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缩在桌子上打哈欠,心里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和叫林颂雪的小姑娘。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因为“好奇”就去交朋友,更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在一种成人似的权衡和考量之后结束这一段友情。
虽然何雨从来没有想过何默默应该有怎样的朋友,可她更不希望自己女儿在十六岁这么美好的年纪去就早早经历那些将贯穿一个人一生的无奈和放弃。
教室的窗开着,外面是和煦的春风。
风吹着书页,何雨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小时候何雨活得没心没肺,那时候他爸还活着,家里也算有点儿钱,上世纪90年代初的时候她就穿上了爸爸从上海买回来的皮衣皮裤,走在马路上没人不看她,性格活泼、爱说爱笑,再加上样貌出众,一座城里喜欢跟她玩儿的人能从她家门口排到二里外的大桥上,于桥西家就住在那座桥的西面,因为是个女孩儿,随随便便就给起了个名字。于桥西的爸爸妈妈原本都是国企职工,国企改之后都下岗了,她爸弄了一辆快报废的大卡车跑运输,她妈在工地上给人算账,于桥西成了个没人管的野孩子,衣服是旧的鞋子是破的,人也干瘦,何雨跟她从小就认识,虽然之前关系只是一般的同学,看她的样子也觉得心里不舒服。
于是何雨她妈做的包子、包的饺子、炖的鸡啊肉啊,她中午上学的时候都会给于桥西带一份儿。
仔细想想,时新月又细又黄的小样子让何雨想起了小时候的于桥西,不过于桥西不是扭捏害羞的样子,她泼辣,这有点儿像林颂雪。
有人说她是野孩子,她在河沿儿抓了水蛇塞到人家的炕头上。她护着自己,也护着何雨,那时候街上二流子小混混总在街角巷口聚在一团,何雨长得好,又爱笑,不三不四的男人澡没洗过几次,“自信”倒是不少,街边一站,总觉得何雨看上了自己,冬天晚上七八点躲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拉住了何雨要“处处”,于桥西看见了,手里抄着砖头就砸在了那人的脑袋上,然后拉着何雨就跑。
第二天那人包着头上门跟何家要说法,正好她父亲不在,她妈吓得只会抱紧她,又是于桥西堵在门口,她手里拿着一块砖说:
“要赔我赔,来,打不死我你不算个男人!”
她拿着砖不要命地往自己头上抡,把对方吓得一口气跑远了,何雨打开房间冲出去,抱着她的头嗷嗷地哭。
于桥西捏着她的脸说:“小雨你是多傻啊,我哪儿能真打自己脑袋?”
这样永远护着她、跟她分享了青春的于桥西,也是跟她吵过架甚至动过手的,只是何雨不记得那都是因为什么了。
只记得吵得时候天崩地裂,闹的时候天塌地陷,冷战的时候风讨厌雨讨厌不跟自己说话的人最讨厌……
想啊想,何雨有些思念于桥西了,和女儿换了身子这么大的事儿自己该不该跟她讲呢?
扭头看看被风吹鼓起来的窗帘,她又想,怎么默默就没找着一个于桥西这样的朋友呢?不对……
何雨想起了林颂雪,默默终于有了个能把她护在身后的朋友,但是她自己不要了。小丫头一根筋,看着成熟了,其实还是嫩,她根本不知道,人一辈子碰不上几个能护着自己的人,尤其是这个年纪,人心还干净,放进去的东西存得住,比如友谊。
等等,除了林小姑娘之外,默默好像就没朋友了?
下了早自习,时新月刚拿出面包要吃早饭,她的同桌又凑了过来。
“新月,在你眼里我什么样儿?”
小姑娘双手举着面包,努力后仰还缩着身子,硬是在狭窄的空间里和“何默默”拉出了三十厘米的距离。
“就,挺好的。”
何雨补充说:“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之前,你觉得我怎么样?”
“也,挺好的。”
何雨不信:“我家……咱俩同桌我都不跟你说话,你也觉得我挺好的?”
时新月的目光一直低着,飘忽得像一只蛾子,听见这句话,她微微抬起了眼睛:
“你真的,一直很好的。”
“是嘛?有多好,你跟我讲讲?”
小姑娘两只爪子举着面包快盖住脸了,耳朵红红地说:
“会……看见别人有困难,就帮忙,虽然、虽然话少,但是……都知道你很好。”
“真的吗?”
何雨往回撤了撤身子,时新月放松了一点,轻且快速地点头。
坐正了身子,“何默默”叹了一口气,说:“那我为什么没有朋友呢?”
时新月看看面包,又小心地看了看“何默默”。
何雨在心里自问自答:“是不是因为一直都埋头学习啊,我在学校里难道就一直学?一点休息都没有?一句话都不跟人讲?说不定还真是。”
默默会因为好奇去主动接触别人,又因为太成熟从关系里离开,这样的性格……何雨假装自己是何默默的同学,想想自己有这么一个同学,努力放下各种亲妈的“爱”去看待自己的女儿……
“唉,我家默默明明挺讨人喜欢的呀!”
反复地纠结和思考,在上午第二节 课结束的时候,她看了一眼左手上的“95”,有了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