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十分稀奇。
“哪里来的?”阿梨顺口问了句。
冬珠正在另一旁摇扇子,闻言便回话,“方才卫大人送过来的,说是旁人送的,他家里也没有孩子,便送来给小娘子玩。”
阿梨不由得想,卫大人对岁岁倒是挺照顾的,似乎颇喜欢她。今日见面那会儿,见岁岁记不得他了,还有些失落,虽藏得深,却还是被她给看出来了。
不过,卫大人那个年纪,应当已经娶妻生子了,只不过也不知为何,并不见他有什么动静。阿梨随意想着,但她一贯不是爱管旁人私事的人,更不会去做媒,也只是一想,便那么过去了。
很快到了入夜时分,李玄依旧还没回来,阿梨陪着女儿用了晚膳,便坐在临床的小榻上玩那卫临送过来的小玩意。岁岁对新玩意还觉得十分新鲜,玩了一下午,也只拼了一半,执拗地非要拼完才行。
正这时,外间有了动静,阿梨推开窗户,便恰好见李玄从院子里进来,一身竹青的长衫,束着冠,面上冷淡淡的,是一贯的面无表情。
待进了屋子,撩了帘子进来后,他的面色却柔和了下来。也是进来后,阿梨才发现,李玄长衫皱巴巴的,衣摆上更是灰扑扑的,面上也有些红,像是那种被日头晒伤的红。
“这是怎么了?”
阿梨要穿了鞋子下榻,却被李玄一句话给叫住了,道,“别忙活,我去换身衣裳再出来。”
阿梨只得隐下,等李玄洗漱了番,换了身衣裳出来后,阿梨才又问了遍,“不是说与大姐夫他们一起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说罢,又催促冬珠去取晒伤的膏药来,洗了手,沾了药膏,一点点给李玄涂着。
李玄靠在枕上,仰着脸,方便阿梨在他面上涂药,清凉的药膏沁入肌肤,有些许的刺痛,他倒是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睁着眼看阿梨,见她如玉般的耳垂,忽的便意动,一抬手把人搂怀里了,也就见岁岁还在,忍着没做其它的。
阿梨身子重,也不好挣扎,见李玄也没有其它的动作,便也由着他了,又问,“可还有别的地方不舒服?怎么弄得啊?”
李玄侧过身,无奈一笑,道,“二姐夫真是记仇。”
不过昨夜那点小事,今日出门,周列便盯着他,非要与他骑马打猎,大热的天,足足晒了一整日,不过,他不好过,周列那头也没好到哪里去,那脸上红得比他还厉害。
提起二姐,阿梨立马想起了今早的事,便问,“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二姐要告病啊?”
李玄大大方方点头,又道,“她若不告病,我便告病,你留着照顾我,也不必去祖母那。”
阿梨才算明白了李玄所谓替她解决是这么个意思,但也懒得问了,仔仔细细替男人看了看脖子和后背,没发现晒伤的痕迹,才安了心,托腮道,“明日便要回侯府了。”
李玄坐起来,搂着阿梨的肩,温声道,“你日后还想回来,我陪你便是。”
这几日,他也发现了,阿梨在苏家,比在任何地方都要自在。
第109章
回到侯府, 没几日的功夫,阿梨便从婆母侯夫人那里得了个消息。
侯夫人说起时,她正带着岁岁在正院喝茶, 岁岁窝在祖母怀里, 正饶有兴致玩着侯夫人刚送的流苏簪子,缂丝的金簪, 簪头是簇铃兰花,模样小巧可人, 正适合岁岁这个年纪戴。
“我听老王妃道, 今岁陛下的生辰, 太后打算大办。宫里好些年没有什么喜事了, 倒也该热闹热闹。”侯夫人边替孙女戴上小簪子,边对阿梨道, “若是要大办,咱们婆媳俩自是要进宫的。只是如今天热,你肚子又这般老大, 到时候怕是受不起这折腾。”
阿梨倒不发愁,她觉得自己身子挺康健的, 倒没到那个地步, 但说到进宫, 她便有些发憷, 打心底里不乐意去那个地方。
但这事她愁也无用, 该进宫还得进, 也不能总是告病, 一回两回便罢了,次数多了,总归是不好。
从正院回了世安院, 一进门,便见李玄已经回来了,正靠坐在榻上,翻看着她随手摆在那里的话本。看他一身青绿长衫,应当是回来有一会儿,连衣裳都已经换了。
阿梨进去,在软榻边坐下。嬷嬷则抱着岁岁去洗漱了,小家伙在正院玩疯了,阿梨方才摸了一下,连里头的小衫都半湿了。
李玄抬眼,便见阿梨没什么精神似的,整个人怏怏的,还以为她如何了,放了书,去握她的手,温声问着,“怎么了?”另一只手便去摸她的额头。
阿梨微微仰着脸,将今日在正院那里得来的消息说了,末了才道,“每回入宫都要发生点什么事,我真是怕了。”
李玄闻言倒是笑了笑,“这事也值得你发愁?倒是确有这事,过几日怕是便要下旨了。不过你放心便是,我都安排好了。你安心去便是,出不了什么事。”
阿梨抬眼,“真的啊?”
李玄则笑,“自然是真的,我哄你做什么。你安心去便是,就是一顿宴而已。”
李玄说罢,便去拿小案上的核桃,剥出核桃肉来,时不时朝阿梨嘴里塞一块,等剥了四五个,便停了手,叫丫鬟进来收拾了。
阿梨被塞得腮帮子鼓鼓的,小松鼠似的嚼着,她怀着身子,每日又什么事都不用愁,只管吃吃喝喝,便长了些肉,脸也圆了几分,下巴也不如以前尖了,看上去反倒比平日稳重的模样小了几岁般。
李玄看着,不由得便心头发软,抬手替阿梨揉着后腰,他力道不轻不重,比没什么力气的丫鬟揉得舒服多了,又是特意和嬷嬷学过的手法,片刻的功夫,阿梨便舒服得钻进他的怀里去了,跟只猫儿似的。
“困了?”揉了有一会儿,李玄见怀里人没什么动静,温声开口问。
阿梨摇头,“还好,不是很困,白日里和岁岁睡了午觉的。”
李玄闻言便道,“那便不睡了,省得夜里睡不好。”顿了顿,还是怕阿梨睡着,索性便寻了个话题,问,“你身边那个叫冬珠的丫鬟,可许了人家了?”
阿梨一听这话,倒是来了精神,事关自己身边的丫鬟,她还是很关心的,“还没呢,你那有人?”
李玄嗯了声,道,“李福想替他儿子求了冬珠,我还没答应。眼下这时候,院里也不方便进新人,还是老人伺候着放心。好在你那丫鬟年纪也还不大。”
阿梨却没听见后半段,外院的管事她接触得不多,那什么李福,她并不认得,便问,“那李福儿子叫什么啊?生的什么模样?我找个机会问问冬珠,看她是想许给府里人,还是有别的打算……”
李玄只是随意找个话题,自不会关心妻子身边的丫鬟的婚嫁之事,对李福儿子自然更不清楚了。但见阿梨睡意全消,目的便也达成了,便也回了几句。
阿梨却对身边人很在意,但是就像李玄说的,如今世安院的确不方便进新人,少说这两年她是离不得冬珠的。这么一想,阿梨心里便有些过意不去,总觉得耽误了冬珠,打定主意要给冬珠几个丫鬟的嫁妆准备得厚些。
不管外嫁还是留在府里,总不能让这些跟着自己,吃了亏。
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很快太后的懿旨便下了,今日陛下的寿辰果然要大办,有品级的命妇都要入宫。
侯夫人提早便得了消息,此时准备起来倒是不慌不忙,等到真的进宫贺寿那一日,一家子倒是有条不紊,不慌不忙的。
到了陛下生辰那日,阿梨起得很早,外头天还未亮,便被喊醒了,起来又是梳头发又是用早膳,踏出世安院的门时,也不过天色微明的时辰。
来到正院的正厅,便见侯夫人已经坐着等了,也是哈欠连天,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见了阿梨却是朝儿子道,“快扶你媳妇儿坐下,还得等会儿,人没到齐。”
这个没到齐,指的自然就是武安侯了。
过了会儿,武安侯便过来了。今日的武安侯倒是和平日不大一样,一身朝服,拾掇得十分齐整,站在武安侯夫人身边,看上去倒像对相敬如宾的夫妻。只是二人没什么眼神交流,侯夫人也只草草点了个头,连正眼都没给一个,便道,“走吧。”
阿梨要上前服侍婆母,侯夫人见状却是立马摆手了,直接道,“你顾着自己要紧,不用扶我。”说罢,还看向儿子,道,“三郎,你护着你媳妇儿些。今日这进宫的路指定是堵了,还不知要折腾多久。”
李玄应下,一家四口出了门,分别上来两辆马车。
马车慢悠悠动了起来,稳稳当当朝前驶去,赶车的车夫是好手,车子也只微微晃动着,并不厉害。
车厢里还铺了厚厚的垫子,阿梨犯困打了个哈欠,撩了车帘,看了眼前头长长的队伍,日头倒是升起来了,但进宫还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李玄取过鶴麾,披在阿梨肩上,又取了软枕,垫在腿上,朝阿梨道,“睡会儿吧,等进了宫我再喊你。一时半会儿还入不得宫。”
阿梨原就困,看了那长得望不到头的队伍便更困了,索性便靠在李玄腿上,打算睡个回笼觉。
第110章
这一睡, 再被叫醒的时候,马车便都已经入了宫了。
阿梨起身,揉了揉眼睛, 面颊上睡得有些红, 迷迷瞪瞪要下马车,把在外等着的侯夫人吓得不轻, 一边伸手去接,一边连声道, “三郎, 快扶着点你媳妇儿!”
李玄自不是粗枝大叶的人, 一手紧紧护着阿梨的肩, 脚下步子迈得稳稳的,见阿梨下了马车, 脚落了地,站得稳稳当当的,才松了手。饶是如此, 侯夫人也被吓得不轻,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阿梨的胳膊, 后怕道, “你这孩子, 枉我平日里到处夸你稳重!等会儿你一步也不许离了我, 方才一条命差点都叫你吓没了。”
说罢, 也不等儿子说什么, 侯夫人便催促他, “同你父亲去便是,你媳妇儿这有我呢。”
正说话间,便见个嬷嬷朝这边走了过来, 那嬷嬷看上去四十有余的样子,穿着深蓝的宫装,头发梳的一丝不苟,一眼看上去,便叫人觉得是个十分利索能干的。
嬷嬷走过来后,便道,“奴婢春和,见过侯夫人,见过世子,见过世子妃。”
侯夫人倒没觉得奇怪,还以为春和嬷嬷是负责指引的宫人,虽以往指引的宫人多是小宫女,不会叫贵人跟前得用的嬷嬷来引路,可这次场合毕竟和以往不一样,宫中换了规矩也不无可能。
李玄没开口,恰好武安侯也走了过来,李玄便只朝阿梨点了点头,父子俩便一前一后朝朝臣宴席的前殿去了。
侯夫人目送儿子走远,朝春和嬷嬷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带路了。
春和嬷嬷便恭敬行了个礼,转过身时,却朝阿梨露出个十分和善的笑容,也没开口,旋即便转身,走在三步之外的一侧,在前引路。
阿梨被她那样一笑,倒是想起了之前马车上李玄说的话,说他提前打点安排好了,到时候入了宫,宫里人自然会给她行方便的。怕说的就是这位春和嬷嬷了……
婆媳二人随着嬷嬷朝前走,不多时便入了设宴的宫殿——万华殿。阿梨抬眼,三两下打量了万华殿内,处处金碧辉煌,无一处不彰显出皇家的气派和奢靡,连不起眼的帘子都用的琉璃珠串成,满殿明亮。这回的宴席,比起上回谢太后那一次,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春和嬷嬷将二人领到坐席,便退到了一边,不忘规规矩矩说一声,“奴婢便在这里伺候,侯夫人与世子妃有什么只管吩咐。”
侯夫人点了点头,不忘搀着点阿梨,按了按那坐具,里头不知是不是缝了棉絮还是什么,十分柔软,侯夫人还有些惊讶,心道这回宫里这样仔细,连这样的细枝末节都想到了。侯夫人也没多想,只当给自己省了事,若没这垫子,只一张坐席,她少不得还要打点了银子,让人去弄来。
侯夫人朝阿梨点点头,“坐罢。”
阿梨这才入了座,因是跪坐,膝盖一落下去,便觉出那底下绵软的触感,膝盖丁点不疼,只是跪坐的姿势到底还是有些不舒服,正这时,便察觉到屁股下被放了个垫子,阿梨一回头,便见还是那唤春和的嬷嬷。
春和嬷嬷倒是微微笑着,道,“世子妃身子重,这般能舒服些。”
阿梨谢过她,身子重心朝后沉了沉,果然舒服了许多,坐姿同旁人比看不出什么失礼的地方,小腹却不像方才那样被束缚着了。
满打满算,阿梨嫁进侯府还没一年,因而还算得上是新媳妇,进门不久便怀了身子,也还没如何出门交际过,正好赶上了这样的日子,侯夫人便有意将自家儿媳介绍给平日里关系不错的夫人们。
侯夫人与各府夫人们打着招呼,彼此说笑寒暄着,气氛算得上其乐融融。
阿梨倒不必开口说什么,新媳妇惯是矜持的,婆母尚在,也轮不到她出面交际,只在一旁温顺娴静笑着,时不时嘴甜喊一喊人,便也足够了。
一圈下来,侯夫人口干舌燥,阿梨倒是还好,也不觉得累,替婆母倒了杯茶,递过去,柔声道,“您喝口茶,润润嗓子吧。”
侯夫人端起喝了一口,沁凉沁凉的茶水,暑热仿佛一下子消了一半,再一抬眼,见儿媳妇端端正正坐着呢,眉眼明媚,肌肤雪白,面上带着讨喜的笑容,那双眼睛也是认认真真朝她看着,盛满了关心,侯夫人心里顿时便跟涌上一股清甜的泉水般,浑身都舒坦了。
她不是没有儿媳,按规矩,柳姨娘所出的两个庶子,娶回来的媳妇,可不能喊柳姨娘作婆婆,得恭恭敬敬喊她一声婆母。但侯夫人打心底不待见庶媳妇儿,连她们在跟前伺候都不乐意,更别提带出门交际引见了,故而从前到了这场合,她都是一人“单打独斗”,还是头一回有人跟着,虽也帮不上什么忙,但光是给她递杯茶,那滋味都和独自一人不一样了。
她日日盼着三郎娶妻,不就是念着这一日吗?
更何况,儿媳妇肚子还这么争气,进门没几个月就怀上了,这一胎落地若是个男娃,那她三郎可就算是儿女双全,一儿一女,凑成个好字了。
侯夫人心里越想越美滋滋的,看阿梨的眼神都愈发柔和怜爱了,放下茶杯道,“等你这一胎生了,出了月子,便跟着学一学管家的事。这侯府日后总归是三郎的,你是他的妻,迟早要管家,趁我身子骨还利索,带一带你。”
阿梨听得惊讶,侯夫人这话里的意思,分明就是有放权的打算。但侯夫人其实还很年轻,她这样的年纪,在旁的府里,这般年纪的婆婆,正是牢牢捏着中馈不肯撒手的时候。
侯夫人见阿梨瞪大眼那惊讶的模样,不由得失笑,“吓着了?叫你先学着而已,不会马上让你接过去的。就算你肯,我都不放心,怎么也得等孩子们大些。”
阿梨忙不迭点头,“嗯,我听您的,我也怕自己管不好。”
侯夫人一听这话,顿时哭笑不得,这孩子怎么这样实诚,还真就推脱上了,又故意拉了脸,强调道,“眼下管不好,我不怪你,你还年轻,我像你这个年纪,也是稀里糊涂,谁都有这个时候。但日后跟着学的时候,可不许偷懒,迟早要接过去的,不能总想着叫我这老婆子替你担着吧?”
阿梨这个性子,便是遇强则强,遇弱则弱,遇到对她好的,便下意识软了,闻言便软声道,“我都听您的,一定好好学。”
侯夫人本就是个没什么坏心的人,若真是个歹毒心思的人,府里柳姨娘的日子绝不会过得那样舒服,正室要是有意磋磨妾室,哪里还用得着忌惮什么,随意找个由头都能磋磨。但这么些年,除了不待见柳姨娘外,侯夫人还真没做过什么。
单是看这一点,也晓得侯夫人性子还是和善的。
且阿梨又是个为人真诚的,侯夫人起初心里那点小疙瘩,随着二人相处下来,早都烟消云散了。毕竟日久见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