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边努力做着计算,一边又在轮空的时候忍不住想,可不可以融入绳结巫术中的一些概念呢?
不要那么精确,稍微放松一些,追究一些最原始的概念(绳结巫术本身就是利用其原始,才能每每达到不可思议的效果。因为是‘原型机’,所以才拥有更多的可能性,更大的包容性)。这和‘牵红线’的一些前辈总结经验相悖,但甘甜觉得可以试一试。
于是就在甘甜的手上,关于命运的操纵开始了。
甘甜下笔的时候手很轻,她的牵红线剧本往往很短,经常是很模糊简短的几个字点明要素。这不是因为她灵力不够、计算力不够,只能追求精简,而是故意为之…留下冗余的空间,让一切像是自然而然,同时最后的结果又是必然。
红鸾星宫的仙官在姻缘簿上写‘剧本’其实也有不同的风格,有的人可以让甘甜联想到写计算机程序,就是写出一个可能,然后下拉‘是’和‘否’,再由‘是’‘否’选项往外延展。有的人则不同,追求不够缜密,但更有效率的做法。
像甘甜这样‘寥寥数笔’的也有,但他们的目的只是图省事儿而已,和甘甜并不一样。
祖亚再次从堆成山的文件中抽出身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甘甜下笔的瞬间,仿佛点破了什么,这种‘灵气’上的动静,让在场的人没法不关注。
非要说有谁不觉得这有什么,大概也就是左先了。他和甘甜一起修行了几年了,甘甜经常会展露出惊人的天赋。那是一种让人极其嫉妒的东西,每当甘甜的才华几乎要满溢出来时,左先都能感受到周遭下意识的安静。
两次呼吸的安静之后,就是迅速的嘈杂…大家都想说点儿什么,非要说点儿什么来证明自己其实不太在意这个,其实在意的要死!
祖亚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卓云是最靠近甘甜的人,他已经惊讶的掩饰不住了!
甘甜这才是第几次编写姻缘簿?第三次,还是第四次?然而她的才能已经遮掩不住了,卓云亲眼看见甘甜写下了几个字,‘合’‘缘’‘结’之类,然后就生效了,姻缘簿的反应分明是说甘甜做的很完美,一切都会顺顺利利进行。
重点其实不是甘甜写了几个字,同样几个字,让另一个人去写,会是完全不一样的结果。
这就像是甘甜曾经打过的那些结,不用灵力的话,谁都能照着打,但如果用到灵力,很多人根本打不下去!就算是硬着头皮动手,最终效果也可能差强人意。
她是怎么做到的?卓云立刻生出了这个疑问…他不知道甘甜在清虚天已经成为传奇人物了,就算知道恐怕也不会太放在心上。仙府之中的风云人物,甚至是传奇人物,每年都要出那么几个,是不是真的能在修仙界出人头地,那得从仙府出来以后再看!
对于卓云来说,他只是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冲击——他很早就知道,有的人就是更加有才能!但用这样直接的、无法回避的方式展露在他眼前,这却是第一次。
他甚至忍不住去想,如果有这样才能的人是他,是不是一切就不同了,他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出人头地?想到这里,他有些愤怒了,为什么会是眼前这个小女子有这样的天赋?明明她不是那么需要!就算没有这个,她也能自在逍遥,感受修仙界的美好!
第176章
甘甜静静地坐在红鸾星宫外小花园的长廊里,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发着呆。
她已经完全抓到‘牵红线’的诀窍了,而且做的比大多数红鸾星宫的仙官们要好——按照祖亚的说法,红鸾星宫的月老们都有各自‘牵红线’的风格,自然也有人强些,有人弱些。而甘甜这一出手,不敢说比所有人都强,至少是有了自己的风格。
只是这样,就已经很惊人了!要知道她才接触红鸾星宫的工作多久,亲自上手牵红线更是惊艳稀缺!因为她露了这样一手,红鸾星宫星主满月儿都被惊动了!半是开玩笑道:“若是将来甘甜你打算来天宫,就来红鸾星宫罢!”
让甘甜来红鸾星宫自然不是做个小仙官的,只要甘甜肯来,一个月老是跑不掉的(她本来就有了月老级别的能力),关键是未来,她是很有可能接满月儿的班的!
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满月儿脸上满意、欣赏的神色不是作假的!现在红鸾星宫在任的十几个月老,可没有一个能让她这样的。
不过,就连满月儿自己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甘甜情况和别人不太一样,她不是缺少选择,而是选择太多了。她是个很有天赋的修仙者,离开仙府之后依旧可以专心于修行,等到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再选择出路。
而非要选个出路的话,水系地神,又或者去昆仑镀金,哪一个都是比红鸾星宫更可能的选项——无论是妫氏,还是甘家,在天仙体系都谈不上多大的影响力。而红鸾星宫本身又没有特别的吸引力,怎么看也不能让甘甜放弃早就铺好的康庄大道吧!
所以满月儿才会是半开玩笑的态度,而不是一本正经的邀请…说起来,修仙界各个衙门每年也会主动出击,游说某些名声在外的人才加入呢!别看一些重要位置在普通修仙者看来高不可攀,可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他们肯来,那就是他们的了!
大家都惊讶于甘甜的天资,原本对甘甜就很友好的‘同事’们,似乎更加和善了。这倒不是说他们更喜欢甘甜,只不过处在修仙界中,所有人都习惯了用能力衡量一个人。当一个人展现出超常的能力时,往往就会收获超出原本的‘尊敬’。
那些‘和善’,其实是一种‘尊敬’而已。
然而就是在大家的尊敬,以及暗搓搓的羡慕中,处于实践中心的甘甜却没有那么自如。相反,她分明感受到了某种很可怕的、她不愿意承认的东西在被释放。
原来,她真的可以决定一个人的命运啊……
原来在修仙界,她不太会想这个问题。修仙界有预言术,但那只是对命运可能的走向做观察,且不说其中充满了不可知,就算是准确的预言,那又能怎样呢?即使是科学侧的世界,只要搜集的信息足够多,也能对未来做出预判呢!
至于说操纵命运…这种事她当然也听说过,但真的去做却是没有的,这属于还没学的内容。而书中对这类法术的介绍也很简略,毕竟和‘命运’相关的话,往往意味着复杂又艰难!如果要干涉一个另一个修仙者的命运,付出的代价往往大的惊人!到了那一步,与其施法做些什么,还不如依靠更直接的手段。
想要了对方的命,就直接动手,用仙剑或者诅咒,都是更简单便捷的手段。想要对方爱上自己,要么认真去追求,要么用一些特别的法术,不管成功不成功,至少比操纵命运有可行性……
非要用干涉命运的方式去做些什么,就好比一个人只是想加热一份食物,摆在眼前的炉灶不用,非要用凹面镜聚太阳光,费劲巴拉地弄来弄去——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必要啊!
这是她真正亲自动手,用操纵的方式决定命运。就好像她写了一个故事,故事就那样发生了…只是这样一来,那个被安排命运的人,他到底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是只是故事里的npc?
一般的修仙者往往不会仔细想这个问题,但上辈子就是普通人的甘甜很难不去想!
当一个人可以像写脚本一个,决定某个人的人生,那这个人在他眼里算什么?在很短的时间内,甘甜想了很多,从‘缸中之脑’,到《黑客帝国》,再到‘我思故我在’,心里乱糟糟的,以至于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惧怕什么。
是的,就是‘惧怕’!
她其实并不是因为同情那些被操纵了命运的凡人,这才心里乱糟糟。当事人其实很难感受到这种‘恐惧’,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操纵的!又或者,这份被操纵的命运是他们求来的!
甘甜虽然是个善良的女孩子,这个时候却也不至于第一时间为那些人生出‘惧怕’之心。
她‘惧怕’的其实是自己的异化,从她意识到自己真的可以轻易操纵一个人的人生,以这个人根本察觉不到的方式起,就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原来她是这样厉害的人啊,原来她可以做到这些…原来她和普通人严格意义上已经不算同类了!
以后的每一次‘操纵’都会加强这一认知,当彻底完成转变,她也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要说以后再也不这样了,甘甜很清楚什么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
她惧怕是因为,不知道自己会走向何方,以及,上辈子的自己会越来越遥远——她明明不想忘记上辈子的自己,如果上辈子的自己消失,那又和死掉有什么不同呢?
嬴九歌走到甘甜面前的时候,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能让甘甜露出沮丧、低落、不知所措,甚至恐惧的神色。
而在他开口之前,就被甘甜抱住了…人在软弱时,总是会想要依赖别人。明明知道这是不管用的,还是想伸出手抱住一个人,仿佛这样就能重新踏实起来,不用面对摇摇欲坠的危机。
第177章
已经是情侣了不错,但嬴九歌在和甘甜成为情侣之后,并没有变的更亲密。在他们是朋友的时候,本来就比一般的异性朋友亲密——这很大程度是因为甘甜的性格,甘甜因为上辈子的影响,与异性没那么强的距离感。
大概是从小就混迹于各个竞赛小组,学霸组团搞竞赛的时候也不会特意去想自己的队友、对手们是不是男孩子,反正甘甜一般很少去想对待异性朋友与同性朋友该有什么不同。当然,具体还是有不同的,比如不会一起上厕所,不会互相借卫生巾,不会一起买内衣,不会拿亲吻做大冒险的惩罚(如果对方是女孩子,那就可以)……
但除了除了这些外,其他就没有了。他们可以买同款睡衣,可以一起逛街,可以分一块面包(手撕开了再吃,有什么不对),最厉害的是,一次在外比赛房间不够,甘甜还和一个男孩子睡一间房,就是一间房里有两张床的那种。并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就连早上用洗漱间都没有尴尬,因为男队友很有绅士风度等她先用。
虽然有些怪怪的,但大家都没当这有什么问题…毕竟大家又没有天天睡一间房,只不过是情况特殊下的安排。
甘甜以前就会和嬴九歌凑的很近,肩膀碰肩膀,手挨着手,这种时候太多了!有的时候离的近了,可以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而两人真的成为了情侣,虽然在其他人看来很亲密,但并没有做任何以前没做过的事。
像这样的拥抱也很少,特别是这次这样抱住了不松手,那就更是从来没有过了。
嬴九歌感觉自己怀里放着一团云朵,又或者是一个梦。女孩子的呼吸很清浅、身体很柔软,不肯仰起头来看他——这让嬴九歌想起了倦鸟归巢时的样子,很疲倦,但也很可爱。
直到嬴九歌坐下,甘甜依旧依偎着这个青年…她现在非得依靠些什么,不然她就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或许听起来很不能理解,但这就是甘甜现在的状态,当她意识到自己今后的人生可能失控时,这样也不算奇怪了。
人有依赖于现有处境的惯性,很难去挣脱。如果只是维持日常的玩游戏、看小说、家里蹲,那做出改变时相对没那么难。但如果是更深刻一些的‘旧有状态’,在甘甜身上维系了两辈子的东西呢?
甘甜不知道那些东西被打破,自己会怎样。
一滴眼泪低落在了嬴九歌的手背上,嬴九歌迟疑了一下才意识到那是什么。伸手向甘甜的脸摸去,才发现甘甜脸上是湿漉漉、冰凉凉的,扶起甘甜的肩膀,才发现她眼中的泪水一颗一颗地滚下来。
“怎么了?”嬴九歌的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焦躁。
这个时候甘甜却不肯说了,这个时候再想想自己哭的原因——自己明白是有很深的原因的,但是将前因后果讲给别人听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只会显得可笑又脆弱!更别提,涉及到上辈子,有些根本解释不清楚。
嬴九歌沉默地给她擦眼泪,手上按着手帕的动作很轻。
这个时候的嬴九歌让甘甜想到了沉默的良夜,想起了冰冷的山石…这些都是让甘甜觉得安心的东西。这个时候她分明感受到了心里住着一只小鸟儿,她叨来绒毛做了一个温暖的窝,然后就一边梳理羽毛,一边唱起了歌。
根本不受她控制!
那就不要控制了!
甘甜凑到嬴九歌嘴唇边,亲吻了这个身上带着原野与风的味道的青年,一下又一下。
“看啊,真像一对儿爱情鸟。”远远的,嬴曼儿又看到了嬴九歌和甘甜。只不过上次只能说‘亲昵’的场景,今天见到的场面要有冲击性的多。虽然修仙界比凡间要开放一些,但怎么也比不上甘甜上辈子所在的现代社会,这种亲吻的场面一般只会发生在闺房内室。
当然,私会的情人在树下、假山后等避开人眼的地方做点儿什么也是可能的…但嬴曼儿很难想象嬴九歌会成为这样场景里的男主角。
不过仔细想想,嬴九歌会爱上一个女孩子这本身就是最难想象的了,此后再发生什么,似乎都不足为奇。
娇小美丽的小仙女被青年抱在怀里,两人亲吻的热切,只要看到就会知道这是再真挚不过的爱情——发生在仙人身上的话,那就是足够烧干一个修仙者所有感情、理智,甚至是生命的‘偏执’!
嬴曼儿对嬴九歌的变化再无怀疑…之前他还担心嬴九歌迟早有一天会失控,然后带着整个嬴氏滑落深渊。但后来再看,发现他似乎维持着某种惊险的平衡,总是能在失控的边缘控制着自己。
她不知道嬴九歌是怎么做到的…直到看到他在甘甜面前的样子,破案了。
当他看着甘甜的时候,可以无限趋近于正常人——如果除开他对那姑娘可怕的独占欲,以及由此产生的执拗的话,他就是正常人!
“我之前还担忧过,要是有一天嬴九歌疯了怎么办…别笑,你要是见过嬴九歌更多次,对他有更深的了解,就会知道我并不是白白担心的。”嬴曼儿身旁是卓云,他刚刚也是在和卓云说话。
“现在我终于不再担心了,只要有那个姑娘在,他就算是滑落到冥府深渊,也会自己再爬回来的。”嬴曼儿一点儿也不怀疑嬴九歌能做到这点,修仙者者中的‘偏执狂’太多了,她太清楚一份极端的感情在修仙者身上可以迸发出怎样强大的力量!
说到这里的时候,卓云忽然道:“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有朝一日甘甜会不会离开他…这不是没可能。虽然正如你所言,那时一对‘爱情鸟’,但甘甜看起来更像是正常人,并没有那样强烈的偏执。”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样的事,会怎样?”卓云似乎只是因为好奇,这才问了这一句。
但嬴曼儿知道他别有用心,当即冷笑了一声:“哦,说这样的话,是因为你想要‘离开’了吗?”
第178章
嬴曼儿总会回忆起与卓云相遇的事,那时一切都很美好…虽然现在回忆起来,那简直就是一切噩梦的开始。
身为继承了嬴氏血脉的修仙者,嬴曼儿如果不和嬴九歌这样‘含着金汤匙’的存在相比,她也能说是‘天之骄女’。从小她就在掌声中成长,因为天赋也不错的关系,所有人都觉得她前途无量!她将来的一切都会由美好的东西组成,不用担心可能存在的困难。
或许她会在修仙之路上吃点儿苦头,但那些苦只是修炼的苦,至于生活的苦,那与她无缘。
直到遇到卓云,她才意识到什么叫做‘命运’,即使是修仙者也有挣不开的桎梏!
卓云并不很出色,能力一般,而长得英俊在修仙界几乎是人人都有的标配,算不得什么。非要找一个嬴曼儿对他一见钟情的理由,大概是他眼睛里有一种嬴曼儿从来没见过的温和,仿佛是平静的湖面,静谧又柔和。
就像每一个嬴氏子一样,嬴曼儿内心中也藏者激烈的本性。在遇到卓云之前,她以为这是无解的,只能自己去控制,再不然就是放任。但是在遇到卓云之后,她意识到原来那样激烈的本性可以被消解,可以被治愈。
当然,后来她知道,那都不过是她沉浸于爱情之后,近乎于痴愚的幻觉。那个男人或许真的消解了她的激烈本性,但与此同时,他的一切又让她内心生出新的魔鬼!时时刻刻让她不得安宁!
让嬴曼儿难堪的是,在一开始的如梦似幻之后,她意识到眼前这个男人并没有多好,也谈不上特别。他是一个缺少天赋、自私自利、愚蠢短视以至于碌碌无为的小角色,如果不是入赘,是绝不可能和她成婚的!
八大家都很重视血脉,很少能容忍血脉外流,除非对方真的很出色!
而更让嬴曼儿难以接受的是,当她明白自己选择的男人是个碌碌无为的小角色,是个三流人物后,她依旧无法放弃他——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才真正意识到,修仙者的爱情是多么可怕的存在。
他们很难爱上一个人,爱上之后就是九死不悔!
很难搞清楚是什么让修仙者如此执着,对此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解释。比较受认可的是,修仙者本身就是情绪强烈、意志坚定的那种人,日复一日的修行本身就是在加深这一点——不过对于当事人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他们有些人因此幸福快乐,一辈子都不会再孤独,有些人却要因此面对数百年的痛苦,自己与自己、自己与爱人相护折磨。
嬴曼儿本来以为自己是前者,后来才知道,她更可能是后者…甚至后者都不是。
嬴曼儿像是一只眼神锐利的鹰,就这样盯着卓云,卓云被他盯的受不了了,侧过了身子往外走:“你在胡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