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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表面上看,妙严宫里一切如常——明王回鸾,青华大帝虽是耽搁了几天,但总还算记得去凌霄殿面呈玉帝。在回鸾一事上,青华和佛母默契异常,可圣王终归是御封的妖王,无真凭实据青华绝不能空口白牙地将锅甩给他。但青华可以暗示,可以很明显地暗示。
    太白金星皱了好些天的眉头总算是展开了,且不管大帝说的是真是假,总之明王回鸾事出有因,大帝早早归天庭更是好事,以免叁界议论天庭重臣出走,时运不济。如此甚好,甚好。
    太白金星不管天庭巡防,他哪里知道青华大帝刚回宫就下令四天门不许明王下界?此事事有蹊跷,李靖自然得多留个心眼,岂料因此居然被他发现青华大帝非但不许明王下界,就连妙严宫都不许明王出!
    这让李靖很为难——按理说九重天不能强留明王在天庭,但是说来说去,这都是人家夫妻的私事,点破了难免伤及青华大帝的天威,可若是不点破,却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
    眼看玉皇大帝知道装作不知道,甚至还赐了些宝物给妙严宫,李靖白眼一翻,心里强压邪火——得了吧,官家都不管,他能管的了吗?妙严宫是非之地,少去少想为妙。
    青华不在,梼杌逍遥无边,从前越鸟跟她略抱怨过几句,大意是九重天规矩多,处处拘束日子不好过,可梼杌半点没看出来——她现在有百十来号人伺候,光是殿里近身侍奉的就有四个,她想吃肘子就不吃丸子,满宫从上到下没有人敢逆她的意,冉云做饭还特别好吃!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她只嫌过不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青华,要是他能死在外面就太好了!
    毕方知道内情,冉云、索香和印玉叁个侍奉明王也多年了,东极殿里有她们照应,一时倒也没出什么纰漏。“那位主儿”且不论她来路如何,却是个极好伺候的,平日里除了吃以外,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日日服药也勤快地很,从来不怕苦不嫌烦,吃饱了就自娱自乐。常日里虽然喜欢惹祸,可这一宫里青华帝君都不管,她们这些个当差的自然也没必要多费心思。
    唯独……唯独是夜里……有点麻烦……
    毕方很清楚现在东极殿里不是明王而是梼杌,难怪帝君不让她出妙严宫,好在这件事情知道的人不多,印玉她们口风紧,也断断不敢议论这样的大事。可这件事绝对不能传出妙严宫去,梼杌是巨妖,天庭怎么能容她来去自如?到时候谁知道天庭会搬出什么手段来,只怕就连明王殿下都得受牵连。
    但要瞒这件事情,白天还好说,夜里实在是不好安排。如今满天知道青华帝君已经和明王结为夫妇,帝君要是别殿而居必定引人侧目,可要不这样……难道……难道要帝君和梼杌同床共枕?
    自从越鸟越鸟住进东极殿,西稍间就从丹房改成了佛堂,青华一是为了讨越鸟个顺心,二来他也一向不耐烦炼丹之术。回鸾的第二天,青华就住进了东极殿的西间,那天的梼杌趴在塌上起不来,却还是依旧拖着病躯着骂了青华叁个时辰有余。
    梼杌是谁?当年被青华驱逐至昆仑的百妖不死怨念所化的灭世巨妖!从女娲造万物开始,千世万代没出过比青华和梼杌仇更深的仇人,她怎么可能跟青华同住一个屋檐下?怎么可能跟他同寝同食!便是想想都晦气!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把越鸟伤成这样居然还敢惦记她,真是不知廉耻!
    青华站的直挺挺地挨骂,无论梼杌骂的多难听,他都照样一脸的云淡风轻。梼杌越骂心越虚,越骂声音越弱,等她骂不动了,青华就向她走了过来。
    梼杌不是撒泼,她是真的害怕,从前她和青华两度生死相斗,她从来不怕他。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如今的梼杌正如越鸟所说,是一个有着自己的身份的新生命,细算年岁,她最多刚刚成年,面对青华的威势,她除了能骂他两句以外还能如何?如果青华真的有什么歪心思,她拿什么自保?
    “你别过来你个臭流氓!来人啊!救……”
    梼杌扯着嗓子不遗余力地嚎,青华反手就是一个噤声咒。
    “我这东极殿大得很,能住人的有五六处,夜里你睡在东稍间,我在西稍间打坐,你我隔着十丈有余,你少拿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越鸟是九重天的座上客,你是仙佛两道的阶下囚,你常日疯疯癫癫,若我别殿而居,很快就会有人猜测你不是越鸟。越鸟是九重天的座上客,你是雷音寺的阶下囚,如果被天庭发现你在这里,到时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梼杌说不出话,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青华,可她无力反抗,青华又言之有理,当日在灵山是这样,眼下在天庭也是这样,她脱了越鸟的褔才能死里逃生,若是真的被人察觉她不是越鸟,灵山的秃头们容不下她,九重天老道士们恐怕也是一样的心思。
    梼杌心生酸楚,天下之大,可怜她无处容身,人人喊打。在短暂的一个瞬间,面前那张属于越鸟的脸上不见了狠毒和痛恨,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和半分的楚楚可怜,青华愣住了,他突然分不清眼前人是谁。
    “越儿?”
    梼杌抬眼恶狠狠地剜了青华一眼,拾起手边的药碗就砸向了他,那碗打在青华腿上,哐啷落地碎成了四瓣,区区一个药碗怎么能伤到青华?可他此刻的切肤之痛却比什么都要真。怪只怪他未曾深究那灵台境法门,早知如此,他就该和越鸟一起修炼,那样他就不会沦落到今天这样和越鸟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的境地。如今他连见越鸟一面,跟她说一句话都难了,若是越鸟铁了心再不见他,他该怎么办?
    收回噤声咒,青华放低了声音和姿态,犹犹豫豫地开口问梼杌:“你……看得到越儿吗?”
    梼杌不愿意见青华,青华也未必愿意见她,怕只怕这畜生今日说的是真的,她做戏得做全套,可要学越鸟的一举一动谈何容易?她素性不拘,难免叫人看破,满天都知道越鸟和她是一体的,越鸟和青华新婚,青华若是真的搬出东极殿,那她岂不是迟早要暴露?她没得选,越鸟没得选,青华也没得选,都说神仙们逍遥得很,都是骗人的。
    从前梼杌只觉得自己命苦,如今倒觉得世间的苦命人多了去了。
    “我看不见,我被挡在灵台境外面了,进不去,看不见……”梼杌有气无力地答道,她骂了青华几个时辰,现在连嗓子都哑了。
    青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逆天而行触犯禁术,不怪越鸟震怒,叹只叹他夫妻缘浅,刚刚两全就又要离散。可怜越鸟屡遭大难,他宁愿越鸟骂他两句,便是刺他两剑出出气也好,怕只怕越鸟自己躲起来伤情,无人与她开解,叫她独自受折磨。
    此夜,梼杌服了毕方端来的镇痛汤药正要睡去,岂料青华居然拨帘而来。
    “你干什么!你给我滚!”梼杌大惊失色,两手紧紧抓着被褥,浑身只露出个脑袋在外面。望着青华她如临大敌,这个畜生白天说的振振有词,到了晚上却跑到她床前来了,真是无耻之徒!
    毕方吓得叁魂去了七魄——东极帝是什么人?普天之下谁敢这么骂帝君?这不敬之词,真是听了都有罪,听了都想主动跳诛仙台。
    “这桂花露里掺了轮回琼液,你服下便可安枕,这是太上老君仙方,可助你修复皮毛骨血。”
    这药青华喂了越鸟二十年,可梼杌不让他上前,他只好将药碗交给毕方。毕方抖抖索索地接过药碗——这么多年了,东极殿不管是谁上夜,都只有青华帝君能亲自为明王安枕,如今这重任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交给她了。
    “殿下……这药是好药,殿下服了睡得好,梦也不做就到天光了,殿下喝吧……今夜轮到小仙上夜,小仙就在殿下叁步之内,殿下别怕……”
    对于青华,梼杌始终有所保留,可她知道毕方是越鸟的心腹。此刻毕方语带深意,字字句句都是要她放心,由此可见前番倒是她想岔了——天庭有天庭的规矩,偌大的妙严宫,叁步一岗五步一哨,就连她的床前也有人值守,即便是青华有意猖狂,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庭哪里能容得他作乱?
    梼杌从毕方手里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在闭上眼睛之前,她看到了青华离去的背影。
    “臭……臭道士……”梼杌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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