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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亮有时圆圆的,有时半圆地挂在窗前,没有云彩的日子少,大多是云纱飘飘,而望出去不变的是闪烁的霓虹灯。
    阿明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吴总的消息,十天半个月、一个月都过去了,杳无音信。
    “老公,工作的事儿,吴总那里还没有电话来?”这晚冬萍下班回家来,进屋来问。
    “还没有。那个文化传媒公司,8000多块一个月,可惜我不懂英文,也不会电脑,做不来。”阿明道。
    “不该是你挣的钱,那也是没办法的。”
    “老婆,我零用钱快没了,再给我300块。”
    “这个月给过你500块,怎么又用完了?”
    “那天我用了三包阳光利群,又请他们吃了中饭,我自家105块买了条龙凤双喜和22块一包长嘴利群,所以没钱了。”
    “你一个人就用三包烟?”
    “老婆,那个吴总看上去很有钱儿,可他不摸出烟来,要抽我的烟儿,我求工作,那有什个办法呢?”
    “越是有钱的人越精巴,吴总明知你没工作,还要吃你的!老公,现在社会上都叫某某‘总’了,吴总到底是不是个‘总’,谁晓得呢?”
    “这种人是晃荡过世面的,道儿很老,脸皮极厚,听他语气,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是在忽悠我,是社会上那种骗吃骗喝的人。唉!现在的世道,明骗暗骗,大骗小骗,看谁骗得过谁了。”
    “有钱给他吃点喝点也无所谓,可你已是够苦竹滴滴了。”
    “老婆,会挣不如会省,我也肉痛那烟钱呀!”
    这天阿明正在家为工作烦恼间,手机铃声响了,一看是陌生号码,以为是吴总打来的,激动地接听起来。
    “阿明,我是邹晓。”
    “哈,是你呀,邹老板!你几次同学会都不参加,手机销号,人也找你不到,潜水潜得那么深啊!”
    “阿明,有一件事儿想叫你帮帮忙,你还在那个法院做吗?”
    “警车改革,不做快一年了,啥个事儿?”
    “这样的,我那个冰柜厂倒闭了,摊上了官司,其中我前妻有只案子立案在你原先做过的法院,想叫你到民庭一个姓陶的经办法官那里去通融一下,能不能?”
    “我原先在执行局做,那民庭姓陶的法官认是认识的,但不是很熟。这样的,有个驾驶员跟这个姓陶的很熟,我给这个驾驶员打个电话,看他肯不肯帮忙,等一下我打电话给你。”
    邹晓是“游鳞斋”学友之一,早先在乔司劳改农场里开冰柜厂,阿明从保险公司下岗后曾到他的厂里去找工作过,后来这厂搬到德淸工业园区去了,就此断了联系,没想到破产了。
    阿明翻出驾驶员大秦的电话号码,打过去。大秦说他妈在浙一医院住院,叫阿明明天上午十点带上同学去找他,具体面谈。
    第二天见到邹晓,阿明吃了一惊。他同以往西装毕挺派头十足的老板判若两人了,衣服皱巴巴的,手上拿着一只破包儿,脸孔白潦潦的,头发稀拉拉的,老年斑一颗颗像黑珍珠似的缀满了额头和手背,背脊也稍稍有点弯了,瘦是瘦得了像一片白鲞,风吹吹就会倒的样子。
    “邹晓,几年不见,你急个套变成这副样子了?”阿明惊讶道。
    “唉!厂子倒灶了,背着债务,心里头烦,加上四级肾病,还有胃病什么的,所以就这样子了。”邹晓叹道。
    “我上次到你厂里来,不是蛮闹忙的吗?你还说冰柜的销路还不错哩。”
    “其实08年金融危机爆发后,厂里已是在僵僵鬼牌儿1了,这几年越发不行了。”
    寒喧一阵,阿明知道了他厂子倒闭的原委。原来他自以为厂子一把抓,不会出问题,哪知头顶盒儿,脚踏滑儿2,经济不景气,经营每况愈下中又被合伙人分股权什么的狠狠地坑了一大把。无奈之下,他与老婆离了婚,环城东路和凯旋路上的两套房子都卖了还债后还欠三百多万,现在租住在余杭乡下头躲债。
    大秦与阿明阿兴阿黄,半斤八两3,都是驾驶员,对法律不甚懂。不过,他比阿明头脑活络,善于结交,所以在法院里的人际关系搞得还是蛮好的。
    兜五兜六4的总算弄灵清了邹晓的这场官司:邹晓东躲西藏逃债,原告就起诉原还没有离婚的他的妻子。邹晓夫妻第一个女儿因融血症生下后没几个月就死了,第二个儿子好不容易养大了也是个病鬼儿,离婚后归母亲。邹晓是不得已才离婚的,自己外头背的债务不想牵连到前妻身上去,以免影响到母子的生活,所以找关系,要法院通融一下,将这官司转到自家身上来打。
    “你还做过厂长哩,打官司常识都不懂?”
    “案子既然立了,除非原告撤诉,没法更改。”
    “不过,陶法官那里我会去踢一脚,判的时候,多为母子生活着想一点。”
    “。。。。。。”
    大秦说着邹晓。邹晓的脸儿更加苍白了,抽烟的手不停地抖,几乎快掉下泪儿来,长吁短叹的。
    阿明顺便问了一下法院驾驶员的情况。大秦说戴主任、宋队长在阿明他们下岗这件事儿上处理得不漂亮,让法院多拿出了十五万,都卸职了,戴主任去做了法官,宋队长被调到执行局做办事员,而新招的年轻驾驶员都来打打甏5的,做不了几个月又纷纷走了。
    落叶随风飘坠,无声无息。
    医院门口分手后,阿明望着渐渐消失在人流中瘦弱的邹晓的背影,感慨不已。曾经他是那么地风光,如今却穷困潦倒如此,甚至比自家还不如,世事真的难以预料。
    “知足的人,虽然睡在地上,如处在天堂一样;不知足的人,即使身在天堂,也像处于地狱一般。”
    阿明想起不知谁说的这句佛法箴言来,人生风起云涌时是何等壮美,而当烟消云散时,一切都归于虚空。
    人海茫茫让我遇见你
    那是上天给我的情意
    不知不觉喜欢上你
    总想天天和你在一起
    茫茫的网海我是一条鱼
    情不自禁游进了情海里
    情海无边
    泛起涟漪
    迷茫之中迷失了我自己
    这首《其实我是真的好爱你》是网络新歌,被改编成了并四步,节奏明快,最适宜跳拉手舞了,特别是“茫茫的网海我是一条鱼”这一句,阿明常把“网”字听成“人”字,而一听到,就十分兴奋,带刘三姐跳拉手常常情不自禁要紧握住她的手。
    “阿明,你舞厅里混了那么多年了,是不是条吃不饱的馋鱼,吃了不少鲜活虾儿吧。”刘三姐有时被阿明捏握得兴奋起来,会红着脸儿同阿明开玩笑。
    “嘿嘿,专吃像你这样既丰满又漂亮充满女人味的鲜洁虾儿。”阿明也半真不假地回答。
    “茫茫人海我是一条鱼。阿明,可惜莺老花谢了,泛不起涟漪了。”
    “是呀!刘三姐,我们都是快游不动的鱼了,差不多要沉入湖底了。”
    “你们男人还早吧,可以挑三拣四地想小美女,我们这种年纪的女人,不想了,不管男人多老,多难看,只要舞儿跳得好,我都不会给他们吃红灯。”
    “那是,现在来跳舞的,大多以锻炼身体为目的,不像过去是来寻花问柳搞潇洒的。”
    可堪歌舞醉红尘,无奈红尘寄幻身。
    将近两年不懈地奋斗,《老舞生》一书就快完本了,阿明没了压力,几乎每天进城去,到大森林歌舞厅跳下午场的舞儿去,那里头像有块磁铁在吸引他的心,吸引他的脚。
    这一场舞,锻炼身体还在其次。
    实话实说,舞厅能诱发阿明感觉的女人几无,而他之所以时光一到就脚痒痒的要往城里赶,就是为了刘三姐而去。刘三姐不但舞儿跳得好,而且人生得清秀不显老,和她跳舞,痛快淋漓不说,还有种温情蕴含。虽然这种温情已不再会去开个房恩爱半天,但仿佛叫人又回到了从前的年代。那年代充满着青春的活力,洋溢着快乐的笑容,还有令人如痴如醉的甜蜜。
    “老公,这段时间来,你老是往城里跑,大森林里是不是有狐狸精在勾引你呀?”冬萍这天休息,终于发话了。
    “嘿嘿,大森林里的狐狸精的毛发都发白了,你去看一看,保证吓坏你。”阿明肥而不实道。
    “那好,下午没事,你带我去大森林跳舞,我倒要去看看大森林里的狐狸精是不是全都是白毛毛。”
    “好啊!老婆,我们是好长时间不去跳舞了,你老是喊四肢酸痛,也该去活动活动。不过,狐狸精是有妖术的,皮毛会变成棕红色、桔黄色等很好看的颜色哦。”
    “那我们坐地铁去,还是坐公交车去?”
    “当然坐公交车去,这两个月在搞优惠,凡银行卡上有闪付宝的,一张卡可以刷两次,只要几分钱,甚至只要一分钱,坐地铁一人单趟到建国北路站就要六块钱,不会挣,好省则省。”
    “公交车转来转去的,那到大森林要多少时间?”
    “路上不堵一个小时十五分钟,与坐地铁去相差二十几分钟。”
    “那来去要两个半小时,不去了,还不如在家看电视、睡觉好。”
    “老婆,之前我不活动,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头昏眼花,浑身无力,最近舞跳跳,汗出出,感觉真的好了不少,饭也多吃了半碗。你也该跳跳舞,省得老是叫我骑到你身上来,给你按摩肩胛、腰背什么的。”
    “去!又来讨我便宜了。好,就坐公交车去吧。”
    到了大森林歌舞厅,为了避开坐在左侧门墙边的刘三姐,阿明特为带老婆坐到里面去,以免露出马脚,弄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老婆,你看,大森林里是不是美女多呀?”阿明故意说反话。
    “老公,那几个原先我跳舞时看到过的,老了,真的都老了!”冬萍感叹不已。
    “乌珠一眨,都是做爹爹奶奶、外公外婆的人了,一个时代快过去了,舞厅里再想弄点花头出来,也没劲了。”
    “那你平常跟哪几个女人跳舞?”
    “不固定,男多女少,拖来黄牛就是马,管她老不老,有得跳就跳,闭着眼睛跳就是。”
    刘三姐与几个老美女坐在那头墙边,舞曲没开始时,眼睛都望着阿明夫妻,交头接耳的,显然是在私议他俩。这个阿明早已眇见,却不敢直视她们,以免老婆生疑——女人都有第六感觉,尽管阿明现在同刘三姐只是跳跳舞而已,可凡事以谨慎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舞曲开始后,以刘三姐为首的几个老美女都挨近阿明夫妻身旁来跳。也许阿明跳舞都是单兵,今天带个兵来,且这个女兵的长相、身材、气质并不亚于刘三姐,她们觉得稀奇,个个侧着脸儿眯着眼儿细细地看。
    “老公,这个女的有点熟悉,原先好像是紫阳山脚坑道里那个舞厅的老板娘,她看我们的眼光有点特别。”冬萍的感觉果然灵敏。
    “哦,好像是,那个舞厅叫‘红玫瑰’。”阿明吃了一惊。
    “你平常跟她跳不跳?”
    “她舞跳得好,叫的人很多,没有停落的时候,偶尔有个机会就跳个一两只。”
    “她对你没想法?”
    “呵,老婆,她年纪都比我大两岁,她有想法,我都不敢有想法。”
    “不是男女之间年龄不是问题吗?”
    “老婆,年轻时男女相差几岁是不成问题,老了,相差不起啊!更何况是女的大,那个、那个——你懂的。”
    “懂你个头啊!虾皮眼!花泡儿!”
    “就花你!”
    “舞厅里这么热,汗粘粘的,回去我要洗澡,给我擦背!”
    “做擦背师傅我最乐意了!不过,要小费的噢,300块。”
    “你零用钱又没了?”
    “嘿嘿,现在样样东西都贵,钱儿不值钱呀!”
    冬萍盯看着阿明,似要挖出他心底里的秘密来,阿明是只老甲鱼了,岂会显露于脸?冬萍见他坦然的样儿,在他的掌心里狠狠地掐了一下。
    大森林的舞曲就是好,大多是经典老歌,也掺几只当下的流行歌曲,舞者陶醉在美妙动听的舞曲中而翩翩起舞。
    “红尘滚滚,舞心不死呀!”阿明暗想道。
    【注释】
    1僵僵鬼牌儿:杭州话,勉勉强强,将就、凑合之意。
    2头顶盒儿,脚踏滑儿:杭州俗话,蒙在鼓里,危机四伏。滑儿:指果子的核粒。
    3阿兴阿黄,半斤八两:杭州俗话,差不多,一样的货色。
    4兜五兜六:杭州话,转来绕去之意。
    5打打甏(bàng):杭州话,敲敲酒瓮,喻非认真做事。甏,陶瓮、坛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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