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琅自幼聪颖,甚习文谋,亦善骑射,加上早已除了陈国这一心患,天下昌平和乐,自是心情颇佳。是以他在众臣面前露了一手,打得了一头野鹿并吩咐膳房分切烹制好后与众臣共食。
元琅从前攻入上京时,也曾中过诱敌之计,被围困在宴君山里整整十日,断了供粮。后来也是在山中寻猎,才撑了下来,等到了李晔的援军。是以他后来围猎都甚少烹食野鹿,或是见到其血流不止便放生了,现在朝中的旧臣都知他这一习惯,只是今日忽又杀生,又是为何。
元琅命人将食物奉上,鹿肉陆续被置在各人案前,众人仔细一瞧,原是只过了白水,尚有荤腥气。
又一内侍捧着稍稍大一些的盘子,亦步亦趋得行至元琅案前。因着君臣之仪,众人都候着他先上箸。只在电光石火间,图穷匕见,直直的刺向元琅。元琅尚且镇定,众人皆是一惊,连忙冲上前去护驾。虽是多了许多对手,可他也目标明确,只是豁出命一般得对准元琅,却总是差了一点点,教元琅躲开去。那刺客出刀虽快,可武功也算不上极高。尚在慌乱间,也不知是谁射了两箭,正中他的下腿,是以他很快被亲卫制服。
元琅瞧着跪在地上的人,淡淡道,“你,受何人指使?”
那人横过脸去,又被缚着手的亲卫扇了一掌,嘴角登时现了血迹。那人恶狠狠地瞪着元琅,冷笑道,“无人指使,不过是卫家旧人。”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元琅也脸色微变,又问道,“既是卫家人,又何故行此暗杀的事呢?”
那人不再答话,眼里也失了精神,竟是已服了毒。一名亲卫在他身上细细得搜查了一番,竟是一块玉牌,这块玉牌他也识得,虽是一愣,也即刻呈给了元琅。
元琅将那玉牌接过,只粗粗瞧了瞧,却又笑道,“定舟啊定舟……”
只在下一瞬,那玉牌便被他摔在了地上,碎作两半。
众人看到此物,或有些许识得的,知道这是李晔近卫的亲令,也有不识得,只是默默看着,并不多言。
过了好一阵子,元琅才看向跪在地上得李晔,“朕……待你不薄。”
李晔道,“并非是臣,臣的确不知此事。若真的是臣,臣适才又何必射那两箭。”
元琅淡淡道,“朕若是没有记错,这东西是属你所有吧。此人,是你的近卫。”
李晔又立刻辩解道,“此物是臣的没有错。可若是臣真要行此不法之事,也不会蠢到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还请圣上明察。”
元琅倒是颇为平静,只命人先将其看押在天牢,待大理寺查明再作处置。
此事一出,便是掀起了风风雨雨。李晔本就负责那日的护卫职责,即便不是他主使,可刺客一事他也难辞其咎。也有人觉得他不过欲盖弥彰,那两支箭又哪里比他的亲令更能坐实呢?
起先谈论的焦点都尚且在李晔身上,后来却变了风向,隐隐传出当年卫家之火另有隐情,可究竟是什么,也未有人敢明说,只是语焉不详,颇是教人深思。
淫雨霏霏,愁云惨淡,一如朝堂的压迫氛围。
迟敬自早朝散后已在临治阁外候了许久。
早朝时分,元琅问及众卿关于此事的想法,一时间,众卿都竭力与此事撇清了干系。不过,也有少数元琅旧部为李晔求情,他从前也是为今上鞍前马后,鞠躬尽瘁,一向忠心耿耿,如今之事当另有隐情。
尽管众臣莫衷一是,可元琅的态度尚不明朗。其实这等大过,说是实据也算不得实据,一切都是死无对证,而那玉牌,天下间相似的东西多了去。一切不过是今上的心意所定。
或许是见迟敬心诚,也已经在殿外静静得跪了两个时辰,元琅终于将他召至殿中。
元琅好似只一心留意手中的奏疏,并不曾在意殿中的人。
“……上论臣子,当计其大功……或失小节,误于一时之念?”元琅将那奏疏略略得扫过几眼,又随意摘了几句念了出来,其中竟有几分玩笑意思,“怎么,迟卿也是在提醒朕,李晔是万万杀不得的么?”
迟敬垂手而立,见元琅如此,似是颇为惶恐得拜倒,“定舟……定舟他也是一时糊涂,还请圣上念在他曾为这元朝社稷鞠躬尽瘁,纵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留他一条生路……”
元琅轻轻扫了一眼跪在殿上的人,倒似颇为这兄弟情谊感念。他们一路相携,一同出生入死,此刻他竟还愿为了定舟来拂逆自己的心思,真是可歌可泣。
元琅稍稍沉思片刻道,“朕瞧他可不是一时糊涂啊,连卫家旧事都敢搬了出来。迟卿,你知道,这是朕的大忌。”复又轻笑道,“依朕看来,他怕是从那时起便对朕恨意入骨吧,如今,竟然还为了这一个小小的卫家女子……”
“朕不是早已令你,若在陈国寻到她,即刻斩杀么?你怎么又将她送了回来?”元琅定定得看着迟敬,面上已是阴晴不定,“切不要说什么孙岐守着,难以下手得话……”
迟敬倒是诚惶诚恐,“她……臣……臣知道定舟心中对她甚是惦念,一直颇为自责。定舟他对卫姑娘也是一片情深,所以微臣才,才出此下策,还请圣上责罚。”
“你同他倒真是兄弟情深。”元琅叹了口气,好似无奈,“定舟与朕也曾是情同手足,朕也会仔细斟酌的,你且退下吧。”
迟敬见他这般,倒是一扫此前的满目忧色,稍稍克制得露出些欣喜之意。
元琅已在临治阁静静思索了半日,或者更久。
他不喜欢做选择,尤其是在原本可以平衡的两面选择其一。可如今,那个人逼得他要选出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