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既没有受到良好的教育,身边也几乎没有玩伴, 原本活泼的小姑娘, 这性子变得越来越怯生生的。
他和妻子都很亏欠这个孩子。
如果他和妻子这次还是不能顺利平安回国,至少……至少他得想些办法把悦悦送回国。
“爸爸你在想什么?”
“爸爸没在想什么。”傅浙抱起傅悦, 没敢让女儿看到他的失态。他的声音极力克制,“我们去喊醒妈妈, 然后一块儿去吃好吃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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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杰克电报的时候, 衡玉正待在办公室里写申请书。
听到身侧传来的动静,衡玉放下钢笔,起身去查看。几分钟后,她接收到了完整的电报。
“让移民局换个局长?”
准确读取出杰克的请求,衡玉放下电报, 回想有关m国那位移民局局长的情报。
那位局长的背景比副局长要深厚很多, 要想把移民局局长拉下马, 要么是抓住他最大的问题一把将他摁死,要么就是想办法,让那位局长所在的党派不再支持他。没有了强大的党派力量在背后支持,那位局长绝对坐不稳现在的位置。
两种办法里,显然是后者离间来得更轻松容易。
那要怎么离间,才能起到最大的效果?
三天后,早已迫不及待的杰克终于等来了他期待的东西。
看完衡玉发来的电报,杰克猛地一拍大腿,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连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杰克一把扑到电话前,给移民局副局长打了通电话。
同时,杰克还给他的好友乔纳斯打了通电话,约乔纳斯见上一面。乔纳斯与调查局局长关系匪浅,而且对调查局有提携之恩,想要走通调查局的路子,可比走通移民局的路子要轻松上非常多。
等他终于忙完这一切,杰克大脑里的兴奋依旧没有消退。
他高兴地跑下楼,去找妻子萨曼莎分享这件高兴事。
“最多三个月,我就能升职了。”杰克声音激动,“今晚我们多备些好东西,带着孩子去探望奚姑姑吧,奚姑姑很长时间没见过孩子了,肯定很想他。如果奚姑姑不怕麻烦,我们把孩子留在她家住上一段时间再接回来,你看怎么样?”
他又在奚的帮助下得到了不少好处。
这份人情暂时没办法还给奚,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帮奚好好照顾她姑姑,就是一个不错的办法。
探望完奚露白,等移民局副局长做好准备,杰克与他联手,不断在暗地里搞事。
除此之外,在这段时间里,郭弘义拿出傅浙的书信,强烈谴责m国违背傅浙的意愿,扣押别国科学界的做法。
因为他的奔走,国际科研领域也站出来声援他,要求m国尊重傅浙的意愿,释放傅浙回国。
不少华人报刊也在报纸上发声,请求m国当局正视这些正当诉求。
当然,除了民间力量,外交部、军部也从未停止过努力,与m国进行了多次外交谈判。
在傅浙被软禁在小民居、对外界消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有无数人正在为了他能重获自由而奔走。
三月,移民局出了些小岔子,局长被调离移民局,副局长接任了局长一职,新任副局长则由杰克来接任。
随后移民局松口,同意让傅浙回国。
调查局没有表态,但是也没有出声阻拦这件事。
没有这两个部门从中作梗,华国军部与m国再次进行谈判协商,最终,m国允许傅浙回国。
四月一日。
街道上刚下过一场大雨。
碧空如洗。
雨后初晴,太阳从云端慢悠悠探出了半个头,象征性地投下阳光,懒洋洋晒着大地。
傅浙又惦记起他的花来。
妻子于千雁靠在沙发上削苹果,见他在旁边有些坐不住的模样,顿时猜到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先吃块苹果再去看吧。你啊,这一天到晚的,净惦记着你那几盆花。”
傅浙伸手接过半边苹果,用力咬了口,起身往外走:“这刮风打雷的都一整天了,屋外那盆迎春花这几天就要开了,我这不是害怕它被大风大雨摧残吗?”
说来也怪。
迎春花的花期一般是二月到四月,按理来说它早在二月就该盛开迎接春日的到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傅浙养的这盆迎春花迟迟没有盛开,一直到了三月底才有了开花的迹象。
打开阳台的门,傅浙一脚迈出去,踩了一脚的积水。
有些积水溅起来,弄湿他的裤脚。
他也不在意,迈过积水,抬眼望着那盆被摆在深处的迎春花。
然后,他身形一顿。
——娇嫩的鹅黄色花朵在这狂风骤雨的夜里悄无声息盛放,此时此刻,它正在枝头招展。
雨水洗礼过它的花瓣,那薄薄的看起来脆弱不堪的花瓣被沉重的雨滴压得颤颤巍巍,但却丝毫不迟疑地舒展着,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强,在风雨中更显妩媚娇嫩。
傅浙提起裤脚蹲下身,伸出枯瘦如柴的手,触碰迎春花的花瓣。
“前些天气候舒适,你不开。今天狂风暴雨连绵不绝,你开了。”
“不过……这真是个好兆头啊。”
像是在回应他的感慨一般,屋外骤然传来一阵短而急的敲门声。
傅浙起身,听到妻子于千雁的声音从客厅穿过来:“又是哪个部门的人上门了?”
“我去开门。”傅浙喊一声,拍掉刚刚滴落到他干枯手背上的雨滴,朝着门口走去,按下门把手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的,的确又是移民局的人。
但这些人都站在后面。
站在最前方的,是一个拥有着亚洲面孔的女人。
中年女人朝傅浙伸出手,她面色红润,显然这些年都没有受过什么苦。
女人轻笑着,用他最最熟悉的中文说道:“傅浙先生你好,我是奚露白,今天临时代表祖国来通知你一个好消息。”
隐约意识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傅浙不自觉屏住呼吸,加重握着门把的力气。
就在他的手背青筋浮起之时,他听到奚露白后续的话语——
“傅浙先生,这几年你和你的家人都受苦了,欢迎回家。”
泪水瞬间漫上傅浙的眼眶。
他松开了握着门把的手,身形下意识往后倒退一步。
他从正值盛年等到两鬓斑白,一次次期待,一次次失望,终于等来了这么四个字。
欢迎回家。
他要回家了。
身后,玻璃水杯摔倒在地,发出清脆而剧烈的响声。
水杯里面盛着的半杯热水全部洒在地上,然而于千雁都顾不上收拾了,她猛地蹲到地上,抬手捂着嘴,瞬间泣不成声。
“妈妈……”傅悦站在于千雁身边。
这些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爸爸妈妈这么失态。但因为常年累月里,她爸爸妈妈时不时就在她耳边絮叨着乡愁,年幼的傅悦隐约能感知到她妈妈此时此刻的心情。
傅悦抬起手,摸了摸于千雁的头发,镇静道:“妈妈不哭,回家是高兴事。等回了家,悦悦就能交到很多新朋友,爸爸妈妈也能开始新的生活。”
于千雁伸手揽住傅悦的肩膀,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无声抽噎。
家里兵荒马乱,半个小时后,傅浙夫妻终于勉强平复心情。
他们连忙将奚露白请进屋里招待她,顺便询问她这件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怎么就突然能回国了。
奚露白不清楚具体的细节,但也知道个大概,她捧着水杯,将她知道的事情都一一复述出来。
奚露白说:“最近的回国船票是十天后,如果两位觉得没问题,我就去帮忙买船票办理手续。”
傅浙夫妻早已归心似箭,对于这个决定自然没有任何问题。这几年里他们的生活一切从简,没什么要收拾的行李,接下来的十天时间主要是去探望探望昔日好友,与他们道一声平安,再道句再见。
在他们聊天时,傅悦抱着小熊安静坐在旁边不吵也不闹。奚露白很喜欢她,把自己提来的糕点都推到傅悦面前,让她吃些东西。傅悦抬眼看了看傅浙夫妻,得到他们的同意后,先出声谢过奚露白,这才握着蛋糕小口吃起来。
一口蛋糕下肚,傅悦脸上瞬间洋溢出灿烂的笑容。
“悦悦跟我侄女小时候真像。”奚露白脸上泛起追忆的神情。
衡玉小时候也是这么乖,但是越长大,这性子就越像她爸爸了,连最后的抉择也像她爸爸。
传承真是一种很奇怪又很奇妙的东西。
傅浙和于千雁刚刚经历过大喜大悲,奚露白在屋里坐了一阵,确定两人的身体没什么大碍,起身告辞,把空间留出来让他们休息。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十天后。
码头边上碧空万里。
傅浙站在克利夫兰总统号轮船下方,与前来送别的好友们挥手道别。
他拍了拍傅悦的头,声音温柔:“悦悦,这几天奚姑姑给你买了好多漂亮衣服和玩具,她对你这么好,你是不是该过去跟奚姑姑好好说声再见?”
傅悦穿着蓬松的公主裙,头发被扎成两个丸子状,整个人精致得仿佛一个洋娃娃。
她听到傅浙的话,小跑来到奚露白面前,伸手抱住奚露白的腰,与奚露白小声说话。
奚露白被她逗得合不拢嘴。
时间差不多了,傅浙一家人提着行李,登上回国的轮船。
奚露白站在码头边上,安静目送他们。
一群海鸥突然掠过天空,闹出的动静吸引了奚露白的视线。
她盯着海鸥,突然自语:“……我也想回国看看了。”
她一个在m国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都在想故土。
更何况是其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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