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将影刚从军中回来,今日为边关布防图泄露一事,他爹似乎已经同陛下谈过了,若是那图当真落在了怒图人手中,岳家军近来便要赶赴边关,严加防范。
听闻天牢那边前两日走了水,刑部那边正手忙脚乱地修缮,犯人倒是安然无恙,似是狱卒打盹时疏忽职守,打翻了烛台。
但两日他走在楚京街头,却发现羽林卫多了起来,瞧着是在城中巡视,但又像是在找什么人。
此景,他头一个担心的,便是顾如许他们。
公主府那边近来似乎也有些不对劲,也没再见过顾如许和太子出入,连林煦和季望舒都不知所踪,公主府里传出的消息是长公主殿下身子不适,明华公主去了几回,御医也去瞧了瞧,这病始终拖沓着。
他猜测顾如许他们应当还在城中,只是不知身在何处,沈虽白那边也不便多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爹那边,对宁国府的案子一如既往避而不谈,他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说到底让岳家搅进这趟浑水里,究竟是对是错……
他正欲去铃兰苑看看,却忽然觉察到什么,在院门前停了停。
“来都来了,躲什么?”
他偏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拐角。
半响,林煦从墙边走了出来,静静地望着他。
“来看溪明的?”岳将影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你这鬼鬼祟祟的,就不怕被府中护卫当刺客抓起来。”
林煦默了默,淡淡道:“恰好经过。”
这话说得岳将影都要给逗乐了:“都到铃兰苑门外了,你这‘恰好’还真够费劲儿的。”
林煦缄默不语。
岳将影朝院中望了一眼,道:“溪明的伤势好得差不多了,就是一直心事重重的,我听绿芽说,你除夕那晚带着她出门后,回来就这样了,你带着我妹妹出去胡闹我暂且不计较,但你俩究竟发生什么了?”
林煦略一沉吟:“一点私事罢了。”
闻言,岳将影眉头一拧:“私事?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进去?”
“天色已晚,男女有别。”他平静道。
岳将影眉心一跳,懒得再同他争辩下去,问两句也就罢了,还能真帮着外头的猪蹄子拱自家的白菜不成?
“顾如许和太子殿下如何了?”
林煦看了他一眼,迟疑片刻,道:“平安无事。”
“前几日天牢走水,该不会跟你们有关吧?”倒也不是他疑心重,只是顾如许那死丫头,但凡周围发生点什么事儿,十有八九都能跟她扯上关系。
林煦半天不答,他便懂了。
“你们可真不嫌事大啊!……”天牢都敢下手,他想想都替他们捏把冷汗。
“长生殿和羽林卫已经开始怀疑教主和公子进了楚京城,近日教主和公子的行踪须得隐秘,暂且不会露面。”林煦道。
岳将影想起了街上巡视的羽林卫和禁卫军,心头一沉。
“多加小心罢,宁青执不找到你们,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不过一晃神间,林煦便不见了。
望着铃兰苑中的灯火,岳将影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
……
翌日,城门开,出入城门的百姓陆陆续续地涌了过来,在城门下接受盘查。
一辆马车被守卫拦了下来,在守卫的喝斥下,马车上走下一个样貌平平的灰衫男子,男子下车后,守卫掀开车帘,望见车内还坐着一个年迈的老翁,形容枯瘦,站起来都颇为费劲。
灰衫男子上前道:“军爷,这是草民的老父,身子不大好,今日是要出城去平月山上香的,还望军爷行个方便。”
一面说,一面从袖中掏出一贯钱财来,递了过去。
守卫不动声色地接过,绕着马车看了一圈,便挥手放他们离去了。
马车驶出楚京城,沿着官道渐渐靠近平月山,车中人伸手掀起半面帘子,看了看正在驭马的灰衫男子,唤了声“阿昭”。
顾如许揭下人皮面具,对他道:“已经走远了,暂且能放心了,哥,可有感觉哪儿不舒服?”
顾铎伤势未愈,若不是急着取回护国令,她本想再等几日的。
顾铎摇了摇头:“不妨事,还是快些去法源寺吧。”
“拜帖我已让人送到慧明方丈手中,我们一会从侧门入内。”即便出了城,她也不敢有丝毫掉以轻心,司菀和阮方霆的眼线已经遍布楚京,难保平月山那边没有人盯着。
马车驶上平月山,绕到法源寺侧门,慧明方丈早已安排了一位僧人在此迎候,待他二人下车,便带去见方丈。
慧明的禅房,在法源寺后院深处,僻静幽然,正适合虔心礼佛。
推开了门,屋中香茗初泡,沁香怡人。
僧人为他们关上门,便退下了。
坐在案边的慧明方丈,即便已年过七旬亦容光满面,倒是比他们这些晚辈更为精神抖擞。
见顾如许扶着顾铎进来,他便站起身来,对他们合掌道了声“阿弥”。
顾铎淡然一笑:“方丈大师,许久不见。”
慧明已是颇为感慨:“一别五年,世子能死里逃生,实乃大幸。”
“幸得佛祖庇佑,我才能与大师再度重逢。”
慧明的目光落在一旁的顾如许身上,不由疑惑:“这位姑娘,贫僧与你近日是否见过?”
顾如许微微一笑,道:“多谢那日方丈大师为弟子解签。”
如此一说,慧明便想起那日跟在郑夫人身边蒙着面的小丫鬟了,直道缘分。
顾铎看了她一眼,对慧明道:“大师,此乃舍妹,阿昭。”
闻言,慧明倒是吃了一惊。
顾昭从前也曾跟着宁国公前来进香,只是那会儿她不过是个垂髫小儿,与眼前娇媚的女子判若两人。
“阿阿弥陀佛,果真是女大十八变。”慧明笑着同她行礼,“见过郡主。”
“方丈客气了,我如今只是个庶民,无需多礼。”顾如许忙道,扶着顾铎去那边坐下。
慧明看着他步履踉跄的样子,不由担心:“世子似乎……憔悴了不少。”
顾铎莞尔:“能活下来已不易,这伤还需养伤好些时日,劳大师挂心了。”
“世子带伤前来,是为了取回那样东西吧?”
顾铎点了点头:“当年将东西交托给大师,没有想到一托便是五年,既然我已活着回来,是时候将此物取回了。这些年,多亏大师保管此物,才使其没有落到别有用心之人手中。”
“阿弥陀佛,贫僧不过是将其放在禅房中放了五年,倒也并未做些什么,所幸不负世子之托,终等到了这一日。贫僧这就去取来,请世子和郡主稍等片刻。”
他转身走入内室,打开了柜子最底层的暗格,取出一只锦盒。
他再度从内室中走出时,手中还拿了些疗伤的药,一并放在了他二人面前。
“阿弥陀佛,贫僧这没有什么能帮得上世子的,这些药倒是对皮肉之伤颇为有效,世子拿回去用吧,这盒子与钥匙,今日也完璧归赵。”
“多谢大师。”顾铎的手轻轻按在那只锦盒上,这只盒子,与他五年前交给慧明时并无二致,甚至连锁都没有动过一下,“方丈大师难道就不曾好奇过,这里头装的是什么吗?”
慧明合掌,微微颔首,平和道:“贫僧早已脱离凡尘,不问世事,一心向佛,世子将这只锦盒交托与贫僧后,贫僧便一直将其收在柜中,正所谓非礼勿视,非礼勿闻,非礼勿言,不该贫僧知晓的东西,贫僧便不知,以免徒惹是非。”
在接过那只锦盒之时,他便晓得,这不是一个出家人应当去看的东西。
不知,反倒不畏,也无需在佛祖面前口出诳言。
于他,于这座寺庙,于铎世子,便是最合宜的。
顾如许上前,将盒子收好,二人小坐片刻,谈了些陈年旧事,便起身告辞了。
临行,慧明赠了他们一句话。
苍生为重,慈悲为怀。
个中深意,耐人寻味。
顾如许重新为顾铎乔装了一番,二人易容之后,混在往来百姓之间,得以顺利回城。
千金布庄中,兰舟已等了他们一日,颜姒来报,二人安然无恙,他方才舒了口气。
顾如许与顾铎回到后院中,同他说了今日始末,将锦盒放在桌上。
屏退了左右后,顾铎亲手将锦盒再度开启,一枚雕刻着五爪青龙的墨色护国令就置于其中,令牌下的穗子已然陈旧,玉珠却依旧莹润。
他将其取出来,递给兰舟:“殿下,这便是当年先帝交托与我的另一枚护国令。”
见状,顾如许也将自己身上那枚取出来,与之摆在一处,二令本是一体,合之则成一令。
看着两枚令牌相扣的那一瞬,顾如许觉得自己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似乎也一并落了地。
回想起一年前,她在系统的“连哄带骗”下,与长生殿争夺这令牌,那会儿却是万万没想到,会有今日。
这世间的因缘际会啊,真是说不出的微妙。
一步之差,千里之别。
所幸她当初没有扬长而去,让这枚令牌落在阮方霆手里。
“有了这两枚护国令,便能请出先帝遗旨,但外祖眼下在儒林阁,身边都是司菀的人,如何能接近他?”拿到了护国令,如何与司筠见上一面,也是并非易事。
儒林阁早已不是当初聚天下贤才的地方,里外皆有羽林卫把守,以他们眼下的处境,一旦露面,便有被捉住的风险,贸然行事,只怕会恰好如了司菀的意。
“此事急不得,司菀既然没有拿到两枚护国令,外祖绝不会交出先帝遗旨,司菀这五年都只敢将外祖软禁于儒林阁,想必是有所忌惮,但保不齐逼到绝路,会对外祖下狠手,查明真相需与此事一同进行,文慧上奏之时,务必要将外祖救出来。”顾如许道。
顾铎点了点头:“阿昭说得没错,眼下司菀和长生殿都还不知我们已经拿到了两枚护国令,只急于找出我们的下落,儒林阁那边多半会有所疏忽,须得仔细谋划,确保万全。”
兰舟将两枚护国令一并放进了锦盒中,妥善收好,问及天钦府那边的消息,顾如许尚未收到沈虽白的回音,看来还要等上几日。
与此同时,司菀在宫中迟迟没有收到任何顾昭和裴君彦的消息,被劫走的顾铎和朝矜也音讯全无,心中不免烦躁,迭珠奉上的热茶,都被她挥翻了。
秀仪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惹得她如此不快,却也只能喏喏地伺候着,以免一不小心触了霉头。
宁青执入宫觐见,也带来了乔装之后混入羽林卫的阮方霆。
司菀看了他一眼,便让这屋中的闲杂人等都退下了。
“可有进展?”她问。
阮方霆眉头紧皱:“顾铎离开天牢后,便不知所踪,我已让现在楚京的杀手搜查附近的几条街,暂且没有什么线索。”
知烟不在之后,他便失了玲珑坊的情报,眼下只能沿街搜寻其下落,须得多费些功夫。
“又是‘不知所踪’!”司菀竭力压抑着怒火,“顾铎万一已经落在了裴君彦和顾昭手里,护国令也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你们可晓得哀家已经心急如焚!”
“娘娘恕罪。”宁青执道,“末将已经增派人手,严密监察城中动静,定能找到钦犯。”
司菀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明钰极有可能暗中协助他们藏身,只是哀家眼下还没有证据,动不了这个长公主,务必尽快将人找到。”
“是!”
“长生殿那边……便去盯着儒林阁附近吧。”她思虑之后,对阮方霆道。
“你担心他们若是拿到了护国令,便会去拿先帝遗旨?”
“遗旨的事,应当并未外泄,但顾铎却是晓得的,一旦拿到了遗旨,便更难对付裴君彦和顾昭了。”
他默了默,道:“我明白了。”
她叹了口气:“你近来,是不是对哀家有什么不满?”
他一僵:“不曾。”
“天钦府择了一个黄道吉日,阮逍这月便会出嫁,此事已经定下来了,你还想哀家如何?”
阮方霆顿了顿,平静道:“……我想回去看一眼。”
闻言,司菀眸光一闪,沉默了良久,终是让了一步:“不可让人发现你。”
他垂眸苦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