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请问您,为什么对这样的一个学生如此了解呢?”戏柠舟悠然放下笔,他微偏着头,就像是在询问一个晚安故事一般。
一个教师,哪怕是实验第七中学的名师,也不可能对任何一个学生了解到性格方面如丝微细。
女教师愣了一下,眼神却没有任何闪烁:“因为,童衫衫。”
又是童衫衫。
戏柠舟并没有接话。
“与张倩相反,童衫衫是三班的尖子生,作为班主任来说,我对于前五的学生很关注。这个学生的谈吐外表家教都给我很好的印象,但是背景并不高,以至于张倩和她时常发生矛盾。”女教师谈及那个带有童话色彩一般的名字时,眼底显然流露了欣慰和骄傲。
戏柠舟单手抚着笔头,浓密的睫毛遮住他的眸子,一头杂乱的头发随意搭在脸庞上叫人看不清。
“那么……老师您知道关于童同学的一些事情么?比如她身体状况方面?”戏柠舟的眼神微微抬起。
他想起那个小姑娘对他说的话,那双含水清澈的眸子微微蒙上了一层纱,黯淡的眼神勾起他脑海里那些疯狂的回忆。
“对不起。作为她的老师,我没有权利把任何一个学生的私人情况告诉你。”女教师皱眉,标准的职业装反衬出她对面那个少年的邋遢。
戏柠舟笑了,那样标准的温和微笑。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身体问题,对于健康人来说是一种友好的问候,但对于一个身体有缺憾的人无意是在探寻他的隐私。这个老师下意识的回答已经给了戏柠舟很明确的答案。
——那个小姑娘没有撒谎,她确实有先天性心脏病。
“很抱歉。”戏柠舟耐人的嗓音带了些压抑,似乎对他这个有些唐突的问题给女教师造成的不喜表示歉意。
女教师看着这个少年,他随意的动作和稿纸上的行楷,他的声音和他的语气,除开他让人难以直面的外表,一切让人很舒服。
“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我想你可以离开了。这时候正是孩子们休息的时间,我需要去查一下班。”女教师整理起了资料和本子,高跟鞋有节奏地发出响声。
戏柠舟站起来,一米八几的身高微微俯视着女教师一尘不染的盘发,忽然见她皱着眉头转过来。
“对了,童衫衫在前不久就已经办理了转学手续,今天早上是她最后一次来上课,他的父亲为她办理了更好的学校。”女教师站在门边,微微仰头看着少年。
——转学了?
“她的父亲为她转学了?”戏柠舟眉目微微放低。为何中午放学遇到她的时候没有听她说过关于这件事情?
“是的,我也对此表示很遗憾,能比实验第七中学还好的学校恐怕已经不在裳安了吧。她的父亲是个很好的教育者,对她的管束也很严格,希望她能拥有一个完美的未来。”
戏柠舟依然没有接话。
“对了,实习先生,我想这次见面是一种缘分。我叫钱雨荷,幸会。”女教师的措辞相当漂亮,她在机械式地回答完戏柠舟的问题后,选择了合适的回避和联系。
戏柠舟看着女教师窈窕高翘的身形从办公室的窗边划过,在保安大叔极度不耐烦的眼神中站起身来,走到走廊上。
外面的窸窣小雨不知何时下得大了,半合着学校楼旁参天的大树,落在树叶上顺着打下来,树叶还未抬起头却又被压下,在狂风中有些孤僻地任由摧残。
“走吧小伙子!”保安大叔厚实的手掌一把拍在了少年瘦弱的肩膀上,然后甩着钥匙摇摇摆摆走在前面。
戏柠舟眼神有些呆滞,他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树,大雨的涟漪波及到他的脸上,有些湿润,更为清醒。
“嗯。”他淡淡答应一声,转步子跟在保安身后。
夜色有些凄凉,二十四小时对于每一个忽然松弛下来的人来说,都会显得浑噩。戏柠舟出了学校,黑色已经完全渲染了天空,街道上亮起的路灯照亮了夜行者的路。
回国之后的生活就像是飞速旋转的螺旋忽然缓停下来,他起先贪念这样静谧的生活,但是后来却发现有些无措了。
他跟着警局办事无非是在给自己找麻烦,但是是什么原因呢?他也只是想要再次感受那样的熟悉的感觉,找到属于自己那份独到的紧张。
戏柠舟撑着他那把宽大的黑伞,眼神有些放空地行走在大街上,眼前似乎不停轮换着画面的片段,他的身影过于单薄,消瘦到运动衣都不能撑满,他就这样走着,身旁的大雨湿了衣襟也毫不在乎。
“喂喂!雨越下越大了!快点走了啊!”男人拿起包裹对一旁的女孩说到。
“啊!等等嘛!”小女孩回应着自己的父亲,然后抱起花篮就跑过去。
“每次怎么都那么慢?!”男人严厉地大吼一声,却将自己的大衣敞开,将女儿的头藏在衣服下。
“嘻嘻。”女孩吐吐舌头笑了笑,她捧着花,一旁的车灯映照着雨珠打在两人的身上。
戏柠舟停下来,看着他们如此久,嘴角已经习惯的笑容有些凝固,他看着这些路人在身旁消失的足迹,忽然找不到要去的方向。
缠满茧子的手在车窗后有节奏地圈点,梁仟半倚着驾驶座,单手抚着下颌,男人俊美到极致的眉目透过不停刷洗的车窗看着那个少年。
他看见他被风吹瘪下去的衣衫,显露出他消瘦的身躯,他打着一把黑色的大伞,那样静谧地站在大街上,不知在看些什么。
梁仟知道他在笑,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身边弥漫着凄伤和怀念。
凄伤和怀念。
就算隔着车窗行人和大雨,他仿佛能感觉到以他为中心散发出的凄伤。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的神情会如此低落,但他知道,这个少年有故事。
连他的下属都查不清楚的人物。
戏柠舟背对着男人的车,在匆匆的行人中显得有些渺小,他的眼神一直随着满天阑珊到车火苁蓉。他抬起步子,开始行走。
梁仟深邃到要将对方吞下的眼神收敛了些,他不常笑,却总是懒散。男人提起一旁的大衣,开了车门压低大衣的帽檐,打着伞站在车旁。
直到少年的身影不见了,梁仟才朝少年的方向走去。
“亲爱的,我们一会儿晚上去吃什么?”美妇拉着衣装皮革的男人,美眸一转,手上挎着精美的小皮包。
“上次你说的那家不错,就去那里吧。”男人偏头看着美妇,眼中说不出的情糜唯溺,男人的手搂着女人的腰肢,像是要将她整个人裹在怀里。
“你居然还记得呢~”美妇有一双勾人的丹凤眼,却略带三角菱形,柳眉微微下垂,脸型尖小,纯清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可见的犀利。
戏柠舟撑着伞,穿.插在人群中,像一只黑色的燕,身旁的人们像是不受大雨影响一般,他们每个人都做着和自己有关的事情,生活在时间里那样璀璨。
戏柠舟越走越快,那把黑色的伞穿.插在人群里像是有眼睛一般,完美地避开其他人的伞帘。
梁仟跟在少年身后,只是他没有打伞。
雨水冲刷着男人的身体,衣服上滴下水珠,勾勒出这个男人强劲的身材,在雨中越发凌冽的气质。
很好奇,那样一个少年的身后到底有什么。梁仟二十五年的人生里第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感觉,他想要去探知那个少年,想要知道究竟他的语言里有几分对错。
韩庆向他转告的那一通分析,胡说八道是真。但为什么这样毫无章法的分析和他所谓的“表现自己”紧紧联系在一起,他究竟哪里来的自信,他想要瞒着所有人做什么?
“啧!”
“啊!”
“对不起对不起!”
梁仟站直了身体,他的眉低落下来,压在一双赫人深邃的丹凤眼上。男人盯着眼前这个扑面而来撞了他的小小邮递员。
“真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邮递员戴着黄色鸭舌帽,伞也被狼狈地掀起,他并没有梁仟那样的身体素质,撞到男人身上就像是撞到了钢板。
“……没事。”梁仟俯视着他勾腰的狼狈身影,再将目光抬起来,雨水顺着他美好的轮廓勾勒下来,造物者的偏爱。
那个少年匆忙的身影和黑色的大伞已然不见了身影,他想要再捕捉到那个少年携带的气息却是无果。
“真的没撞到您哪儿吗……”邮递员终于站直了身体,只是话还未说完就看着人远去,身影过于潇洒。
“真是的,什么人啊,身体这么硬……痛死了,不会是机器人吧……”戴着黄色鸭舌帽的邮递员拉了拉身上的包,低碎地念叨了几句,将伞捡起来转身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