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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家被三族被斩首那日,顺天门下,聚集了不少百姓,听闻其罪行,纷纷唾骂,囚车经过前街时,甚至投来了不少臭鸡蛋烂白菜。
    难以想象,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阮家,转眼间便落到了这步田地。
    沿街的茶楼上,顾如许与兰舟坐在窗边,透过半扇窗望着阮家人被一个接一个地押上法场。
    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她神色淡淡地望着顺天门下。
    当年就是在这,她亲眼看着顾家九族被斩首示众。只是那时与阮家过街时不同,夹道的百姓望着一辆辆囚车驶过,却是鸦雀无声。
    “你觉得阮方霆会在人群中吗?”兰舟问。
    顾如许缓缓扫过楼下的百姓,人多且杂,一时间也望不见什么可疑之人。
    “怎么,你担忧他会来劫法场?”
    兰舟冷笑一声:“便是他有意,宫里那位一断然不会允许自己手下的人这般鲁莽。”
    司菀行事谨慎,若能保得住阮家,便不会看着他们被送上法场,换言之,阮家人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阮家已然是司菀的弃子。
    即便阮方霆是阮家的嫡子,事后弥补已是她能做出的最大妥协了。
    这一回,傅云月和天钦府算是把阮家彻底逼进了死胡同,莫说司菀,就连裴君怀都顶不住这满朝的压力,要不是司菀求了几句情,此外念及还有个平阳公主,阮家何止连坐三族?
    他二人静静地望着法场之上,战战兢兢地跪着的阮家人,待令牌落下,他们便要人头落地,到了这个时候,人心都崩溃了,法场上不断传来哭喊声和求饶声,再度让顾如许想起了那一日的光景。
    刽子手手起刀落,血溅五步。
    天光正盛,却冷得人背后发凉。
    此后数日内,无人敢提阮家,士族们心有余悸,暗地里的营生也收敛了不少。
    而阮家没落之后,原本在城中的长生殿杀手,似乎也少了许多,顾如许这边,彻底没了阮方霆的下落。
    诚然晓得他因阮家的事,多半被司菀伤了心,但此人心思多变,总归还是要防范一番的。
    朝中,裴君怀始终没有打消对郑承的疑心,在岳琅的旁敲侧击之下,反倒愈发存疑,渐渐开始将右丞手中的权力分到左丞乃至岳琅手中。
    尽管他依旧忌惮着岳琅会成为下一个顾昀,但比起一个尚未露出任何端倪,且在京三载不争朝夕的岳琅,他眼下更为担忧的,是这个极有可能私藏了当年的边境布防图,欺君罔上的郑承。
    依岳琅之言,布防图应当已经被送出了一半,边关那边,迟早要派岳家军前去镇守,而另半张图至今下落不明,倘若真的被郑承藏了起来,即便他下令搜查郑府,也不定能立刻找到,反倒会逼急了郑承,让他生出孤注一掷的念头来。
    若是另外半张图也落到了怒图手中,大周边关危矣。
    为今之计,还是逐渐将其架空,徐徐图之为上。
    图纸的下落,眼下已交由岳琅暗寻。
    裴君怀的作为,在郑承眼中就不知这么简单了。
    当年司菀谋害先帝,嫁祸司皇后和太子,将通敌叛国的罪名扣在了宁国府头上,种种作为他私下里都是晓得的,为了保命,才一度装作愚钝,暂且为她所用。
    但以司菀的性子,迟早会对他下手,而裴君怀的性子显然承袭其母,只要有所怀疑,便会不遗余力地将他逼入绝境。
    他本想用半张布防图换取怒图的信任,手里这半张则留到要逃出楚京时作为筹码,换得后半生的安宁,却没想到会在送图时出了岔子。
    阿娑朵朵的事,引起了裴君怀的怀疑,照这样下去,迟早会牵扯到他头上。
    不,怕是已经牵扯到他头上了……
    近来这一连串的事,发生得可太过凑巧了,简直就像是有人在背后刻意安排一般。就连阮家的事,都仿佛在警告于他,难道是陛下和太后?……
    他独自在萍心斋中想了许久,愈发怀疑裴君怀和司菀在他身边安插了细作,若非如此,怎能抓得住阿娑朵朵?
    若是陛下和太后,这一切就说得过去了,只是,他身边的细作,究竟是谁呢?
    正巧秦氏前来送茶,见他脸色不好,便问了几句。
    “妾身听闻老爷近日在朝中不大如意,可愿与妾身说说?”
    话音未落,郑承的脸色便沉了沉,看向她:“你从何得知朝中的事?”
    秦氏晓得他近来有些疑神疑鬼的,忙解释道:“您前几日与白先生说话,曾提了几句,妾身恰好来送些茶点,无意听见了。”
    郑承皱了皱眉:“是吗?”
    “无论发生什么,妾身都是站在老爷这边的。”秦氏只怕他怀疑到自己身上,再三起誓。
    郑承犹豫了片刻,冲她挥了挥手:“先退下吧,妇道人家今后休要再问这等事。”
    “……是。”秦氏哪敢继续争辩下去,放下了茶,便匆匆退下了。
    回到屋中,恰好郑洵来请安,见了儿子,她这才舒了口气,眼中也多了一抹笑意。
    郑洵上前问安,见她脸色不大好,便顺口问了句。
    秦氏让他进屋说话,命婆子关上半扇门,待坐下,才谨慎地叮嘱道:“这几日可千万别去你爹面前触霉头,朝中发生了一些事,你爹正怀疑府中藏了细作。”
    “细作?”郑洵面露疑惑,“为何咱们府里会有细作?”
    即便郑府得了圣宠,官居高位,也不至于安排个细作进来吧?
    秦氏摇了摇头:“说来话长,这其中应是另有隐情,虽不知是你爹多疑了还是真有此事,总而言之,你近日老实一点,切勿惹怒你爹。”
    郑洵诧异:“我是爹的亲儿子,您在爹身边这么多年,爹难道连我和您都要怀疑?”
    秦氏叹息道:“自从夫人去世后,老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多疑多心,近来更是担心有人背叛了他,或许挨过这段时日就好了吧……”
    郑承的怀疑,也让她不敢多问什么,前些日子被禁卫军抓入天牢的那个胡姬丫鬟,听闻已经死了。
    她虽不知为何偷盗之罪要劳动禁卫军抓捕,短短数日人竟然染病而亡,但她隐隐觉得这事儿十分蹊跷。
    前些日子,她也留意到郑承与那丫头隔三差五地便会在书房见面,本想着老爷可能对这女子上了心,她还打算张罗张罗,将人纳入房中,伺候老爷,哪成想这新裁的衣裳还没做好,人就进了天牢,那日禁卫军突然闯入,可让她吓了一跳。
    得知那女子被禁卫军带走后,郑承的脸色便不大好看了。
    她原以为他在介怀自己的人被这么带走,然这几日却越发觉得没这么简单。
    一连数日,郑承噩梦缠身,时常在半夜惊醒,连秦氏都因此颇为疲惫,即便泡了安神茶,也收效甚微。
    朝中,裴君怀逐渐开始给郑承施压,郑承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少,人也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时常试探府中门客与身边亲近之人,弄得府里人心惶惶,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个中缘由,也只有沈虽白晓得。
    他这几日暗中探查郑府各处,却依旧没能找到剩下的那半张图,不过既然郑承已经被逼到了这等地步,带着另外半张图离开楚京也是迟早的事。
    他须得在布防图被送出楚京之前,将其掉包,再告知十一他们。
    但郑承这边如此多疑,只怕没那么好对付,必须让他全然信任于他,才有机会拿到那半张布防图……
    就在他绸缪着如何让郑承信他之际,郑承的疑心已在重压之下变得更甚,他借此机会,游说于府中其他门客之间,旁敲侧击,令他们动了明哲保身的心思,没多久,便陆续向郑承请辞,离开了郑府。
    郑承并未挽留,此时离去之人,恰好能让他打消一些多余的疑虑,便于清查府内上下,找出那细作。
    然折腾了多日,也依旧没有任何发现。
    日复一日的噩梦与踟蹰之下,郑承看谁都觉得会背叛自己,甚至为一点小事,动手打了郑安,喜怒皆在一念之间,稍有不顺心之处,便触得雷霆大怒。
    从五日前开始,每一日都会有下人送一盅汤水到各个院落,出了郑洵和郑安之外,所有人都要喝。
    听闻是郑承赏赐的,沈虽白当即便警觉起来,喝汤之前,先服了一枚顾如许之前给的解毒丹,喝汤时,又趁着那下人不留神,留下了一点,让身旁的暗阁弟子带出去查。
    此毒送到千金布庄,兰舟不到一个时辰便验了出来。
    是柔然花。
    虽说下得不多,但若是连服半月,人便会渐渐虚弱下去,没有解药,寸步难行,最后暴毙而亡。
    尽管之前给了沈虽白一瓶解毒丹,但顾如许总是有些不放心,兰舟便顺着她的意思,又配了一瓶解毒的药,让暗阁弟子带了回去。
    “郑承如此多疑,看来沈虽白不宜在那久待了。”顾如许想到他眼下可能面临的处境,就觉得胆战心惊,本以为郑承再怎么样,也只是盘查一番,却是连柔然花都用上了。
    林煦的眼睛,便险些毁在这种毒上,她不敢想象沈虽白要是也着了道,可怎么办。
    “眼下你我可没有闲工夫时时留意他的情况。”兰舟郑重道,“天钦府那边傅云月已取得了文慧的信任,正私下侦办宁国府案,我们要做的,应是暗中协助,找到合宜的机会,最好能与文慧见上一面,让他站在我们这边。”
    “殿下说得不错。”顾铎点了点头,“子清不是三岁孩童,做事自有分寸,他既然承诺了会将另外半张布防图找到,也会在我们动手之前将郑承留在楚京,想必有他自己的打算,你应当多相信他些。”
    顾如许扶着额一阵头疼:“我晓得,可……”
    可她就是担心啊。
    这与他武功高不高强,脑子好不好使一点关系都没有,只是她见不着他,就忍不住牵肠挂肚的。
    尽管她听从了系统和顾铎的劝告,选择了相信他一次,但相信归一码,放不下又是另一码啊!
    她叹了口气,为今之计,只有快些解决眼前的事,好让他早点离开郑府了。
    ……
    而此时,沈虽白已是府上仅有的一位门客,平日里也时常与郑承在萍心斋中议事,至少在秦氏等人眼中,他才是这府上郑承最为相信的人。
    然沈虽白心里清楚,送到东院的汤,一日都不曾断过,郑承再信他,也还是有所防备。
    不愧是能扳倒顾家的人,心思之缜密,着实难应付。
    这夜,暗阁弟子照例去后院打水,而他则坐在案边佯装看书,暗暗思索着今日该去哪儿找布防图。
    这座郑府,他已经找了大半地方,剩下的便是郑承时常出入的书房与府中佛堂了,书房那边得先想法子将外头的暗卫引开,今晚先去佛堂那边找找吧。
    思虑之际,忽觉暗阁弟子许久都不曾回来,便起身出去看看,却发现门窗竟都被人上了锁,不由心头一紧。
    他叩了叩门,门外依稀有脚步声,却无人应他。
    窗子不知何时也被抵住了,他退了几步,凝神细想。
    这几日,他试图出府,却总是被府中管事以种种借口阻拦,若没有郑承的授意,几个下人,是万万没有如此胆量放肆的。
    今夜之事,让他联想到了这几日愈发疑神疑鬼的郑承,今日在萍心斋中,郑承问过他,何为心腹。
    他只道是推心置腹之人。
    郑承却不以为然,言之“心腹”则如自己的左膀右臂,自己若不能控制,终有一日会被自己的臂膀所伤,能在自己掌控下的人,才能称之为“心腹”。
    如今想来,这句话就是在对他说的。
    郑承要将他收为心腹,仅仅靠试探得来的信任,现今已并不足以令他放下戒心了。
    四面的窗纸被竹管接连捅穿,浓烟滚滚而入,十分呛人,还掺杂着一股奇异的淡香,与他之前在汤水中闻到的气味如出一辙。
    是柔然花烧出的烟!……
    他忙将帕子塞入桌上茶壶中浸湿,捂住口鼻。
    柔然花他早有耳闻,若只是自然绽放在路边的花朵,闻上几日只会偶感不适,体虚乏力也需好些时日,闻之三月,才会危及性命。
    但若是用花粉焚烧,其毒性便会剧增,他虽服下了解毒丹,依旧被毒烟呛得双目生疼。
    郑承此举,多半是为了用柔然花的毒彻底将他控制在他掌中,眼下还未曾找到那半张布防图,他绝不能暴露自己身怀武功,只得咬牙忍耐。
    眼前浓雾弥漫,他呛入了几口,登时觉得喉中如火烧一般,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揉一揉,复又清晰,没过多久,又陷入浑浊。
    窗上的竹管悄无声息地退去,门窗也能打开了,沈虽白艰难地扶着墙,摸到门边,将门打开,去廊下透气。
    眼前的路模糊不清,这双眼疼得几乎要裂开,就连伸到眼前的手都看不清了。
    院外忽然传来“抓刺客”的喊声,而假扮成顾如许的那位暗阁弟子却迟迟未归,他放心不下,便硬撑着出去看看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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