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上的朝廷守军人人都是惊惶的,攻城攻了两天一夜,他们能用丢下去砸敌军的石块都用完了,就连箭都不够了。
眼瞧着敌军到了射程内,爬上云梯,却别无他法,只能手持长矛,在人快爬上来时再给刺下去,但这样就导致不断有敌军爬上城楼来。
底下的城门门栓已经被撞得裂开了,几十个小卒挤在城门处用力推着城门,靠最里边站的因为受不住攻城槌撞门的力道,面色痛苦口吐鲜血,显然是被震伤了五脏。
封时衍两手撑在城墙垛上,瑰丽的鎏金护腕在日光下反射出炫目的光泽,他眼底有野心,也有不甘,最后通通归为沉寂。
“传朕口谕,城楼下列阵迎敌!”他沉喝。
城门将破,只要守城主将没死,理应率兵迎战。
大长公主在城门这边守了一天一夜,原本精心梳理好的头发散落一缕下来,脸上也有些许烟尘,她看着封时衍下城楼的背影,眼底闪过几丝诀别的痛苦,高喊道:“臣妇盼陛下凯旋!”
京城将要被攻陷的消息传遍了皇宫每一个角落,宫女太监们拿着大包小包从各宫收刮来的财物匆匆跑路,禁军们也都自顾不暇。
姜言惜自被关进大牢,就断了对外的一切消息来源。
等宫外的前朝旧部趁乱溜进皇宫来天牢救她时,姜言惜不觉惊喜,只是心中恍惚得紧:“你们怎么来了?”
一名前朝旧部一边忙着帮姜言意打开手脚上的镣铐一边道:“信阳王攻城,狗皇帝亲自前去督战,城门马上就要被攻破了,狗皇帝死在信阳王手里那也是死有余辜!公主放心,我们能带公主安全出城的……”
那名旧部还说了什么,姜言惜已经全然没听清了,脑子里只剩下封时衍死了几个字。
那日她身份被揭穿,封时衍拿剑指着她时颤抖的手和猩红的眼不受控制地出现在她眼前,明明神情还是木然的,但眼底已经落下泪来。
被半扶着走出天牢时,姜言惜对随行的几名前朝旧部道:“我身份被识破后,姜尚书肯定也被抓了起来,你们去找找姜尚书,把他也救出来。”
几名前朝旧部忙又去牢里找人,只留姜言惜和那些受过刑的前朝旧部在门口等着。
姜言惜看了他们一眼道:“封时衍马上就要死了,前朝的仇也报了,从现在起我不再是你们的前朝公主。”
言罢她提起裙摆转身就跑。
之前贴身照顾她的宫女想追,奈何手脚都被用过酷刑,行动不便,只能无措大喊:“公主,您去哪儿?”
姜言惜回过头,道:“我这辈子,出身没得选,命运没得选,我唯一能决定的,就是自己的死。”
言罢她没再回头,义无反顾往南城门的方向奔去。
烈日当空,城楼下的攻城槌还在一下一下撞击着城门,站在城楼上的朝廷守军已经被从云梯爬上来的敌军杀得所剩无几。
贴身保护大长公主的两名护卫身上都已遍布大大小小的伤口,却还是不断有敌军从云梯爬上来。
大长公主看着正空的太阳,眼底也有了些认命的神色。
这半日,终究是守不过去了。
“呜——”
远处响起沉闷的角声,漫天沙尘里,只见一人一骑疾驰而来,猩红的披风在风沙里一扬一扬的,身后跟着约莫一千精骑。
大长公主眯起眸子,有一瞬间当真以为是自己眼花出现了幻觉。
但随着那只轻骑靠近,马背上的人也逐渐能看清时,从来都以强势著称的大长公主,竟也红了眼眶。
她当然知晓楚昌平为何只带一千精骑前来,楚军断了粮,将士们没东西吃,楚昌平不敢冒险把余下的人马都折进来。
楚昌平带领的这只精骑是由自愿跟他来支援朝廷的将士组成的,这些人里,有的是纯粹对他死忠,有的是还有亲人在京城。
他们在信阳王大军后方撕开了一道口子,但随着“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彻底被撞毁以后,一切都已成定局。
信阳王大军狂啸着杀进了城里。
封时衍坐在马背上,看着洪水一般从城门疯狂涌进的信阳王大军,高举起手中长剑,大喝一声:“杀!”
“杀——”
城里仅剩的一队重甲骑兵迎面冲了过去,厮杀声震天,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城门口处堆叠。
城门外的信阳王大军太多,堵在外边一时半会儿没法全冲进去,回过头就死死咬住了杀进重围里的楚昌平一行人。
眼瞧着京城唾手可得,但封时衍借着城门口一下子不能涌入大批军队的优势,指挥部下不断屠斩京城的小卒,信阳王急得眼都红了,像一头狂兽嘶吼着:“放箭!放箭!”
信阳王大军终于不再一窝蜂地往里边冲,而是由弓箭手统一放箭。
漫天箭雨射向了城内的重骑,不断有将士中箭倒下。
朝廷的箭早在城楼上就被用光了,他们现在没法远程还击。
一支箭射穿了封时衍肩胛,他像是不知道痛一般,再次举起自己手中长剑,大喝:“杀!”
“杀!”
这次回应他的声音薄弱了很多,重甲骑兵们驾马迎着箭雨直冲了过去,不断有骑兵中箭落马,也有骑兵冲到了弓箭手那边,驾马踏死数人,拔刀又砍倒一片。
这终究是负隅顽抗,封时衍自己也中箭坠马时,口里吐着鲜血,却还是撑着剑咬牙站起来。
有人试图活捉他,但还没靠近就被他一剑削了脑袋。
他脚下全是尸体,分不清是自己人的,还是信阳王大军的,原本清俊的一张面孔满是鲜血,仿佛修罗在世。
信阳王麾下的小卒们不敢再靠近他,拉紧弓弦对准了他。
“封时衍!”远处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呼。
这个声音终于让封时衍眼底掀起一丝波澜,他抬眼望去,只瞧见姜言惜从长街那头义无反顾向他奔来,还没到达他跟前,就被几支流箭射穿了身体,踉跄着倒下。
“言惜——”封时衍目眦欲裂,弃了手中剑,奔过去想接住姜言惜,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姜言惜倒在地上,口里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身上的箭孔里也慢慢渗出血来,染红了她的衣襟,她看着封时衍,唇一直翕动着,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封时衍跪倒在地,几乎是爬过去半抱起她的,他用手胡乱去擦她嘴角涌出的鲜血,神情前所未有的脆弱,口里只念着一句:“朕带你去找御医……朕带你去找御医……”
姜言惜喉咙里卡着血,几乎说不出话来了,鬓角滑落两行清泪。
封时衍见她嘴里一直吐着血沫,俯下身把耳朵贴到她唇边,只听见极其微弱的几个字,断断续续,几乎不成调:“我……我爱……”
那最后一个字终究是没能再说出来,姜言惜的手无力地垂下,那双噙着泪的眼也缓缓合上了。
“言惜——”
封时衍死死抱住姜言惜尚还温热的躯体,痛苦嘶吼出声,在今日之前,从未有人见过暴君封时衍脆弱的时候,但这一刻,他抱着姜言惜的尸体,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落,仿佛只是个无措的孩童。
大长公主站在城楼上看着这一幕,也闭目泪流不止。
围在远处的拉紧弓弦的信阳王大军没有迟疑太久,铺天盖地的箭雨再次射来时,封时衍把姜言惜的尸体紧紧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躯体挡下了所有箭矢。
再落到姜言惜身上的每一支箭,都是穿透了他血肉的。
封时衍口吐鲜血,一字一顿道:“言惜,下辈子……我们……好好的……”
那是她曾经许诺他的,现在,由他把这个诺言说给她听。
城外,楚昌平带来的那一千精骑已经彻底被信阳王大军围住。
随着爬上城楼的信阳王麾下小卒越来越多,保护大长公主的两个护卫也相继死去。
大长公主站到了城墙垛口,用刀抵着自己脖子。
小卒们约莫是想拿活的,一时间没再上前。
楚昌平在城楼下方看到大长公主的举动,喝道:“封瑜!”
大长公主往城楼下看了一眼,楚昌平在人山人海里艰难地杀出一条路,努力往城门这边逼近。
她知道,他杀过来了也带不走她,反而只会赔上他自己的性命。
大长公主嘴角扬起,像是在笑,眼底却是一片泪光,她大声问:“楚昌平,若是能重来一次,我请父皇赐婚,你会不会娶我?”
楚昌平一刀砍死一个小卒,艰难在万军从中挺进:“不会。”
他说不会,却在千军万马中奋不顾身向她奔来。
大长公主笑着落泪:“也对,你当年要是同意父皇赐婚,我倒不会喜欢你了。”
她对他的喜欢,是从不甘心被拒婚开始,对这个人了解得越多,她才陷得越深。
大长公主最后看了楚昌平一眼,利刃割喉,从城楼上跃了下去。
她身上那件绛紫色的袍子被风吹得鼓起,衣襟上的金线绣纹在日光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仿佛是凤凰涅槃。
第151章
“封瑜!”
楚昌平看着大长公主从城楼坠落, 催马试图往城门那边靠近些。
但举目全是信阳王大军,砍死一个又涌上来一大群,抱团的蚂蚁一般死死围住他, 让他前进不了分毫。
一名信阳王的小卒用长矛刺伤了楚昌平坐下的战马, 战马哀鸣一声,楚昌平弯腰一刀砍断那根长矛, 反手又劈死那名小卒,战马在人海里艰难前行了两步, 马腿被人砍断, 哀鸣着跪倒在地。
楚昌平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无数把长矛齐齐扎向他, 他赶紧借势滚了好几圈才躲开那些长矛,最后捡起一根掉落在地的长矛借力一撑, 整个人腾空,脚蹬在围过来的几名小卒胸膛上凌空踩了一圈,力能碎石, 几名小卒捂住胸口惨叫连连。
他带来的一千骑兵完全被打散了,举目全然不见一个自己人, 他对付起信阳王大军的人海战术都如此吃力, 不难想象其他跟来的将士现下如何了。
楚昌平没法分心去细想这些, 也不敢去想——或许都死了吧。
厮杀声明明近在耳边, 却让他有些恍惚的距离感, 眼前朝他不断招呼来的只有数不清的长矛、利刃, 楚昌平不断重复着挥剑动作的手已经酸痛到麻木。
信阳王站在城楼上, 看着被困住的楚昌平,有些癫狂地狞笑着道:“给本王抓活的!”
一名小卒仗着楚昌平疲乏,逮着了空隙用长矛扎穿了他肩胛, 楚昌平闷哼一声,直接单手折断那根长矛,一剑砍死那名小卒。
温热的鲜血喷溅了他满脸,有些还溅到了他眼睛里,烈日当头,眼中涩痛,楚昌平只觉四周的一切几乎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血色。
就在他觉得自己今日怕是也得命陨于此时,地面却突然震动起来,远处有什么声音,闷雷一般在缓缓逼近。
信阳王站在城楼上,视野开阔,抬眼望去只见远处烟尘滚滚,黄沙漫天,咋一眼看仿佛是洪水朝着这边奔涌了过来。
但很快所有人就反应过来,那不是洪水,而是楚家的援军!
马蹄狂踏扬起的漫天尘沙里,红底黑字的楚字旗迎着风猎猎作响。
楚承茂一马当先,拔出佩剑直指南城门:“杀!”
“杀!”
千军万马的呼声响遏行云,打头阵的是数千骑兵,在信阳王的步兵面前有着碾压性的优势。
他们保持阵型冲锋,像一把尖锐的锥子,硬生生撕开了信阳王大军的阵列,随后赶来的步兵则如同洪流,不断挤进那道口子,并把口子越撕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