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思凉语重心长地感慨道:“属下都提醒您了,这药有点涩口,您怎么不信呢?”
顾如许捂着嘴睨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对‘有点’这词有什么误解。”
他摇着扇子将手中的蜜饯搁在桌子上,叹息道:“想不到啊,咱们教主也有怕喝药的时候,这杏脯属下就放这了,您随意。”
“小孟你休要胡言!”卫岑冷不丁给顶了回去,义正辞严道,“教主是何等英明神武之人,便是生嚼黄连也绝不皱眉,区区一碗汤药又有何惧?教主来日是要统一武林之枭雄,率领我等光耀红影教,千秋万代,天下人莫敢不服,怎会败给你熬的药,向一盅蜜饯服软!教主,属下所言可对?”
他扭头看向顾如许。
“啊……啊?……”指尖离那盅杏脯只差一寸的顾如许僵在了那,这位忠心耿耿的右护法向她投来热切的目光,好像只要她真的拿起这盅蜜饯,便是辜负了他极大的信任,玷污了他内心高大得堪比珠穆朗玛峰的教主大人,讲真的,右护法你吹得太狠了,她有些招架不住啊。
在药碗与蜜饯之间踟蹰良久,她艰难地端起了那碗药,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当然……”
她按住了微微颤抖的手,将药送到嘴边,又瞥了一眼卫岑,这厮的眼神委实真挚,她只能屏住呼吸,一股脑儿地把药全灌了下去。
“……卫岑所言极是,区区一碗药,有何惧……嗝!”她忍住了反胃的沉痛,决定放飞自我到最后一刻。
孟思凉挑了挑眉:“那是自然,属下从未质疑过教主的实力。”
“本教主还得在这躺多久?”她问。
孟思凉笑了笑:“教主受的都是皮外伤,腿上的箭伤也不曾伤到筋骨,实乃万幸,平日里仔细些,不要让伤口崩裂,其他并无阻碍,且教主所炼之心法,只需每日调和一周天,便有活血化瘀之效,比寻常人好得更快些。今日属下与卫护法前来,是给教主送一件东西。”
说话间,卫岑便从景门外推着一把木轮机巧进来。
顾如许愣了愣:“……轮椅?”
“此物是兰公子做的,教主养伤期间,可以此代步,毕竟您失踪半月有余,教中诸多事务辄待处理,南华洲之事,光靠左护法给您一直挡着,也不是长久之计,何坛主已经回到阎罗殿了,该如何处置,还是教主您说了算。”卫岑道,“兰公子连夜赶制,送来教主屋中,还不曾为此物起名,既然教主称之为‘轮椅’,属下觉得甚好,不如就叫‘轮椅’吧。”
顾如许看着他温和的笑容,忽然觉得方才她即便是脱口来一句“制杖”,他也会觉得“此名甚好”。
所以说她这右护法本质上是个教主吹吗?
“教主还是先换身衣裳吧。”孟思凉在旁提醒。
她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衣物,以她在古装戏场多年跑龙套的经验来看,这八成是件中衣,晨间有些冷,她随手从木架上捞了一层帛纱勉强披着,方才劈了些砖头,溅得裙裾上一片灰尘,如此出门,的确不妥。
他一挥手,便有数名红衣婢女鱼贯而入,架着她回屋梳妆。
顾如许被按在铜镜前,看着镜子里,婢女解开了她随手绑的马尾,用木梳轻轻柔柔地给她整理这一头她看着都嫌烦的长发。
镜中人生得如罂粟一般,眼中似有若无的妩媚之色,不经意间便会让人为之心口怦然,连她自己都还没适应过来。
梳云鬓,点珠钗,胭脂霞色点绛唇,绮罗加身,轻纱拢袖,红颜绝色,只怕动心神。
不知是不是被这些姑娘们折腾得有些发晕,这样的场景,竟有一瞬间让她萌生出似曾相识之感。
她低头,看着自己涂上蔻丹的双手,突然有些恍惚,而这种熟悉感涌出来的似乎,她的心口便会没来由地疼起来。
细密如针扎般,轻轻的,却又无处不在地刺痛着。
直到她被收拾妥帖,起身之时,她好好打量了一下铜镜中的自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狼狈之时尚且不觉,只不过稍稍侍弄一番,祸国之色便再无法遮掩。
她僵在了那。
“教主,您怎么了?”身旁的侍女见她面色发沉,轻声问。
她深吸一口气,将慌乱之感强压下去。
这样一张脸突然间变成她的,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这顾如许真是当世妖孽啊,她开始羡慕那些清丽可人的穿越同僚了,如此张扬的容貌,便是想躲,都注定一生不得安宁。
她叹了口气:“……算了,走吧。”
既来之则安之,占了人家的身子,总得敬业一点,把戏做足了。连系统都让她放飞自我,随意发挥了,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再死一次。
还这个横死山野的姑娘一个潇潇洒洒搞事情的后半生,也算对得起她接受了她这个四处游荡的孤魂的恩情了。
婢女打开了门,春晖分外耀眼,林煦不知何时也到了,与卫岑等人一同跪在台阶下恭迎。
她被人扶着,踏出了那道门槛,炽烈的红衣比天光还要明丽,每一步,都如此踏实。
从死在枪口下到穿越成一代魔头,历经了伤痛与恐惧,在这一刻才终于切身感受到,她的后半生,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