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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驶入巷中,停在了布庄后门,顾如许在车上梳理了一番,下了车便让颜姒带他们去寻兰舟。
    颜姒将二人带到了厢房外,恰好碰上出来净手的兰舟。
    “如何了?”她立刻上前询问。
    兰舟顿了顿,将手放入水中清洗,答道:“伤都上过药了,暂且没有性命之虞,不过人还没醒。”
    闻言,顾如许稍稍松了口气:“如此便好,总算没白费功夫。”
    若是救回来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他们这一番折腾可就竹篮打水了。
    “我去看看。”说着,她便要往屋里走,却被兰舟拦了下来。
    “且等等。”
    “怎么了?”她回过头,却见他神色有些凝重,似是欲言又止。
    兰舟踟蹰良久,叹了口气:“阿昭,在你进去之前,我须得告诉你一件事。你真的不晓得自己这回救的是谁吗?”
    顾如许皱了皱眉:“我若是知道,一早便告诉你了,到了这个时候,何须对你还遮遮掩掩?”
    兰舟缓缓松开了手,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那你自己进去看看吧,你应当还能认得出他的。”
    顾如许疑惑地步入了屋中,沈虽白也跟了进去,在走进内室之前,她顿了顿,犹豫再三,才踏出了这一步。
    榻上的人依旧不省人事,他静静地躺在那,只有半张脸还算完好,另外半张脸兰舟已经上了药,纱布下渗出的血色丝丝缕缕,不难想象出这伤口是何等触目惊心。
    他的头发和衣衫都被打理干净了,熟悉的面容令顾如许浑身一僵,这双腿也仿佛有千斤重。
    她几乎是瞬间红了眼眶,泪水刹那便止不住地往下掉,艰难地走到他身边,颤抖着握住了那只遍布伤痕的手。
    沈虽白显然也认出了此人,难以置信地站在她身旁。
    她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发软,站也站不住,只能蹲在榻边,紧紧握着那人的手,仿佛只要一松开,便再也寻不回这样一个人了。
    沈虽白还是头一回见她哭成这样,气儿都要喘不上来了。
    这一次的涉险,她应当十分庆幸吧。
    他如是想着,目光落在榻上之人身上。
    谁能想到呢,五年前就该死在顺天门下的人,竟然还活生生地存在于世间。
    宁国府世子顾铎,曾是何等鲜衣怒马,举世无双的少年郎,与眼下几乎如同废人般的男子判若两人。
    可顾如许和他,又岂会认错?
    兰舟走了进来,见她如此,也在意料之中了。
    “我昨日便认出他来了,却不知该如何同你说,若非亲眼所见,我也是不信的。”他叹息道,“武功尽废,他日后可能再也不能习武骑马了,这样的伤势,怕是要调理好些年。”
    “我哥哥怎么会变成这样……”她哽咽着问他。
    “铎世子身上,有不下百种刑具留下的痕迹,恐怕是遭受了许久的严刑拷打。”兰舟道,“你们先出去罢,还需施针,世子若是醒了,我便让人去知会你一声。”
    顾如许脑子里全是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遍体鳞伤的顾铎,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如何走出这间屋子的,回过神来,正坐在庭院的台阶中,身下还垫着沈虽白的外袍。
    “地上凉。”他正望着她温柔地笑。
    此时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想冷静一下头脑,可是一想起顾铎方才的样子,她就想哭。
    “我以为他死了……”她将头埋进臂弯间,浑身都在发抖,“我亲眼看着刽子手落了刀,看着所有人人头落地,我以为只有我一人了……”
    沈虽白伸出手,轻轻地抚着她的发:“看来是有人将铎世子掉了包,那日在顺天门下见到的,多半是个替死鬼。”
    “我明明在束州就见过他了,我还跟他说了话,看着他在那受苦,居然都没有认出来……我居然丢下他不管!”回想起当初在束州时,她拿走了护国令,在救人与逃走之间选择了后者,她就后悔不迭!
    若是那时候她拼了命将他救出来,他说不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居然丢下了自己的哥哥……”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凌迟一般地疼。
    那是她亲哥哥啊……
    一直护着她宠着她,全天下最好的哥哥啊……
    他曾是楚京城中人人羡艳的少年,是多少姑娘的梦里人,他一笑,天光都要明媚几分。
    可方才兰舟告诉了她什么——
    武功尽废,日后可能都要靠喝药调理度日才能活命。
    当年名扬楚京,那个白马银枪的紫衣少年郎,再也不能习武了……
    沈虽白轻轻抱住了她,听着她懊悔不已地在他怀中无助地哭。
    “我的哥哥,他那么好……他那么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拿什么跟殿下交代!……”
    裴瑛到现在还不知他们救下的人是谁,原本心上人活着回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可现如今,她要如何告诉裴瑛,她的哥哥——已经废了。
    沈虽白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至少世子还活着,无论如何,你已经将他救了回来,便还有弥补的机会。”
    “我怎么弥补他……我到现在才发现他还活着!……”她懊悔得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到一年前的束州,哪怕要她拼上性命,也会将他从长生殿救回来。
    “没事了,没事了……”他紧紧抱着她,只怕她自责太过,不知如何是好。
    这些年,她和太子相依为命,带着血海深仇,披荆斩棘才回到楚京,顾铎的出现,在她意料之外,却是能填补她心中血缺憾的一笔。
    他怕的不是前路险阻,不知远方,而是那个曾在梨花树下,一笑惊艳了他一生的姑娘,再也回不来了。
    “沈虽白,我真的救回他了吗……”她到现在还觉得这像一场梦,哪怕已经紧紧攥在手里了,却还是忍不住怀疑。
    沈虽白叹了口气,温柔地笑了起来:“嗯。”
    她悄然无声地抱住了他的腰,将脑袋埋进他胸口,吸了吸鼻子。
    “你先别动,让我抱一下,我现在心跳得厉害……”
    她的手局促不安地捏着他背后的衣裳,不敢闭眼,也不敢动弹。
    生怕这就是一场梦,她没有救回任何人……
    沈虽白便由她一直抱着,不知过了多久,才感到腰上的手松了些,却并未放开他。
    “你怀里太暖了……”她咕哝着,“我好几日没安稳地合一会儿眼了,能不能让我睡一会儿?”
    “嗯,睡吧。”他温声道。
    “你不会是假的吧……”她迷迷糊糊地问。
    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她释然一笑,终于合上了眼。
    沈虽白卷起斗篷,将她裹了起来。
    ……
    顾如许再次睁开眼,正躺在布庄的厢房中,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被子,屋中烧了炉子,暖烘烘的,叫人犯困。
    她扭脸一看,就见床边哈士奇乖巧坐,一双湛蓝的狗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亲爱的壮士,您睡醒啦。”
    她揉了揉眼,才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你怎么在这,沈虽白呢?”她隐约还有点印象。
    哈士奇欢快地摇着尾巴:“他将您抱回屋里之后,便回郑府去了,都走了好一会儿了。”
    “是吗……”她看了看外头天色,的确不早了,“你不待在公主府,来这做什么?”
    “太子回去拿了些药,我偷偷跟着马车出来的。”它一脸骄傲,“您放心,没让长生殿的人发觉,我机灵着呢!”
    她一怔:“兰舟回公主府拿药了?”
    “是啊,毕竟民间的药铺,可拿不到太医院的名贵药材。”
    “这么说……我哥哥还在这?”她有些迟疑。
    “那是自然!”哈士奇道,“恭喜您完成了任务,成功救回了世子顾铎。”
    她僵了僵:“……这个任务,就是为了让我去救尚在人世的兄长?”
    它点了点头:“看来正是如此,不过顾铎眼下还没醒,太子正在为他施针救治。”
    话音未落,它望见顾如许坐了起来,朝它伸出了手,下意识地一哆嗦。
    本以为自己这顿揍是跑不了了,却不曾想,她竟然将它抱了个满怀。
    它猝不及防地怔住了:“壮,壮士,您不会真的要把我炖狗肉了吧……”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它由衷不安。
    然耳边,却忽然传来她一声“谢谢”。
    在这之前,她根本想都不敢想顾铎还在人世,不如说她早就放弃了心存侥幸,这血海深仇,便由她一人来背,他日洗雪沉冤,也算是对他们的一个交代。
    若不是系统坚持让她听从自己前世的遗愿,她恐怕永远也想不到,那个人会是顾铎。
    她头一回,对着个成天给她找麻烦,有事没事就坑她一把的穿越系统,由衷感激。
    哈士奇靠在她肩头,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叹息道:“帅气又可爱的随机穿越系统在这恭喜亲爱的壮士,终与亲人团圆——您终于,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她洗漱了一番,换了干净的衣裳,让人给公主府那边报了个平安,但暂且会留在千金布庄。
    晚饭前后,她带着知烟去柴房见了朝矜。
    经知烟指认,正是毒鬼本尊。
    朝矜已经清醒过来,见到二人,顿时警惕。
    他难以置信地望着知烟:“你……你不是死了吗!……”
    知烟笑了一声:“是你们认为我已经死了吧。”
    他看了看她身旁的顾如许,恍然大悟:“你背叛长生殿,就不怕殿主降罪?”
    “她没有背叛长生殿的时候,你们那位铁石心肠的殿主就想斩草除根了,她还怕什么?”顾如许替知烟说了句话,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知烟莞尔一笑:“希望顾教主与朝先生谈得来。”
    说罢,她便退了出去。
    柴房中只剩下顾如许与朝矜二人,她回过头,冲他意味深长地一笑。
    “毒鬼先生,还认得本座吗?”
    名震江湖的红影教女魔头,朝矜如何会不认得,况且他还与她旧怨颇深,她既然将他绑来此处,恐怕不是来同他秉烛夜谈的。
    他下意识地想拿出自己身上的毒药,却发现身上什么都没有,不由诧异。
    “别找了。”她勾了勾唇角,“你以为本座会让你留着那些玩意来对付本座吗?”
    早在他浑浑噩噩之时,她便命人将他身上所有的毒药都搜走了。
    困住了豺狼,焉能留下爪牙?
    “看你这眼神,似乎是不相信本座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你面前啊。”她缓缓道,“当初你趁本座不备,给本座下毒,害得本座身负重伤,仓皇而逃,这笔账,本座好像还没同你算。”
    他的手脚并未受限,眼见势头不妙,意图跳窗而逃,才迈出一步,就被顾如许绊倒在地,一脚踩断了他右腿腿骨。
    “啊!——”他痛得冷汗涔涔,回头却见她面无波澜,似乎不过是踩中了路边一只蝼蚁,眼神冷到了极致。
    “本座是来审讯于你的,你这般不识抬举,可对得住本座的耐性?”她见他目露不服之色,毫不客气地又踩断了他左腿的骨头,而后,才缓缓退开。
    “想清楚了该如何跟本座说话,便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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