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还未找到那阮延,但先帝所服之毒与这二人的证言已足以重开此案,太后娘娘若是谋害先帝的真凶,那么这宫中定然还留有一些蛛丝马迹,还望陛下恩准,搜查双懿殿。”文慧道。
裴君怀的脸色已极为不悦,众目睽睽之下若是下了这道口谕,且不论能否查出什么,司菀的颜面也就此尽失。
“不是还有两桩罪名吗?”他岔开了话。
文慧只得暂且作罢,横竖他也料到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便转而提及另外两桩罪名:“顾家通敌叛国的罪名,源于两封信,臣方才已将信中奥秘呈给陛下过目。
至于那两只荷包,也可请宫中绣娘前来详查一番,这莫须有的罪名,便能不攻自破。安排这一切的人的确用心险恶,数罪并罚,便是顾家有心辩驳,也没有机会。
而将通敌的信件与其中一只荷包放入宁国府之人,恐怕就在陛下眼前。陛下若不信臣所言,便问一问他吧。”
裴君怀看向郑承,道:“郑承,你通敌叛国死罪已定,若道出实情,朕或可免你三族连坐。”
闻言,浑浑噩噩的郑承忽然苦笑一声:“过河拆桥,能舍则舍,帝王家果真是无情……”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顾及的?黄泉路上,能带一个算一个,大不了玉石俱焚!
他毅然怒视着司菀,斩钉截铁道:“就是她……她当年同我说,只要我帮她栽赃顾昀,便许我往后荣华富贵,平步青云,一展鸿鹄,我的确与公羊晏有书信往来,也的确恨顾家当年择了世家子弟,还冠冕堂皇地劝说与我,但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通敌一事!
为了陷害顾昀,我截下了送往边关的两封书信,让公羊晏伪造成通敌之证。我猜到终有今日,才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没想到却迟了一步……横竖终是一死,鱼死网破总好过我将这秘密带进棺材!司菀,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
“郑承!你胡说八道!”司菀终是怒不可遏地拍案而起,眼中杀意令人陡然一惊。
郑承呵了一声:“我胡说?你当初吩咐我将荷包与通敌之证放进宁国府,给我传的字条和信我都留了一手,就放在我屋中暗格内!如今去找,便能翻出来!
陛下您不是怀疑我通敌叛国吗,是啊,我通敌,我将布防图送到怒图人手里求庇护,我不是个东西,您的母后又如何呢?她为您铺出来的这条路上,又横着多少人的尸骨!她当初要置宁国府上下九族于死地的时候,可是连眼皮都不曾眨一下啊!”
他说着,放声大笑起来。
若不是当初被仇恨冲昏了头脑,他怎会与虎谋皮,一步步走到今日?在亲眼看着她杀了自己的血亲之后,他便觉得背后发凉,顾家九族被斩首那日,他便知道,这或许也会是自己的下场。
被一颗被舍掉的棋子反咬一口的感觉,应当很是不错吧,司菀……
看着他几乎崩溃的样子,司菀心头一凉。
文慧向于风下令,去搜查郑府。
殿中局势愈发混乱,宁青执却久久未归,司菀不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另一边,裴婳已然被眼前的状况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当年的宁国府案,她也有所耳闻,先帝薨逝后,她还为此伤心了许久,却没想到这其中还藏着这样的秘辛。
本以为右丞大人通敌叛国已是令人匪夷所思之事,当那两个证人指证司菀才是谋害先帝,陷害宁国公的真凶的那一刻,她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知如何是好。
文慧等人如此义正辞严,一步步推翻之前的铁证,有理有据,缜密得就连她皇兄都不知如何反驳。
这样下去,她简直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与此同时,宁青执率领羽林卫抵达城外,岳将影告诉她此处藏有怒图细作,然她寻了许久仍未有任何发现,疑惑之际,宫中传来密报,岳琅连同天钦府,左丞许桢以禁卫军围住了双元殿,逼迫陛下和太后重查宁国府案,太后传令,命她立刻回宫护驾。
她这才知道落入了陷阱,当即调转马头:“撤!”
然,还未抵达城门,便在林中被卫岑率领的红影教弟子拦住了去路。
日前,他们便奉教主之命,连夜行军赶赴楚京城外埋伏。
公子下令,无论如何都要在这拦住羽林卫和宁青执,阻拦其回宫。
“宵小之辈,也敢放肆!”宁青执拔出长剑,直指卫岑。
卫岑亦握紧了手中重剑,严阵以待。
“我等与羽林卫之间的账,可还未清算。”想起琼山寨遭遇的种种,他便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碎尸万段。
一个女子竟这般狠辣,看来他也不必手下留情了。
公子说了拦住他们,可没说要不要留下活口,他本就是山匪出身,报仇之时可没那么多道义讲究。
血债,便要血偿。
……
且说司菀在双元殿中等了许久,传信之人早已离宫,羽林卫和宁青执却迟迟未至,反倒是天钦府府卫先行回来,还带着她当年给郑承写的字条和信件。
她曾再三叮嘱,让他看完之后定要将其焚毁以绝后患,却没想到他会为了防着这一日,而留下这些。
只需稍加比对,便能确信,信上就是她的笔迹。
信中内容几乎坐实了她与郑承暗中陷害顾昀的罪名,那两封通敌信件,也就此成了栽赃的铁证。
随后,文慧请来宫中绣娘,当众甄别两只荷包上的鸳鸯绣样,确然有着细微的不同,然就是这一点不同,与先皇后做女红的习惯便有了偏差。
文慧上前,道:“微臣斗胆,借太后娘娘随身的帕子一用。”
司菀浑身发僵,死死捏住了手中的帕子,帕子边角有着她亲手绣的芙蓉花,若是细看便能察觉到,这朵芙蓉花的线脚与那只荷包上的鸳鸯如出一辙。
她的女红当年是与两位嫡姐一同学的,请的,是楚京城最好的绣娘师父,她素来喜欢司蓁的绣工,有意无意间便会照着她的样子来,久而久之,就连爹娘都难以分辨她二人的绣品。
但她模仿得再像,也不是长姐,细微的针脚还是会有所不同。
绣那只荷包时,她小心又小心,谨慎又谨慎,才绣出八九成相像,能假以乱真。
这么多年了,她以为这事终于能揭过去,却被天钦府拿住了把柄。
僵持了许久,还是齐浣上前提醒她:“娘娘,帕子。”
她晓得自己此时交与不交都避不开这死局,在宁青执被调离皇宫的时候,这一局,她便在劣势。
她盯着文慧和岳琅,恨自己没有早日除掉这二人,才养虎为患。
她颤抖着将手中的帕子放在了桌上,由齐浣端下去。
绣娘上前,细细端看了一番,屈了屈身:“启禀陛下,这帕子上芙蓉花的绣工,与这只荷包上的鸳鸯,出自同一人之手。”
闻言,仿佛一石激起千浪,令人心头猛然一震。
司菀面色苍白地合上了眼,心头绷了许多年都不敢松懈的那根弦,仿佛在这一瞬,突然断了。
岳琅拱手道:“宁国公满门忠烈,为我大周立下过赫赫战功,却在他冤死后五年,真相才得以昭然于世,陛下,这着实令我等胆寒啊!”
随着宁国府通敌叛国与私通后妃之罪被平反,谋杀先帝的之罪的矛头也逐渐指向了司菀和那位不知所踪的阮家嫡子。
经傅云月详查,阮方霆这个名字,经还在内官监中有所记录,此人当时还是司菀宫中的人,服侍司菀起居。
宫闱中事,突然与谋害先帝的江湖门派的门主连系了起来,傅云月此话一出,引得满朝震惊。
司菀望着这些充满了猜疑与蔑视的目光,不由笑了一声。
“你们今日能站在这与哀家对质,以种种罪名责难哀家,为顾家鸣冤,哀家的确没料到,且不说这些罪名能否坐实,哀家倒想先问问,一直躲在幕后的人,是想就这么看到最后,还是见一见哀家,将话说清楚呢?”
疑惑的议论声窣窣不绝,等了片刻,一宫女打扮的人从乐师身后走出,端步而来,穿过人群,一直走到台阶下,仰望着司菀,眼中却丝毫没有畏葸之色。
她坦然一笑,揭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将真容展露于人前。
因官府追查琼山寨一案,她的画像也早已传到了楚京城,殿中官员,有不少都见过追捕的檄文。
她堂而皇之地站在这偌大的双元殿中,无惧无畏地一笑,司菀仿佛再度看见了当年率兵归来的顾昀,眉眼之间,颇有几分神似。
她的心,忽地疼了疼。
顾如许站在阶下,不行跪拜之礼,只一拱手,高声道:“宁国府嫡女顾昭,参见陛下,参见太后娘娘,别来无恙。”
看见她的一瞬,裴君怀眼中的震惊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顾,顾昭……”
她莞尔:“我还活着,让陛下如此惊讶吗?”
她转而看向司菀:“看来太后娘娘已经料到我会出现在这。”
司菀苦笑一声:“你从前最是喜欢凑热闹,能亲眼看着顾家沉冤得雪,看着哀家被惩处,你怎会作壁上观。怎么,就你一人,裴君彦还想躲到何时?”
此话一出,令不少人瞠目。
“太后娘娘想见他吗?你有何颜面见他呢?”顾如许反问,“一场滴血验亲,竟让先帝骨血蒙受如此屈辱,你何德何能,坐在这个位子上作威作福?”
“太子殿下真的还活着……”许桢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看向傅云月,见他会意一笑,便了然了。
“当年太子与明钰长公主在泰和殿中滴血验亲,众目睽睽之下,两滴血四散开来,你又凭何觉得是哀家的栽赃?”事到如今,她只想看看顾昭究竟会如何做,至于真相,在场的诸位恐怕都已心知肚明,定罪也不过迟早。
她想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来。
这五年的积怨,应该让她恨不得杀了她吧。
她却还能笑着出现在双元殿上,将证据摆在她面前,这份心性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顾如许道:“既然滴血验亲便能认定谁是先帝血脉,不如再重演一遍。”
她回过身,望向双元殿门外。
那石阶上的白衣少年,如玉树般立于门前,眉如墨画,皎皎似月,世无其二,他缓缓抬起眼,便仿佛将这世间的繁华与绚烂尽收眸中,褪去了年少的青涩后,更是顾盼烨然。
他终能迈过那道门槛,朝着他的仇人,他的皇弟,他应当称之为姨母的那人走来,眼中寒意料峭,却坦坦荡荡。
一如五年前他对自己立誓的那般,堂堂正正地与顾昭一同回到了这里。
他出现在双元殿中的刹那,不仅令众臣震惊,更令一度蒙在鼓里的裴婳愕然。
她曾以为他只是公主府中的一个小琴师,是她能倾诉烦扰的友人,本以为他今日真的只是来瞧瞧热闹,却不曾想到,这一切都是在骗她的。
他利用了她,还欺骗她,就连那个名字也是假的,直到这个节骨眼上,她才晓得,原来他叫裴君彦。
他站在宛陶郡主身边,二人只不过一个眼神,她便能感觉到他们又多么信任彼此。
那一瞬间,她险些委屈得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