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舒听了,脸色更加不好,神秀便问:“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对?”
秦舒摇摇头:“但愿是我多想了。”
当夜,秦舒在风口处坐了一夜,第二天一早果然病了,发起高热来。老太太便叫她屋里歇着,不必出来伺候,又请了大夫来瞧了,开了药来吃。
第二日依旧不见好,夜半碧痕自来瞧她,叫屋子里的小丫鬟都下去了,这才道:“我这里有一回子事想着告诉你,只怕你在病中,发起急来,反是害了你。但是只怕不告诉你,便也不算姐妹一场。”
秦舒从床~上坐起来,形容憔悴,道:“你是知道我的,便是如何艰难,也不会舍了这条命去。以前虽说了一些话,但那也只是吓唬大老爷罢了。你来同我说,便是要紧事,这我是知道的。”
碧痕见她说了一会儿话,额头上出了汗,拿了手帕来细细擦了,这才道:“前日里那雀金裘的事情,我便瞧出些眉目来,又只怕自己多想了,生出些有的没的来。后来,老太太也不曾说些什么,便没有问你。可是,你病了,今儿在席面上,大~爷特地问到你,说是怎么还不见好。”
“当时席面上有老爷老太太,三爷并三奶奶,连读书的三姑娘四爷都在。几个小的无知无觉,偏三奶奶又问,可是这丫头服侍合大哥的心意,一时也离不了了?大~爷倒是没说什么,只老太太说,这丫头病了,等她好了再叫她回去服侍你。”
秦舒听了,苦笑:“这样么?”
碧痕点点头:“老太太的心思,向来没做主前,是不会漏半分的,这么说了,便是八~九不离十了。”
秦舒与老太太相处快十年了,自问尽心尽力,平时待自己如何好,也终究把自己当下人罢了,虽然应允自己出园子嫁人,但是也可以轻易的反悔。
她不由得红了眼眶:“老太太答应过我的,过了年就出园子嫁人去,我要去问她老人家,这话还算不算数?况且,我是早就定了亲的……”
碧痕伸手去抚她的后背,宽慰道:“话是这么说,但是咱们是世仆,没有主子开恩哪里出得了府去?便是定亲的事情,哪里能够明说的。咱们这样的奴婢一向是由着主子配人,说什么定亲的说起来也不得准。这是其一,其二,听老太太的意思,不过是去做丫鬟的,哪里说得上什么定亲没有的话?便是定亲了,就不能侍候主子了?”
秦舒闭上眼睛,嗤嗤笑两声,随即睁开眼睛,定定道:“多谢你来告诉我这些,便是死了,也是个明白鬼了。”
她握着碧痕的手,道:“我现下病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太太,求你替我给老太太说,想家去养病,好了再回来。”
一个人无助的时候,想见的无非是自己亲人罢了。
碧痕瞧了心里也十分难过,想着她要是真的跟了大~爷去了,不知多少年才能够一家团聚一回,又宽慰了她一番:“你保重自己的身子,我去给老太太说,无论怎么着,咱们姐妹总归有再见面的时候。”
秦舒点点头,又亲自送了她出去,待夜深人静的时候,把自己多年来那些金银体己收拾了一些,其他的衣裳布料照旧放在原处。
第二日,碧痕趁着老太太心情好,回了秦舒要家去养病的事情。
老太太瞥了一眼碧痕,问:“那丫头只怕心里正伤心呢,我知道她是一万个不乐意的,只怕还怨恨我出尔反尔,是不是?”
碧痕连忙跪下:“老太太,碧痕不敢隐瞒你。凭儿是伤心,不过绝没有怨恨老太太,她只一时没想过来。我只想着,这个时候她想家去,这也是好事。她向来是最听人劝的,她老娘又是最明白事理,最能体会主子恩德的,必定会好好劝她的。”
老太太摩挲着手上的佛珠,一边想一边点头:“凭儿自幼就在园子里,见惯了富贵,却又是个不慕富贵的人,倘不是她这样的心性,我也不放心把她给老大。我知道她是见多了那些爷们儿房里通房丫头的下场,故而如此。只去告诉她,她是我这里出去的丫头,便是日后正房奶奶进了门,也少不得尊重她。要是能生下一儿半女,便是半个主子。”
碧痕心里恍惚,凭儿一心想着出府,嫁给自己表哥做正经夫妻,哪里会想做什么半个主子呢?
她抬眼,见窗外一片暗青青的日光照进来,竟把老太太的脸色照得发青,面无表情的样子与往日和蔼慈悲全然不同。
碧痕打了个寒颤,又听老太太慢悠悠吩咐:“凭儿想家去,就叫她家去吧,带好药材。你去三奶奶那儿,叫她吩咐人送凭儿回去,好加她家都知晓主子的恩德。”
秦舒这里,用过了晚饭,便有婆子端着药来。除此之外,又来了一位大夫,细细地问了一通,何时来~经,可曾腹痛等等。
秦舒立刻黑了脸,冷冰冰道:“我都很正常。”
老大夫见她冷淡,不好多问,一边写药方子一边道:“姑娘的脉象,看起来还是有些宫寒,要想子嗣顺利,还得调养才是。”
秦舒冷笑,撇过头,不再回答。
第8章 金凤钗 凭儿姑娘这是年纪小,不晓得自……
到了第二日晌午,便见三奶奶领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一进来就拉着秦舒嘘寒问暖:“可怜见的,不过病这几日,竟消瘦了这许多。”
秦舒客套道:“三奶奶如何亲自来了?如今府里忙着老太太的千秋,您一个人恨不得掰成八个人使,何苦来我这儿费神?不过是寻常风寒罢了,吃几日药就好了。”
三奶奶秦氏听了笑:“前日你可是说了,受不得那御、赐翠羽衫的福,倘若病了痛了,都要算在我这里,我这时候怎么能不来瞧你?”又叫丫鬟端了药来,叫秦舒喝下了。
三奶奶道:“老太太与我说了,送你家去养病。我这里不得空,便叫王二喜家的送你回去,一路上仔细着,可不要见了风。”
说着拍拍手,一溜儿的丫头捧着锦盒绸缎进来:“这几匹杭州绸你拿着家去,或自己穿,或送人,都行。这里还有一副头面,是老太太送你的。说你往日里不惯打扮的,今时不比往日,可是要好好装扮起来。”
说罢,便打开一个锦盒,露出里面的金银玉饰品来——攒珠累丝金凤钗,一块儿金子盘成凤凰的样子,还点缀了大颗的珍珠,极为华丽贵重,一个璎珞盘璃项圈,一对儿虾须镯子。
秦舒见了,心里叫堵得不上不下,勉强笑道:“多谢三奶奶。”
三奶奶笑着点点头,外头人说老太太寿宴已经有外省的客人来了,大老爷请三奶奶去招呼女眷,这才出了门去。
那三奶奶的陪嫁丫头道:“三奶奶,我瞧着这董凭儿怎么脸上一丁点笑模样也没有,大爷这样的人物,她竟还有不愿意的?”
秦氏站住,仰着头笑了一会儿子:“这世上的人,不是人人见了荣华富贵都如同苍蝇见了腐肉一样,再则,俗话讲千金易得,真心难求罢了。”
话说,秦舒这里,收拾收拾便预备着家去。
在门口的时候,见着青布小轿,愣了愣:“王嫂子,我不过一个丫头,如何使得?便是老太太,三奶奶,姑娘们也不常在园子里坐轿子的。”
王二喜家的赔着笑道:“我知道姑娘不喜张扬,只是这是老太太的吩咐,说姑娘病了,不好再受风,叫了轿子送姑娘家去。这是主子的一份恩德,自然该叫姑娘知晓的。”
秦舒听了,默了默,叹了口气,自掀开轿帘,坐了上去。
秦舒坐了轿子,叫人抬着出了二门,再从角门出了园子,沿着粉墙走了几百步,往后面一所宅子去。
这里是国公府的后面,惯常住着国公府的下人,刚下轿子,就见秦舒的老娘,哥哥嫂子还有一个侄女都等在门口了,赶忙扶了她进去,叫她躺在床上。
她哥哥嫂子都是极为老实本分的人,三十左右的人,都是圆圆的脸,只生了个女儿叫宝儿。嫂子打了温水来,绞了帕子来给她擦汗:“姑娘擦把脸,这一路上出了这许多汗。”
哥哥抱着宝儿在一边问:“怎么大热天的反而得了风寒,这热风寒是最难好的,街上的冯先生会治这个,待会儿我去找他。”
一面念叨着她:“许是你贪凉,夜间也要冰块儿。”
宝儿才四岁,梳着双丫髻,眉心点了胭脂痣,伸手小胖手:“姑姑抱,姑姑抱。”
这家里唯一一个机敏的便是秦舒的老娘,她原是老太太陪房的一个女儿,自去端了茶来给王二喜家的吃,又见带了许多贵重的东西回来,一边吃着茶一边探了探话。
王二喜得了三奶奶的吩咐,自然要把话说明白的:“园子里大爷前几日家来了,老太太的意思是选个可靠的人送过去服侍,略微给凭儿姑娘露了露意思,竟然把她吓着了。老太太、三奶奶都说,凭儿姑娘这是年纪小,不晓得自己前程要紧。董娘子是最识大体、最能干通达的,叫你劝一劝姑娘,想通这个理儿。”
秦舒她老娘听了默默不说话,过了会儿:“王家嫂子,咱们住得近,我们家的事情,你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先头老太太体恤咱们家,叫凭儿过了年就出府来,我就给她说了一门亲事,八字已经换过了,连聘礼都收了。现下叫凭儿去伺候大爷,这门亲事又该怎么办?”
说着她试探道:“还是说,叫凭儿去伺候大爷,过得几年,再放她回来嫁人?”
王二喜家的拍了拍秦舒她老娘,笑得不停:“哎呦呦,我的老姐姐,你在府里的时候是一贯聪明伶俐的,说这些糊涂话干什么?”
她拿手帕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这才道:“那门亲事算什么?你家这丫头,往后可是好前程。你不知道,咱们家这位大爷现如今是闽浙总督,两个省都归他掌管,这样煊赫的权势便是往上数几代也是没有的。这以后,我只怕还要奉承老姐姐呢?至于那亲事,你们也不必管,三奶奶自有吩咐的。”
秦舒她老娘捧了一杯茶:“只怕,我这丫头向来的犟脾气,不讨大爷喜欢。”
王二喜家的哈哈笑起来:“我的老姐姐,这你可想错了,本就是大爷待她与别的丫头不同,老太太才起了这个意的。我虽没在席面上伺候,但听我家那丫头讲,前儿大爷还问起怎么不见凭儿,怎么这许久了病不见好?可见是极为上心的……”
两个人又寒暄了一会儿子,秦舒她老娘送了人走,这才进来瞧秦舒,见她不像是极没精神的模样,拿了她自己叫人做的积木同宝儿在床上玩儿。
她嫂子端了西瓜进来:“姑娘喜欢吃这瓜,上外头买了来,姑娘解解渴。”
秦舒瞧了,并没有兴致,这个时候的西瓜跟现代大棚无籽西瓜可不一样,个头小不说里面的果肉也是红红白白的,她拿了一小块递给宝儿,笑:“宝儿吃瓜。”
宝儿拿过来,晓得这个姑姑喜欢自己,笑嘻嘻学了一句她的话:“宝儿是吃瓜群众。”
童言童言,引得大家都笑起来,秦舒老娘笑道:“都怪凭儿,说得这些话来教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这么忽的冒出来,只叫人笑。”
秦舒笑着把宝儿抱起来,亲了她小脸蛋一口,回头道:“妈,嫂子,你们两可不能给她裹小脚。也不知哪里流传过来的,这几年竟然时兴起来,好好的一双脚裹了就变成残废了。”
她嫂子道:“姑娘嘱咐了,我是肯定要听的,咱们家虽说靠着姑娘,不愁衣食,但是也不能学人家小姐裹脚。”
秦舒点点头,对嫂子道:“我有话说,嫂子叫哥哥进来吧,我不过是气极了,也不是什么风寒,不必去寻大夫来。”
过得一会儿,一家人除了早死的老子,便都进了里屋。
秦舒道:“我原想着,等我出了园子,便一家人都脱了奴籍,出去过活。我以前叫着哥哥赎身出来,经营小本买卖,现在也能维持住一家子的开销了。等一二日,我回府去,便求了老太太,叫放了妈也出去。”
秦舒她老娘要说些个什么,叫秦舒止住了:“妈,你也不用想着一个月在园子里挣那半两银子,你年纪大了,该是我们孝顺你。”
秦舒她老娘一向都听自己女儿的,不过十来岁就同自己参谋家里的事,后来她出息了,做了一等丫头,就更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了。
哥哥也道:“妈,妹妹说得是,我那铺子每月也有三五两银子,足够过活了。”
秦舒她老娘点点头:“我知道,你妹妹向来是不喜欢我进园子赔笑脸的,我如今老了,自然都听儿女的。你们叫我出来,我就出来,再不济还能在家里带带宝儿。”
秦舒又指着那些锦盒:“那是老太太给我的东西,我这回要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这些东西就留下,孝敬妈。”
秦舒她老娘摆手:“这是老太太给你的体面,给你穿戴的。你这样的青春的小姑娘才要装扮起来,我这人老珠黄的老婆子戴这些首饰做什么?”
装扮起来?秦舒冷着脸笑:“什么装扮起来?我难道也要学那些倚楼卖笑的粉头吗?”
一时之间,叫人吓了一跳,秦舒她老娘慌忙道:“丫头,我哪里说这个,凭你要做什么,我哪一件没有依你?倘若你实在不想,咱们就去求老太太,左不过打几板子出气罢了。”
秦舒瞥过头:“你这身子,打上四十板子哪里还得活命?倘若只打打板子,我也认了,只怕发买了我们出气,不知流落到哪里,又会叫谁家买去……”
这些,大家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肯自己开口,反而叫秦舒寒心。
她叹了口气,继续嘱咐:“那些金银首饰,不是给你们穿戴的,你们往当铺里死当,换了保值的金子银子,或者银票来,这才是正理。我托了绣房的徐嫂子,叫她替我买几架织机,嫂子和妈都是惯常做这个的,自是能养活自己。加上哥哥的小铺子,就算站住脚跟了。”
第9章 宝德楼 你是公侯家的公子
一家人连连点头,听得她这样安排,竟然如同安排后事一样,哥哥劝道:“妹妹可不要做傻事,我是没本事的人,可要知道妹妹要做傻事,便也去回绝了老太太,即便是叫主子卖去别处,我卖了铺子也赎你们回来。”
宝儿跑过去抱着秦舒:“姑姑不哭,宝儿呼呼;姑姑不哭,宝儿呼呼……”
秦舒往脸上一抹,竟然已经流出泪来,她拿着帕子擦了擦。
她这个哥哥自幼待她好,是个莽撞的实心眼,怕他真去回了话,反而惹事,便遮掩道:“我不是为别的,只想着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一家团聚。”
夜半,秦舒老娘同秦舒道:“丫头,这都是命,都是命。”
秦舒茫然,心里道:“这不是我的命,无论在哪里,这都不是我的命。在现代,我就该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身边是自己喜欢的男友,得空了就带着父母满世界旅游;要是在古代,那也得靠着自己的经营,衣食不愁,嫁个性情温和的男子,闲了往街上买了牡丹花插在家里……而不是做谁,连小老婆也算不上的玩物。”
秦舒在家里歇了两天,自己想清楚了对策,病自然是全好了。
这天,她带着宝儿往街上买了荷花来,手上抱了一捧将开未开的花骨朵,宝儿手上拿了一片荷叶,刚过转角,就见前面一簇簇的轿子,槐树下停了几匹马儿,头前的一个浓眉大眼,不是大爷的护卫——丁谓?
待秦舒走近一点,那轿子帘子掀开,出来的竟然是府里的玉姑娘同四爷,两个人不知哪里去玩了,见着秦舒:“凭儿姐姐,上街买花去了吗?”
秦舒行了礼,浅笑着道:“是,昨天听人说街上的荷花很好,今儿一早便去了,得了这么一捧子花骨朵儿。玉姑娘同四爷,怎的在这里?是上哪里玩去了吗?”
四爷比玉姑娘大一岁,两个人自幼长大,做什么都是一道儿,他笑笑:“姐姐明鉴,今儿倒不是我带了玉儿出来浑玩,是大哥哥带我们出来的,也不是玩,是温陵先生讲学,我们去听了一会儿。姐姐是不知道,那山上竟然有许多人,上至闺阁千金,下至贩夫走卒,有的还是从几十里之外赶来的,直堵得水泄不通……”
秦舒正听得有趣,便听得玉姑娘扑哧一声笑起来:“你还叫姐姐么?姐姐长,姐姐短的,可见你不尊重,过不了几日咱们论理就该叫小嫂子了。”
说罢,摇了摇秦舒的胳膊,打趣道:“是吧,小嫂子?”
四爷晓得些内情,忙去瞧秦舒,果然见她脸色不好,赔罪:“凭儿姐姐,玉儿一向这样的。”又嗔怪了玉姑娘一眼。
秦舒道:“玉姑娘性子,我哪里不知道,本没有什么的,大家一处玩笑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