敢这般放肆,这般说,也是为了全贺云槿的面子。
    贺云槿并未开口,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望着西边的窗,窗外是一片墨竹林。
    虞姝不再等回复 ,转身出去,思岚也跟着离开,不敢独自留在屋内面对太子。
    贺云槿这才轻挑了唇角,连婢女都嫌弃害怕他,他这样的人,何必救呢?
    虞姝一出去,就看见地上躺着一个穿着锦衣的矮胖男人,大老远的都能闻到酒味,方才撞到了檐下摆着的一盆水仙花,此刻那花尽数被折去,瓷盆也碎个稀烂 。
    “郡主,这人是殿下身边的内侍。”周管家压低了声音,他到底在燕京多年,对京中局势更为明朗。
    “内侍,为何会吃的酩酊大醉,撞碎了太子府摆件还睡的这般安心?”虞姝可不知道,原来京中的内侍不守在主子身边,竟敢偷溜出去喝酒。
    “回郡主,殿下只有这一个贴身内侍,名唤陈成,其余皆是洒扫之类的宫人。”
    虞姝看了一眼陈成,眼中满是嫌恶,“这太子府满地积雪都无人打扫,那些人可真的会躲懒。”
    分明是无人在意太子这个主子,这样的仆人若是在虞家,早被撵出去了,哪里还留的他一口饭吃。
    周管家头越发低了,哪怕多年未接触郡主,也能察觉到郡主这是恼了。
    “郡主,可要老奴召集太子府仆从,待您训诫一番?”
    虞姝收回眼,拧眉思索片刻,“罢了,先去打盆雪来,用水化了,把人喊醒。”
    这里到底是太子府,不是虞府,她不好做主,免得让太子觉得她在太子府耀武扬威。
    “郡主,太子殿下的药好了。”凌珠端着药过来,短短半日,众人都不敢靠近太子,殿下的眼睛似乎带着利器,能杀人,瞧也不敢瞧一眼。
    虞姝回头看了一眼屋内,从凌珠手上端过,“给我,你们在外边等着。”
    既然害怕,那就别进去好了,免得太子看了还心烦。
    虞姝进去的时候,太子还如同她出去的时候一般,靠在床上,眼神空茫,不知在看什么。
    “殿下,药熬好了。”虞姝放下药碗,打算照之前那杯茶似的做法先尝一口再给太子。
    谁知药碗才端起来,贺云槿便冷冷的看过来,目光如炬,“郡主待的也够久了,能离开吗?”
    虞姝的手顿住了,万万没有想到太子会赶她离开。
    她以为方才太子对她道谢,也喝了她递的茶,应当是接纳她了,可目前看来并不是这般。
    “还赖着不走,是要占了孤这太子府吗?”贺云槿的语气冷漠的如屋檐上的冰棱,刺的人生疼。
    听着这冷冰冰的话语,虞姝眼中无措又茫然,鼻尖发酸,她到底是个自小被父母兄长宠大的小姑娘,从不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她也不知哪里触犯了太子的忌讳,做的这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枉然。
    虞姝黯然的垂下眸,也不好再待着了,语气中的欢快褪的一干二净,“臣女明日再来探望殿下。”
    “明日也不必来了,孤好的很。”贺云槿赶人的态度强硬又冷漠。
    她瞧见太子的冷眸,扑闪着眼睛,压下了心中的恐惧,才努力没有让眼泪落下,只是语气已经十分低落了,“是,臣女告退。”
    她慌不择路的离开屋子,屋外等着的人都惊讶她这样快就出来了,思岚更是细心的注意到虞姝红了的眼,心想是不是太子殿下给郡主委屈受了?
    可到底没有问出口。
    “走吧,回府。”虞姝低着眼,不再多话,匆匆离开太子府。
    周管家雪水都准备好了,又不知情形,只能匆匆扔了木桶,跟着虞姝离开太子府。
    倏然之间,太子府静下来了,只余下雪打在竹叶上的沙沙声。
    贺云槿不知何时站在了窗前,看着那抹红色离去,等眼中只余下雪色之后,他闭了闭眼,收回视线的时候看见了躺在雪地里的陈成。
    视若无睹,贺云槿转身回了屋,在八仙桌上看见了那个被主人落下的梅花手炉。
    他颤着腿靠近,单手捏起那精致小巧的手炉,眉头紧锁,上面不知何时沾染了不少的泥水,原本藕色的绒布,已经变得脏乱不堪。
    贺云槿拿起绒布,步履蹒跚的出了屋子,站在了陈成的面前,看都未看一眼,只是把手伸进了装着雪水的木桶里,轻轻地开始搓洗。
    他的手本就红肿龟裂,左手还被包扎着,浸入这寒凉刺骨的雪水中,顷刻之间就把他身上残存的温暖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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