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深将完美无缺的社交笑容保持了整整三分钟。
笑得楚歌人都有点发毛了,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转向徐咨羽问道:“他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徐咨羽默不作声地将目光移向网页界面,他知道景深在做什么。
以他的视力可以看得很清楚,网页上的内容有了变化。
仅仅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多了一句——‘辛苦你了’而已,景深明媚的笑容、温和的态度都被处理成了敷衍不走心的安抚。
笑容来得莫名,消失得也很快,景深的脸色马上又重新恢复到了常态,扫了一眼网页上的内容变化,脸色却是变得比先前更难看了。
努力有用也无用。
他看似改变了剧情,剧情的走向却还是照着该走的方向走着,仿佛存在一个自动修正剧情内容的功能。
无论他怎么改变剧情,甚至改变人物的台词,但文章只要稍微对人物的眼神、内心世界加上一些莫须有的描写,整个剧情又都变了味。
行。
好书。
既然这样,景深决定好了。
景深双手交叉撑住下巴,用商业的微笑面对徐咨羽和楚歌,“你们结婚吧。”
徐咨羽:“……”
楚歌:“……”
不就是大结局吗?王子和王子在一起,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ok,happy ending,全剧终,然后他就可以从这本该死的书里出去了!
景深笑眯眯道:“对日子有要求吗?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天就办了吧。”
“你冷静一下。”徐咨羽皱着眉道,他明白景深此刻内心一定很难接受,但他不可能照着景深说的去做——未来还有更伟大的事业在等着他。
“喂,”楚歌微微眯了眯眼,敏锐地感觉到徐咨羽和景深之间似乎关系要更密切一些,“你们俩是不是瞒着我偷偷做了什么?”
景深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仰头望向站立的楚歌,从上到下扫了他一眼,“你不想回到现实?”
这种眼神……楚歌当然想,但是……他看了一眼比景深看起来还要高一点的徐咨羽,非常不适地打了个哆嗦,“老子不做受。”打死也不受!
“关于这个问题,你们可以商量。”景深推开椅子站起身,彬彬有礼道,“你们慢慢聊,我出去一会儿。”
徐咨羽拉住了景深屈起的胳膊,“别这样。”
“放手。”景深冷冷道。
“喂,你们这是要打架吗?”楚歌也不爽了,他已经很配合了,怎么两个队友都在拖后腿,“能不能坐下来好好说话?”
景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对紧盯着他的徐咨羽道:“我现在情绪很差,你确定要让我继续留下?”
他的目光温柔时可以很温柔,冷漠时也足够冷漠。
仿佛先前的交心已经荡然无存,他看徐咨羽的目光和看一个陌生人完全没什么两样,甚至于更冰冷。
徐咨羽微松了手,目光沉沉,“我以为我们已经……”算是朋友了。
景深没有心思敷衍精神病人,抽出手臂,眼神从沉默的两人身上滑过,毫不留恋地抄起一旁的车钥匙,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办公室。
背后两道视线牢牢地黏着他,景深也不想管了,他不想管电脑上那个没有关闭的网页,也不想管那两个所谓的‘同盟’,他现在只想短暂地逃离这里。
岳慧珊在电梯出口碰到了景深,“景总,这次发布会效果很好,后续要让楚歌回《仙人决》剧组吗?”
景深的脚步顿住,他现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决策了。
反正无论他怎么选,剧情都会按照原定的方向去走。
“你做决定。”
留下四个字之后,景深就离开了公司。
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游荡了半个小时后,烦躁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稳下来。
城市看上去没有变化。
景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行驶,将车开入了一处墓园。
墓园也还是原来那个墓园。
墓碑上夫妇的相片也还是那张相片,温和地微笑着。
墓前摆着雪白的百合花,花上还沾有露珠,显然是刚刚才有人放下的。
景深眉头一皱,弯腰拿起那束百合。
“深哥。”
景深拿着花回头。
是一张他完全不认识的脸。
青年个子高挑,戴了一副文气的银丝边眼镜,面容秀丽,神情有些局促呆板,“真的是你,我来看看奶奶,路过就给伯父伯母也买了一束花。”
景深攥着花束不说话。
“深哥你是不是不记得我了?”青年挠了挠头,满脸的不好意思,“我是楚佩,小时候我们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景深静静地看着他,在青年越来越红的脸色中淡淡道:“他们不喜欢百合。”
楚佩神情慌乱,结结巴巴道:“对不……”
没有等他把道歉说完,景深已经提着那束百合花头也不回地走了。
剧情这种东西,景深现在连敷衍的兴趣都没有,它不是有本事自己自动修复吗?随手把百合花束扔进墓园门口的垃圾桶内。
黑色幻影离开墓园之后,一辆灰色奔驰也慢慢开到了墓园门口,车窗摇下,楚佩向一旁的墓园看守招了招手。
“楚公子,您吩咐。”
楚佩慵懒道:“百合花不用放了,以后每天放一束白玫瑰。”
“好的,那请问买哪种玫瑰?”
楚佩扫了一眼垃圾桶里鲜艳欲滴的百合花,勾唇轻笑,“便宜货就行了。”
回到公司,不出意外,徐咨羽和楚歌已经离开了。
徐咨羽是自己走的,岳慧珊考虑到他的身份,让张小强开车悄悄送他离开,楚歌是被牛帅帅接走的,刚开完发布会,走得很光明正大。
“景总,您说让我做决定,我就擅作主张了,已经通知剧组那边,楚歌很快就会回组开工。”
“嗯,以后有关这方面的事不用向我汇报。”
岳慧珊没问‘这方面’是哪方面,她能做到这个位子,对于顶头上司的心思,有她自己的一套方法去揣摩,“明白了。”
岳慧珊微一弯腰,正要离开时,景深又叫住了她。
“有关楚歌的事,后续你不用跟进了。”
岳慧珊一愣,随即又点了头,“好的景总。”
剧情里对岳慧珊的塑造,短短两章就已经显现出隐藏的反派味。
景深自己无所谓,反正他很清楚这只是一本剧情狗血的小说而已,不会因为离谱的故事情节而改变本心,岳慧珊是书中的人物,他就是见不得这些人物被书里的剧情摆布。
景深眸光一凝,他瞬间好像产生了新的想法。
他一个人改变剧情不够,他操控另外两个人改变剧情也不够,那如果……整本书里所有的出场人物都变了呢?
血液开始慢慢变得热起来。
试试看吧,到底谁会赢!
*
一连三天,作者都没有更新。
不知道是因为书中的世界时间流失时间和现实的时间不一样,还是作者纯粹地断更了。
景深也没闲着,每天除了签了很多高糊的文件和开了很多个主题奇怪的会议之外,也恶补了许多有关小说的知识。
虽然看得很痛苦,但一想到能在未来创造不同的可能性时,景深又充满了斗志。
晚上,景深在惯性加班时,对面阿摩拉大厦的灯忽然亮了起来。
这让景深有点诧异。
这座大厦就像是作者单纯用来设定压天盛一头的建筑物,白天没人进出,晚上一片死寂。
这还是景深第一次看到阿摩拉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
亮起来的那一间是顶楼。
景深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落地窗前。
景深在很小的时候就跟着他母亲去很多地方做义工。
福利院、特殊学校、精神病院,他的母亲说出身越是高贵越是要向下看,这样才会让自己活得不过于傲慢。
父母过世后,景深也一直致力于慈善事业,即使工作再忙,也会每个月坚持去做一次义工,遇到过形形色色需要帮助的人。
难道愤怒就可以摧毁他对于弱者最基本的同情与尊重吗?
景深嘴角轻抿,至少对于徐咨羽,他不该用那么冷淡的态度刺伤他。
对面顶楼的灯忽然闪了一下。
景深团在胸前的手松了松。
灯光长短闪相互交替。
间隔停顿似乎是重复的。
景深脑海中灵光一闪——摩斯密码。
闪烁的灯光组成了两个英文字母——py。
景深:“……”最近小说看得有点多了。
朋友。
应该是朋友。
景深轻咳了一声,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里已经先软下来了。
对面还是个病人。
景深忧郁了片刻,还是决定下楼,在下楼前,他按了自己那一层的灯——dw(等我)。
对面的灯作了回应——好。
*
电梯运行到一楼,门一打开,景深就和要进电梯的人差点撞在一起。
“啊——”
一声不高不低的叫声传来,青年慌乱地抱住怀里的袋子,抬头见是景深,窘迫又惊喜道:“深哥,你这是要下班了吗?”
一听到这种肉麻的称呼,景深就已经皱起了眉头,看了楚佩一眼,正要赶人走,忽然想到已经连续碰上这个人两次了,那说明什么?
说明楚佩一定是重要的配角。
不对,严格意义上来说,楚佩已经出场过三次了。
如果景深没猜错的话,楚佩应该就是管家口中那个被领养的不甚灵秀的楚家养子。
现在的景深已非吴下阿蒙,对于网络小说的流行因素几乎已烂熟于心。
这叫‘真假千金’梗。
景深冷静地想。
作者既然已经定下楚歌的主角戏份,那楚佩就只剩下被打脸的恶毒炮灰命了。
作者越是这样设定,景深就越是要和作者对着干。
“你怎么来了?”景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一点,“有什么事吗?”
楚佩紧紧地抱着小猫咪图案的布袋子,小声道:“回国以后爸爸一直让我找机会来拜访你,我今天去你家了,管家爷爷说你还在加班,我想这么晚了,或许你还没有吃饭,就自己做了一点东西……”
景深:“……”有点肉麻。
“不吃晚饭对身体很不好,”青年羞怯地笑了一下,“会得胃病,很难受的。”
景深双手慢慢蜷紧,心理建设是一回事,被肉麻得受不了是另一回事。
另一侧的电梯门开了。
张小强哼着歌提着餐盒出来,刚踏出电梯看到景深,立刻正经站好,“景总晚上好!”
景深扫了他一眼,头一回觉得张小强看起来有点顺眼。
张小强忙把餐盒藏在身后,紧张道:“景总我绝对没有贪污您的夜宵,点双份只是怕您吃不饱,我发誓!”
“啊……”青年弱弱的声音传来,张小强这才发现景深的侧后还有个陌生的清秀男人在。
“原来深哥你已经吃过了啊。”楚佩低头失落道。
张小强:“……”深哥……卧槽……他没听错吧?
“嗯,”景深也顶不住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深哥——”楚佩拉住了景深的衣袖,面色慌张。“你、你是要回去了吗?”
张小强:“……”妈耶,他一直以为景总的演员情人就够那个啥的了,这怎么还有更吊的?景总面前到底还有没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替身秘书情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站起来!张小强忿忿地想。
“我有工作上的事,”景深想抽出衣袖,却被楚佩拽得更紧,“深哥,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回去。”
景深:“……”恶毒炮灰的打脸戏份能不能提前一点?
“张小强,”景深用力抽出衣袖,“你送他回去。”
张小强歪了歪头,“啊?”
楚佩余光扫到歪头的张小强,眉心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又眼疾手快地抓住景深的西服下摆,整个人都往景深身后去躲,“深哥,我怕陌生人。”
张小强:操了,他还怕撒娇怪呢。
在大厅拉拉扯扯显然很不好看,景深看了一眼对面阿摩拉仍然在亮灯的顶楼,“我送你。”
楚佩放下了手,又很不好意思地说道:“深哥,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这么自作主张地跑来……其实路上很黑我也一直很害怕,但是……”
“嗯。”景深打断了他的话,单手推在他身后,直接推着人进了电梯,又给张小强使了个眼色。
张小强意会到了,忙跟着进了电梯。
楚佩在电梯里倒是安静下来了。
地下停车场内,挺着好几辆车,有景深惯用的幻影,也有公司专门用来接送贵宾的,景深很强势地带着楚佩上了接送的专车。
楚佩人刚坐下,景深就关上了车门。
楚佩抱着饭盒一愣,“深哥?”
景深对已经坐上驾驶位的张小强道:“送他回去,你也下班。”
“好的景总。”张小强当机立断直接一脚油门踩了出去,连让楚佩说第二句话的机会都没给。
景深松了口气,幸好张小强和他还残存了那么百分之一的工作默契。
重新上到一楼,对面阿摩拉大厦的灯却已经灭了。
景深脚步顿住,深吸了一口气,算了,明天再说吧。
他该为他当时的迁怒作正式的道歉。
谁也不想进入这本书里,进入到这本书里也不是另外两个人的错。
大家都是‘受害者。’
时间太晚,大厅里已经空无一人,连保安都不知道跑去哪打盹了,景深慢慢走出大厅,站在天盛大厦前,抬头仰望对面的楼顶。
“不会再跳了。”
墙角阴影处传来声音。
景深循声望去,修长的身影隐没在黑暗中靠在墙角,被街边银白的路灯拉长了影子,鸭舌帽扣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唇线优美的嘴唇。
徐咨羽抬起下巴,帽檐投下的阴影给他那双深邃的眼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
景深站在原地怔怔地没动。
他不得不承认,即使对方是个精神病患者,在这本书里,徐咨羽也是他现实中曾经‘认识’的唯一一个人。
“抱歉,”景深沉声道,“那天是我太激动了。”
徐咨羽静静地看着他,他又一次直视了那双凤眼。
温和是他,冷漠是他,明澈是他,激动是他,歉意也是他,每一个眼神都是那么真实地充满了热度。
先世界里充满了战斗,无止境的战斗,让人根本没有时间停下来喘息一会儿,大部分人的眼神都是冰冷而麻木,徐咨羽从来没见过这么丰富的一双眼睛。
这就是他们为之守护的,鲜活的美好。
“我接受你的道歉,但我有条件,”徐咨羽伸出了手,掌心握拳,“从今天起,我们就是这个世界的战友。”
景深扭过脸,唇角微微勾了勾,隔空伸了伸手,“成交。”
这个人精神不太正常。
不过和精神病人定下约定的他可能也不太正常。
*
阿摩拉大厦的楼顶空旷而安静,夜风正好,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作为成为战友的第一步,徐咨羽邀请了景深上了阿摩拉的顶楼。
景深也说出了他的疑问,“这栋大厦里没有其他人吗?”
徐咨羽双手靠在围栏,“没有。”
景深心想作者也太敷衍了,好歹天盛大架子还在。
徐咨羽道:“那天你走之后,楚歌也看到了小说网页。”
景深有了新的想法,也不再想藏着掖着剧情,他迎向夜风,“战友,打算一起战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