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郑承再三叮嘱,途中他不得打开锦盒,他还是将其打开了,里头除了那半张假的布防图之外,还有一封信,信是郑承写给怒图人的,希望能尽快送他出城。
只他一人。
如此看来,今晚,他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他将锦盒盖上,等着马车缓缓停下,再掀开车帘,车夫已经不见了。
四周一片漆黑,他抱着锦盒下车,望见不远处路边的一块青白山石旁,隐约站着一人。
那人披着斗篷,若不是觉察到他的气息,一时半会儿还真瞧不见他。
沈虽白定了定心神,走了过去。
那人见他过来,转过头来用略显生硬的汉话低声问了句:“是郑大人让你来的?”
他点了点头,将手中的锦盒递过去:“这是大人让我转交与阁下的。”
那人接过锦盒,打开来看了眼,点了点头:“回去转告郑大人,明日这个时辰,我们会派人在这接应他离开。”
说罢,便带着锦盒走进了林中,消失在沈虽白面前。
沈虽白回到马车边,车夫依旧迟迟未归,他舍了马车,往回走。
一更已过,今晚是回不了城了,四周的寒气渐渐漫了过来,他暗暗收紧了袖下的手。
又走了一段路,之前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暗卫终于围了上来。
他略略一顿,平静地望着四周手持兵刃的暗卫,清寒的月光下,锋芒逼人。
他忽然一笑:“大人派你们来,是接应我回城,还是杀我灭口?”
暗卫迟迟不答,只是将手中的刀锋,指向了他。
如此,他便了然了。
“看来是后者。”
话音刚落,身后便突然刺来一刀!
血随着抽刀喷溅而出,荒无人烟的郊岭,弥漫着杀气与血腥。
暗卫奉郑承之命杀人灭口,便是要这世间再无此人,他们早已试探过他的武功,如此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便是再聪明,也当不下杀身之祸。
“怪只怪你知道得太多。”为首之人看着他缓缓闭上双眼,温热的血渐渐在夜风中凉透,他俯下身探了探他颈边脉搏,确信他已无声息后,才稍稍松了口气,“将人装进棺材,埋到林子里去。”
“是。”几名暗卫拖走了沈虽白的尸体,将其装进后头早已准备好的一口粗糙的竹木棺材中,抬去林间深埋了。
而后,他们便带着方才在旁偷听到的怒图人的口信,离开了此处。
一夜将明,晨曦穿过叶隙,照在林间,微风拂过,悄无声息。
楚京城的大门,开了。
今日的楚京城,颇为热闹,因着太后寿辰,官差们还分发了一些寿点给附近的百姓,举城同贺。
宫里一早便忙活开了,宫人们上下打点着,午时过后,太官署便要开始准备寿宴的菜肴,禁卫军在宫门下巡视,王亲贵胄们也陆续入宫了。
双懿殿中,秀仪姑姑取来了新做的襢衣,上绣百鸟祥瑞,领上金丝连玉珠,腰悬翡翠禁步,臂挽绛色丝帛,华贵不可逼。
迭珠仔细地为司菀梳髻,金燕为簪,锱铢点钗,便是已年过不惑,这容颜也依旧当得一句羞花闭月。
司菀静静地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抚了抚渐生暗纹的眼角,妆奁旁摆着一只锦盒,是今早摆在她枕边之物。
她晓得,是阮方霆送她的生辰之礼。
阮家的事,多少还是让他与她生了嫌隙,这几日若非她召他到跟前,他便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了。
但她的生辰,他却是年年不忘。
不知怎么的,她昨夜梦到了多年之前的事。
那个年少不识愁滋味的自己,在兴安桥边,望见了凯旋的大周最年轻的将军,他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夹道相迎的百姓,爽朗一笑。
那笑容傲然恣意,比天光还要绚烂,在她心上烙了下来。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她能想起的,是那一日的光景。
“娘娘,今日的耳坠子,您属意哪一对?”迭珠的声音,将她的神拉了回来。
她偏头看了看已经捧到面前的三对金雕玉琢的耳坠,迟疑了片刻,打开了桌上的锦盒,里头摆着的,是一对红玉雕成的芙蓉花耳坠。
“就这对吧。”她道。
“是。”迭珠挥手命宫人将其他几对耳坠撤下去,为她戴上那对玉芙蓉耳坠。
待换上襢衣,齐整得当,门外便传来通传声。
“陛下驾到——”
裴君怀昂首阔步而入,到她跟前行礼:“儿臣恭请母后寿安。”
“起来吧。”司菀淡然一笑,“不过是个寿辰罢了,何须如此铺张?”
“母后大寿,怎可怠慢,也让儿臣尽一尽孝心吧。”裴君怀笑道。,“时候不早了,儿臣是来接母后一同去双元殿的,母后可准备妥当了?”
司菀点了点头:“这个时辰诸位大臣都该到了,这便走吧。”
迭珠上前,搀着她的胳膊,扶着她走出了双懿殿的大门。
跨过这道门槛的瞬间,司菀心头忽然一悸,稍作迟疑,便继续往前走了。
与此同时,临月阁中。
桃月提着裙摆,匆匆走进屋中。
裴婳赶忙将她拉过来,低声问:“怎么样了?”
桃月道:“殿下放心吧,人已经顺利入宫了,没被人发现。”
闻言,裴婳这才松了口气:“那就行,让人跟着他在附近走动走动,玩够了便送他出宫去吧。”
“是。”桃月看了看她身上衣裳,顿时慌了,“哎哟我的殿下诶,您怎么还没换衣裳啊,这寿宴都要开始了!”
裴婳这慢性子真是要急死她,她赶忙梅月等人将宫裙拿来,将人按在镜子前,重新替她梳了发髻,伺候她穿戴妥当。
这太后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在这等事上出什么差错,就连珠钗的样式和颜色,她都细细地择选了一番,才敢给主子戴上,以免被有心之人记下,背地里给裴婳使绊子。
一番拾掇,便赶紧扶着裴婳出门,朝双元殿走去。
走出临月阁时,裴婳不经意望见兰舟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似是朝她看了一眼。
她隐隐感到不安,却也无暇细想,在桃月的催促下,坐上了软轿。
日渐西斜,宫人们从太官署端着珍馐佳肴入双元殿,早到的众臣与皇亲在殿中相互攀谈,给太后的贺礼早有内府收起,记录在册。
岳琅与岳将影自然在身处中,文慧和许桢也先后到了,岳琅却依旧悬着一口气。
两日前,岳将影急匆匆地赶回将军府,向他禀报了郑承意图交出另外半张布防图,出逃楚京,他便十分担忧。直到太子殿下那边传来消息,真正的布防图已被掉换出来,他才得以宽心。
只是这郑承,想必用不了多久便会从朝堂上销声匿迹吧,按太子殿下的计划,今日必须拿下此人。
又等了一会儿,郑承终于走进了双元殿的大门。
他与文慧遥遥望了一眼,定下心神。
随后,裴君怀与司菀步入大殿,众臣跪地朝拜,山呼万岁,恭贺太后圣安。
裴君怀今日心情甚好,面上笑意也多了几分:“今日乃是太后寿辰,诸位卿家前来道贺,也令母后与朕颇为欣慰,今日可暂且不必拘泥于繁文缛节,饮酒同欢!”
“是。”众臣应道。
待司菀与裴君怀入座,众人才纷纷走到两侧矮案边坐下。
宫人们鱼贯而入,奉上美酒与菜肴,齐浣宣了一声,便有舞姬乐师从两侧入殿。
“今日君臣同欢,重卿可要尽兴啊!”裴君怀举杯,众臣亦遥相应和,同贺太后福寿绵长。
外头天色渐晚,裴婳姗姗来迟,上前请罪。
司菀今日如何都不会为难于她,只说道了几句,便让她去一旁坐下了。
裴婳坐了下来,环顾四周,才发现裴瑛竟还未至,不由生疑。
太后寿宴,皇姐最是懂礼数,怎会迟来。
她忽然想起日前那小琴师曾说,皇姐今日另有要事,不由得心头一紧。
酒过三巡,满堂尽欢,殿中歌舞升平,令人赞叹连连。
司菀也渐渐宽下心来,四下环看,却不见羽林卫和宁青执,便问了裴君怀一句。
裴君怀答道:“母后放心,只是城外出了点事,岳卿向朕借走了宁参将,前去帮个忙,一会儿便能回来。”
闻言,司菀点了点头,打消了疑虑。
歌舞看了几圈,人也有些乏了,舞姬们退下后,司菀忽然想起梅月曾向她禀报,裴婳似是在准备在她寿宴上献曲,这两月都在偷偷练习琴艺,便转而看向她:“明华,哀家听闻你近来琴技精进了不少,可愿让哀家品评一番?”
闻言,裴婳心头顿时一跳,赶忙让桃月扶她起身回话。
“回禀母后,儿臣近来拜了个师父,母后从前总笑话儿臣琴艺不精,今日儿臣要让母后刮目相看!”如此一本正经的说法,倒是将司菀逗乐了。
“好啊,哀家可要好好听听,若有进步,当赏。”
裴婳暗暗朝桃月使了个眼色,桃月会意地退了下去,没一会儿便从偏殿取来了琴,舞榭中的矮案和软垫也一并备好了。
裴婳上前拱手一礼:“儿臣以此曲贺母后寿辰之喜,谢母后多年养育教诲之恩,愿母后福寿双全,喜乐安康!”
说罢,便在琴前坐下,素手纤纤,拨弦三两声,起调轻而跃,紧随其后的便是婉转悠扬之调,欢喜吉祥之音,与这寿宴颇为相称。
比起之前的琴技,的确进步颇多。
司菀听得心中高兴,连连点头赞许。
满堂笑语欢声,直至曲罢,裴君怀当堂便赏了绫罗百匹。
未等裴婳退下,坐在郑承身旁的文慧忽然起身走到阶下:“陛下,臣有事要禀!”
此话一出,四下顿时陷入尴尬。
裴君怀眉头微皱:“文卿,今日是太后寿辰,有何事不能明日早朝再禀?何必如此扫人兴致?”
文慧恭敬地再行大礼,毅然道:“臣深知不该在这时败了陛下和太后娘娘的雅兴,事后臣愿领罚,但此事万分紧急,耽误不得,臣今日必须要禀!”
“这……”裴君怀面露难色。
文慧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他并非不识抬举之人,若非迫在眉睫,他绝不会这般当众顶撞。
司菀虽有些不悦,但还是看在天钦府少卿的份上,容他说几句:“文大人有何要事,不妨直说吧,哀家也有些乏了。”
文慧跪在御前,义正辞严地高声道:“臣今日不为别的,只为状告当朝右丞郑承郑大人通敌叛国,危我大周社稷!”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