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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幽若去厨房拿了冰袋先给陆青筱敷上,把人带到一间不太宽敞的房间。
    房间里放着一张简易的小床,林幽若从旁边的医药箱里翻找了一阵子,拿出治疗烫伤的软膏。
    “把衣服脱了吧。”
    “啥?”陆青筱把冰袋掉在地上。
    “不脱衣服怎么擦药啊,我看看严重不严重。”林幽若伸手想要解开陆青筱袖口的扣子。
    陆青筱急忙按住对方的手,“我自己来。”
    解开前襟伸出一只手臂,左上臂的皮肤红了一大片,幸亏处理得当没有出现明显的水泡。两人坐在床上,林幽若将乳白色的药膏挤在指腹,涂抹在烫伤的部位。
    陆青筱感觉到柔软的指腹在手臂上游走,来回反复,直到把滑腻的膏体抹成薄薄的一层。
    在上臂涂抹游走的手很细,很白,一看就十指不沾阳春水,中指指尖缠着创可贴,似乎是她们初次见面,在办公室争执时弄伤的。
    “今天多亏了你。”林幽若像个专业护士,认真地涂了一遍又一遍,“如果那杯咖啡真的洒在小孩细嫩的皮肉上,可能会造成很严重的烫伤,那样太可怜了。而且,不管是不是父母疏忽造成的,只要事情在白帝发生,我们就要负起责任。”
    身体和前世一样,陆青筱对刀剑的伤痛的感觉迟钝,对轻柔的抚摸却很敏感,指尖在皮肤上划来划去,仿佛狗尾巴草在上面挠,痒痒的。
    “疼吗?”林幽若抬起头,柳眉如画,杏眼清波,唇边的浅浅笑痕荡起温柔。
    陆青筱被猝不及防的微微一笑烫了心头,她猛得抽离手臂,对方的食指来不及收在手背划出一条白道。
    “差不多行了,没那么娇气。”
    “不行,还没处理完呢。”林幽若拿回手臂,把涂抹的位置缠上一层层纱布,再用胶布固定。
    包扎好后,陆青筱拿起沾了污渍的制服重新穿上,听见背后关切的声音。
    “你今天休息吧,不扣工资的。”
    “你还挺大方的。”陆青筱哼笑一声。
    林幽若凝视着陆青筱,她没有在过往的员工信息中查到这个名字。这个女青年冷淡,孤傲,不怯场,不客气,尤其是对老板,一见面就跟有血海深仇似的,根本就不像来打工的。
    而且,这个打工妹学历不差,样貌也很出众,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为什么非要在白帝当个服务员呢……
    陆青筱的情绪强烈且直白,喜怒都不夹杂任何掩饰,对她这个总经理更谈不上礼貌,却好像是唯一一个真正认识她却不带假面的人。
    面对她,林幽若那套待人接物的规则完全失效,有点怵她,又莫名想接近她。
    昨晚遇见时主动和她寒暄,竟然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她眉毛一皱眼梢一跳嘴角一撇,自己就被怼得说不出话了。为了表面上竭力维持形象,她只好尽快走开,可走远了之后还能听到清晰的心跳声。
    也许是感觉到背后的注视,陆青筱侧过脸,视线正好与林幽若相汇,对方愣了一秒随后生涩地转移视线,假装看向别处。
    有什么可看的,反正你什么都忘了,把你的薄情寡义忘得干干净净,这辈子可以心安理得继续过大小姐的日子了。
    陆青筱暗骂,琢磨着狠话。可天不遂人愿,有时候生理这东西最不分气氛场合。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腹腔里发出一长串的鸣叫,空了一早上的肚子终于忍无可忍地抗议。
    现在陆青筱不管说什么都会显得更加尴尬,只好在心里骂得更狠了。
    “哎,你等会儿啊。”林幽若忍着笑跑了出去。
    几分钟后,林幽若端着几块颜色鲜艳的甜品走进来,“今天下午在白帝要开一个草莓主题的茶话会,西点师刚做好的,你先试吃看看。”
    越过对面诧异的目光,又指着一一介绍:“有草莓蛋糕,莓大福,果肉布丁,还有草莓汁和乌龙茶调制的奶茶。”
    陆青筱懒得客气,拿起一个圆滚滚的莓大福一口塞进去,柔软的糯米皮碰到牙齿立刻破开,并不过甜的奶油充满了口腔,里面包着一大颗草莓,味道和赵志刚过年送的一模一样。
    暴风卷入两个大福后,陆青筱吸了口奶茶顺了顺,直接无视托盘中的一次性叉子,徒手拿起来就啃。这玩意儿有点像以前过年吃的红枣发糕,吃法应该也差不多,没想到抓了一手奶油。
    如此野蛮的吃法,说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也不过分,林幽若怕她生气也不敢笑,无奈地抽出几张纸巾叠好递过去。
    “味道还不错吧。”
    陆青筱不直接给好评,“用我们村的果子做的,味道自然不错。”
    “用你们村的果子?”林幽若睁大杏眼,有些吃惊。
    “当然了,我跟刚子一起送的货,红颜草莓。”
    “可这是进口的。”
    “废话,不进口还能进鼻子!”
    林幽若无语,想着别的事情陷入沉默。
    一段时间内两人都没有说话,当她回过神时,茶足饭饱的陆青筱正单手拖着腮帮,眯着眼睛看着她,微微发呆。
    蓦然间,林幽若的心被揪了一下,觉得眼前的人已经认识很久了,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的伤愁。
    她试探着问:“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上辈子见过。”陆青筱纹丝不动,似在说梦话,“这辈子已是咫尺天涯。”
    “其实你本质不坏,只不过我们道不同。”
    听着颠三倒四的话,林幽若差点以为奶茶里掺了假酒,不过后面这句话让她揪紧的心情得到舒缓。
    “什么道?”
    “用现在的词叫什么来着,立场,简单说就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该往一块儿凑,否则害人害己。”
    林幽若不太明白,但她能感受到:“你好像很讨厌我。”
    “不是讨厌……” 陆青筱咽下后半句,是恨。
    现在连恨都变得虚无缥缈,她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林幽若曾经是她的救命恩人,后来又成了她的仇人,现在她们一起转世,她又把过去的恩怨情仇忘得一干二净,不必背负愧疚,实在狡猾得过分了。如果自己也失忆了该多好,陆青筱想,这样她也不必背负悔恨,和林幽若眼中的她一样,在她的眼里,林幽若也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恍惚间,有什么东西朝自己飞了过来,陆青筱立刻回神,警惕地抓住伸过来的手腕,才发现是林幽若手里拿着纸巾,怔怔地看着她。
    “嘴角有奶油,这边……”林幽若小声提醒,“抱歉,你自己擦一下。”
    陆青筱伸出舌头添了一下,依旧抓着纤细的手腕,目光扫过对方缠着创可贴的指尖。
    “还疼不疼?”声音终于不再犀利。
    “什么?”
    “手指头。”
    “已经好了,谢谢。”对面笑了。
    雨后的阳光照在一树淡色繁花上,暖意倾泻,带着清润爽朗的湿气,是陆青筱忘不了,也受不了的,该死的温柔。
    ---
    傍晚回到宿舍,袁媛也很担心这个虎了吧唧的舍友。
    “今天真吓我一跳,敢训客人哎,给你牛逼坏了。”
    陆青筱道:“妹子你关心的方向不太对啊。”
    袁媛垂下眼,“是他们当爸妈的没看好自己小孩,咱们也没必要舍己救人啊,要是受伤误工可没人赔。”
    “林幽若说工钱照发。”
    “真的?”袁媛惊讶道:“其实林总人挺好的,她来了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听说还弄了个保健室,平时谁有个小伤小病的都不用花钱了,今晚剩下的甜点还发给我们解馋。”
    袁媛没注意到陆青筱表情复杂,继续夸道:“林总这样的才叫白富美,又有学问又有涵养,长得还好看,谁娶了她真是祖坟冒青烟。”
    还祖坟冒青烟,她上辈子连祖坟都给我刨了。陆青筱被说郁闷了。
    第二天,因为敏锐察觉到了安全隐患,从而避免了可能发生的烫伤事故,陆青筱得到了一千块钱奖金。她想买些生活用品,袁媛摇了摇新买的智能手机,“网上买呗,又快又便宜。”
    看着舍友兴奋地浏览着手机上的图片,看中的东西只要点几下就能送到家,陆青筱虽然在书上电视上看见过,但仍觉得这种操作神乎其神。
    加上各种优惠券,第2件半价之类的活动,袁媛禁不住诱惑也买了些,算完账才花了两百多块钱。
    陆青筱这几天受到室友不少的照顾,觉得必须表示感谢。
    以前和寨中的兄弟朋友增进感情的方式,无非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陆青筱听说现在喝酒的地方叫酒吧,专门给人消遣娱乐的,她也蠢蠢欲动想去玩玩。
    陆青筱大大咧咧坐在室友身边:“咱么去酒吧喝两杯怎么样,我请客。”
    袁媛推了她胳膊一下,:“刚挣点钱就飘了,你打算霍霍光么。”
    陆青筱满不在乎,“人生得意须尽欢,千金散尽还复来。”
    “词还一套一套的。”
    “就当陪姐姐去长长见识嘛,我这个土包子哪都没去过。”
    “好吧好吧。”袁媛架不住死缠烂打,打开团购app,“这里有一个团购哎,凉夜酒吧,各种小吃啤酒饮料无限畅饮,68一位,仅限女生,怎么样?”
    “还有这么便宜的事,这店家是不是看不起我。”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们还是太单纯,灯光和音乐下的觥筹交错,荷尔蒙是比酒精更易燃易爆的东西。妹子多了以泡妹子为目的的男生也就多了,自然免不了装逼摆阔一番,怎么也得点几杯鸡尾酒吧,也有头脑一热打肿脸充胖子的,香槟一瓶接一瓶开。
    凉夜离白帝不远,在商业区很有名气。
    陆青筱没有合适的衣服,袁媛好不容易才用自己的均码衣服,给身材高挑的室友搭配出一套看得过去的穿搭,还附送化了个淡妆。
    一进凉夜,陆青筱差点被猛烈的摇滚乐震聋了,舞场里蹦迪的年轻人随着节奏疯狂摇摆,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停,让她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两人端着薯条鸡块和两杯啤酒跌跌撞撞找到空位坐下,陆青筱口干舌燥拿起扎啤大口敦敦灌下去,半杯过后终于品出了味道,看着琥珀色的液体,跟吃了莲子芯似的脸扭成苦瓜。
    “怎么跟马尿似的。”
    “你喝过马尿?”袁媛笑得打鸣。
    “没喝过马尿还没见过马跑?”
    正闹着,服务生端来两杯马天尼,粉色的半透明液体盛在高脚杯中边沿上还插着片柠檬,分外好看。
    “那两位先生送的,想请两位过去坐坐。”
    顺着服务生的目光所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的高级卡座里有两位男士,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岁,长发扎成辫子显得脸更大了,黑色夹克敞开,发福的身躯把里面花衬衫的扣子都绷紧了,身边围坐着三五个漂亮女孩,仰着脖子很是傲慢。另一个则要正常些,不到三十岁,银边金属眼镜,灰色休闲西装,斯斯文文的却透着精明干练。
    袁媛起身想过去打声招呼,不料被陆青筱按住:“凭什么我们过去,他们怎么不自己过来。”
    这种非富即贵的人,当然不可能主动过来。如果是交际的老手,遇见这样的情况早就懂事地坐过去了。不过这俩显然是新手。
    陆青筱看着杯中颜色奇异的液体,“这酒不会下了鹤顶红吧。”
    “行吧,姐先给你试试。”袁媛拿起一饮而尽,往椅背上后仰,“小青,姐要是挂了,花呗就给你继承了。”
    陆青筱跟着喝了一口,“放糖了,不够劲儿。”
    “怎么才够劲?”
    “像武二郎喝的那种三碗不过冈的才够劲。”
    “你这死鬼。”袁媛模仿古装剧里的潘金莲,打情骂俏地戳了陆青筱脑门子一下,“走,蹦迪去。”
    陆青筱被连拉带拽进入舞池,舞台上演奏着重金属,疯狂的拨弦声和军鼓的重击声弄得她心脏不安地鼓动,手脚都不知道该放在哪。
    “燥起来!”袁媛在她耳边喊。
    “怎么燥?”陆青筱以吼声回应。
    “想怎么燥就怎么燥!”
    陆青筱尴尬地跟旁边扭腰晃脑袋的人模仿,刚开始的舞姿免不了有些笨拙,好在随性简单的动作很容易上手,没过多久就能渐渐合上音乐的节拍,跳得有莫有样。
    她喜欢这种肆无忌惮的宣泄方式。
    几天来,林幽若就好像压在她心上的一块铁秤砣,总是轻易地翘动她内心最隐秘的悔恨,迫使她面对记忆中淋漓的血债。
    春宵苦短,好不容易转生来这世上走一遭,何苦为难自己呢。
    及时行乐,振聋发聩的乐声让大脑麻木,只剩下身体和四肢无意识地摇摆,体汗浸得衣服发潮。
    一曲燃炸的摇滚过后,五光十色的灯光慢慢在舞台中心聚成一束白光,吉他手站在其中轻扫了一下琴弦,躁动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
    “刚刚有位失恋的朋友,想为自己点一首歌。”吉他手对着麦克说道:“他和女友现从最开始的懵懂初识,到疯狂热恋,从彼此厌弃,再到形同陌路。所以,我想把这首《陌生人》送给他,也许只有忘记,才是最好的解脱。”
    这是一首慢节奏的抒情歌,歌词更像是发自内心的倾诉:
    当我了解你只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
    甚至原谅你的残酷理由,当我了解不爱了
    连回忆 ,都是负荷
    ……
    这段情就算曾经 ,刻骨且铭心过
    过去了 ,又改变什么
    浓情爱恋,都已陌生了
    ……
    我不难过了,甚至真心希望你能幸福
    当我了解你只能活在记忆里头,我不恨你了
    甚至感谢这样不期而遇,当我从你眼中发现我已是
    陌生人了,我已是,陌生人了
    陆青筱凝视着舞台上看不清的面孔,歌声让她如梦如幻。
    生生世世,爱恨情仇,最终会在时空中烟消云散。她本来就不该留有前世的记忆,何必陷入其中徒增烦恼呢。想到这里,陆青筱顿悟似的,感觉心中陡然一轻,郁结的淤堵被渐渐疏浚。
    如梦方醒,她和林幽若,今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咚——!
    重重摔倒的声音,接着是酒瓶摔碎的声音,和女人道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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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阅读。
    歌词来自蔡健雅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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