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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吹乱杨枝,高悬的旌旗猎猎作响,巍峨的阳关城,矗立于漫天星辰下,从街头到城门下,没有前来道贺的满堂宾客,没有可以跪拜的高堂,甚至连喜服都来不及准备,唯有一路明灯成路,路的尽头,站着笑意疏朗的沈虽白。
    白衣玄袍,鸦发银冠,仿佛身披山河锦绣,漫天灿烂星辉,望着正朝他走来的女子。
    傅云月和岳将影站在一旁,看着她身着铠甲,发系红绸,端方而来。
    没有华美昳丽的凤冠霞帔,也没有为她捧裙送亲的顾家人,她却笑得比任何时候都要神采奕奕,仿佛正迈向的,是她此生永不后悔的归宿。
    哈士奇乖巧地坐在一旁,静静望着她走向沈虽白,由衷地替她高兴。
    “恭喜了,亲爱的壮士……”
    它合上双目,周身逐渐散发出莹莹光辉,化作点点萤火,在天地之间盘桓不去,无声地落在她发上,战甲上,在她脚下绽出一路炽烈的红梅,比世间任何巧夺天工的绣样都要夺目,送她走到沈虽白面前。
    此景如梦一般,莫不令人惊叹。
    傅云月走到他二人面前,为他们递上一段牵红。
    这红绸还是岳将影得知后,着急火疗地让人去城里找回来的,只来得及让绣娘缝个还算过得去的花团,再为他们备上这一路的灯火与好酒,便算是这仓促之下,对他们的贺礼。
    而傅云月身为天钦府的少监,本应算好吉日吉时,然今日过于匆忙,只来得及算好今夜的吉时,为他二人在这阳关城下,喜结连理。
    他走上前,高声道:“良缘同天地之久,佳偶终成百年之好,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是以鸣凤锵锵,卜今生白头永偕,夭桃灼灼,歌好合于百年,今天地为证,允此结凤仪之好,爰于此良辰美景,欢颜嘉礼,共偕唱随。
    一拜天地!谢天赐良缘,终成眷属!”
    二人共牵红绸,面朝身后的山河大地,跪了下去。
    星辉昳丽,厚土为凭,一叩首。
    “二拜高堂,谢亲长之恩,永铭于心!”
    二人起身,面朝楚京的方向,叩首一拜,又向芜州的方向再度叩首,最后,他二人面朝杨山谷,对这曾经埋葬了她的叔伯兄长,与三万大周将士尸骨之地,郑而重之地跪了下去。
    这山河万里,累累白骨,都是他们的见证。
    “夫妻对拜!愿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常伴此生!”
    二人起身,终能面对彼此,释然一笑。
    “沈虽白,你可知我何时对你心生爱慕?”她忽然问。
    “何时?”
    “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学了点功夫便与师父闹脾气偷偷下山,却在山坡上栽了个跟头,虽爬进了山洞中避雨,却是把自个儿的腿给摔断了,困在那儿好几日。我那会儿又痛又饿,以为自己死定了,饿得糊涂,便开始不着边际地想着从哪儿冒出个盖世英雄,踩着五彩祥云来救我一命,然后我就像话本子里的那些姑娘,来个以身相许……
    谁想到还没等我做完这个白日梦,你就出现了。没有五彩祥云,身上还蹭了不少泥巴,瞧着就狼狈得不行。可现在想来,你那会儿是不是都算好了,让我就这么把你当做了我的盖世英雄。”
    闻言,沈虽白无奈地笑了笑:“那你可知我是何时对你动了心?”
    “难道是我在青州救你的时候?”她猜测道。
    “再早些。”
    “我离开师门的时候?”
    她皱了皱眉:“我们一起习武的时候?”
    “还要再早些。”
    “……”
    见她发起了愣,似是想不出来了,他淡淡一笑。
    “我十四岁那年,从观云台练剑回来,恰好瞧见山门附近十分热闹,早春三月,庄子里的梨花都开了,我远远望见台阶旁的梨花树下站着一个红衣小姑娘,明亮得像是天边的朝阳。
    我忍不住偷偷跟过去看她,结果她向我爹告状,害得我顶着花盆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后来她告诉我,从今往后,我就是她大师兄了。”
    “啊……”她愣了愣,“所以你这算是……?”
    他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发,莞尔一笑。
    “嗯,一见钟情。”
    沉默了几息功夫,她哑然失笑,退后半步,那一刻,他仿佛又一次看到了那一年在梨花树下冲他笑得十分狡黠的小姑娘。
    他们珍重地凝视着彼此,就在这星河烂漫的天地间,在这巍峨的阳关城下,俯下身,终成全了这迟了多年的最后一拜。
    这一幕,饶是岳将影都觉得如释重负一般,望着他们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这样也好,无论前路如何,至少已没有什么能让他们心有遗憾了。
    ……
    翌日午后,各大门派陆续抵达阳关,陆璋与韩清率领的剑宗弟子最早入城,听闻沈遇知晓他们的计划后,便先行前往鹿城,以便接应他们。
    江湖上凡事收到剑宗宗主之信的门派,无一派袖手旁观,不少门派更是由掌门人亲自前来,就连曾与踏血红梅结下仇怨的五大门派也在柳旭忡的劝解之后,毅然决定暂弃前嫌,前来相助。
    如今的江湖,已为守卫大周边境再度联手结盟,认剑宗为首,愿听朝廷号令,共卫阳关,夺回鹿城。
    “顾教主,不,顾将军,往日种种都是江湖恩怨,若是国破家亡,争这些也毫无意义,我等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与您和沈少侠共抗怒图!”柳旭忡上前,掷地有声道。
    其他门派亦纷纷附和。
    “怒图人都要打进来了,连魔教教主都能为国上阵,我等袖手旁观还算得什么英雄好汉!”性子较直的几人更是忍不住嚷了出来。
    话糙理不糙,引得众人点头称是。
    望着校场上云集的英雄好汉,顾如许不由心中澎湃,当即拱手对众人行了一礼。
    “顾昭在此谢过诸位的深明大义!鹿城,就拜托诸位了!”
    她亲手将一枚胡国令交到沈虽白手中:“万事小心。”
    沈虽白点了点头:“等我回来。”
    说罢,便翻身上马,趁着天色渐暗,与各大门派一同从后城门离开了阳关。
    匀去支援鹿城和鄞州的十万兵马这两晚已然分拨悄悄离城,在戈壁滩上等着与他们会合。
    而阳关,眼下仅余不到二十万兵马。
    沈虽白等人离开之后,顾如许便与岳将影商量着再去阿布纳一那儿添把火,这会儿可不能让怒图那边察觉到他们欲取鹿城,无论如何,要将怒图的四十万兵马留在阳关城下。
    “你可想好了,我们的兵马不足人家的一半,真的打起来,即便你什么计策,只怕也是一场恶战。”他们率兵离城之前,傅云月最后问了一遍。
    岳将影看了顾如许一眼,二人的决定彼此心里都有数。
    “一步都迈出去了,哪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她叹了一声,“生死由天,成败在人,这一仗若能胜,可保大周百年太平,值当。”
    说罢,便将剑挂在了腰间,与岳将影冲出了城。
    傅云月登上城楼,望着他们消失在漆夜中,半个时辰后,远处的山野间,燃起了熊熊烈火。
    ……
    大周清平元年,怒图进犯阳关,夺取鹿城,弘威将军岳琅与膝下世子岳将影领兵出战遭伏,岳琅重伤难起,宁国府宛陶郡主顾昭,临危之际,受灼华剑,赶赴边关应敌,于立夏时令,两军对垒于阳关城下。
    战事,一触即发。
    因屡遭夜袭而损兵折将的怒图皇子阿布纳一终是被激怒了,不顾军师劝阻,集结全军四十万兵马逼近阳关,欲越过大周边境,破城而入。
    此战于多年后,仍被载入史册,千古流芳。
    而眼下,之于城中守军,乃是一场苦战。
    顾如许与岳将影为应敌不遗余力,既要阻止怒图兵马攻破阳关,又要拖延阿布纳一无法前去支援鹿城,每一次打开城门,冲锋陷阵,都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饶是盖世的武功,也难敌千军万马。
    顾如许身上的伤一日比一日多,最重的一刀拜阿布纳一所赐,险些捅穿了她的腰腹。
    看她这伤势,岳将影便不许她再上战场了。
    阳关的伤兵几乎躺满了大街小巷,城中男丁都前去御敌了,留下的女眷则帮着照顾伤者。
    城中的状况愈发糟糕,城外的攻势却是丝毫不减,算起来,他们已撑了五日,但仅凭岳将影带兵前去阻拦,不知能撑到几时。
    下头将士来报,城中粮草殆尽时,顾如许便再也躺不住了,忍着伤痛去城中查看状况,哈士奇不放心,便跟在她身后一同前去。
    沈虽白昨日传回了消息,他们即将抵达鹿城,已与现行入城的沈遇见了一面,这几日便会筹谋如何夺回鹿城。
    这个节骨眼上,她是万万不能让阳关被破的。
    望着棚子下躺着的伤兵,她渐渐收紧了拳:“传令下去,将城中药草都运过来救治伤者,粮草分三份,一份送到这来,一份供给军中将士,剩下一份留作万不得已时应急。”
    眼下的局势,便是她想先照顾百姓和伤兵也需考虑到在前方杀敌的将士,若是难保温饱,军心便会乱,军心一乱,想要守住阳关就难上加难。
    她前几日已经飞鸽传书回楚京,但如今除了等,没有别的法子。
    “郡主!怒图人又杀过来了!”守城的将士高喊着。
    她立即赶去,正撞上前来点兵的岳将影。
    “你不好好养伤,来这作甚?”他登时皱起了眉。
    “都什么时候了,我还能躺得住?”她命人取来她的铠甲,披挂上马,“你连番应战,终会有撑不住的时候,不如一起杀出去,再让他们败退一回!”
    见她心意已决,岳将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啊,脾气还是这么倔。打开城门,击鼓出兵!”
    高墙之上,擂鼓轰鸣,城门再启,二人策马冲了入敌阵,再度陷入一番九死一生的厮杀。
    顾如许忍着腹部传来的疼痛,几乎杀红了眼,阿布纳一见她出来,怎会轻易放过,当即便拔出长刀朝她劈来!
    一刀如千钧之势,逼得她连连后退。
    “听说你是顾昀的女儿?”阿布纳一笑道。
    他显然已经打探过她的来历,宁国府的小郡主,他一度认为该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才是。
    然她手中那把剑,却使得比他见过的那些骁勇的怒图男子还要厉害。
    她与那姓岳的小子守着这座阳关,整整五日,愣是没让他越过这界限一步。
    看到她腰间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他不禁笑道:“你倒是有几分顾家人的骨气,若是肯降于怒图,我保你锦衣玉食,荣华富贵。”
    闻言,顾如许呵了一声。
    “锦衣玉食?荣华富贵?我要的若是那些,便不会站在这了!”
    她举起灼华剑便刺了过去,凛凛长剑,就连剑气都势如破竹,阿布纳一险险避开要害,却被剑气划伤了脸,吃惊地退后数步,登时怒上心头。
    “不识抬举!”他挥刀冲了上来,与她缠斗起来。
    四周皆是无眼的兵戈,不少怒图士兵欲趁她不备,取她性命,她一面与阿布纳一交手,一面避让,身上已挨了数刀。
    阿布纳一横刀劈来,她抬剑挡住,被他的气劲压得几乎要跪在地上。
    一柄长戈从身后刺来时,她根本避无可避,数步开外的岳将影正被一群怒图士兵纠缠,难以赶回,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过人群,纵身一跃,她只望见烟云般的光辉一闪而逝,随后便是呜咽一声。
    那柄长戈便断在了她脚边,刃上染着血,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鸣。
    饶是阿布纳一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趁机挑飞了他手中的刀,一剑刺中他的腹部!
    阿布纳一惊愕地望着她,捂着伤口连连后退,如此伤势令他始料未及,只得立刻上马下令撤退!
    顾如许回过神来,望着躺在不远处奄奄一息的系统,它周围还有不少尚未撤退的怒图士兵。
    她立即上前,斩断了正劈向它的弯刀,岳将影也抽身回来,将她附近的怒图士兵杀退!
    “银子!”她惊慌地奔过去,查看它的伤势,却见血正从它腹部汩汩地往外流,那一枪刺穿了它的内腑,血流不止的伤口,几乎要将它的五脏六腑都一起带出来。
    它似是忍耐着极大的疼痛,连呼吸都分外吃力,只能这么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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