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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厂长束手无策,为了每日的亏空愁得头发都发白时,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铃声在安静的屋内响起,刺耳得惊人。
    厂长生生吓了一跳,脸色不好地站起来,伸手去接电话。
    当他听清电话那头的人说的话后,厂长神情里的颓废慢慢凝固下来,然后逐渐消散无踪。
    “是的,请您放心。”
    挂断电话,厂长走出办公室,命人召集所有的工人。他站在高台,认真将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环视了一圈,突然出声说道:“政府那边知道我们工厂的车床出了故障。”
    “我们国家有能修车床的专家,但只有一位。他现在忙得脚不沾地,至少要一个月后才能赶来帮我们工厂修车床。”
    “时间不等人,我们工厂已经停工十来天了。”
    “你们中有很多熟练工,怎么样,有没有谁自告奋勇来修这个车床。修坏了,是国家的,修好了,功劳是你们的。”
    厂长深吸口气:“试试吧。都试试吧。”
    “修好了,你们也能成专家了。”
    “专家不敢当。”底下,有穿着蓝色工装服的中年男人狠狠咬牙,举起右手。他的声音为他吸引来一堆注视,素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角,说,“厂长,让我试试吧。我是机械专业毕业的大专生,这些年也一直在自学,就算没办法把车床修好,也绝对不会让它的情况变得更糟糕。”
    “好!就你了!”厂长用力鼓掌,又问,“还有谁吗!我们国家缺人啊,你们有能力的都不要藏着掖着,站出来,大家一起商量着来,一台车床算什么!”
    “那我也来试试。”
    “我也来!”
    一时之间,又有两个人自告奋勇站了出来。
    铁路上。
    工期耽误不得。山洞的情况复杂多变,洞里积水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出现相应的变化。要是再拖延下去,季节进入冬天,那他们之前设计好的方案就必须做大改,这中间不知道要多花多少时间。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铁路局的队长戴上安全帽,扣紧了扣子,对手下这班兄弟道,“我去切割和安装炸药。老子就不信了,老子在风里雨里忙了几十年,没有了那些苏联专家,凭着过往的经验,老子还不能切割出最合适的炸药量,炸通这条天路!”
    油田之上,钢炉之畔,天路之下。
    在国家许诺“放心去干,干好了是你们的,干坏了是我的。成功了是你们的,失败了是我的”这句话后,有越来越多的人顶着巨大的压力站了出来,生涩的上手,艰难的摸索,勇敢的前进。
    这天上午,衡玉穿着防护服,站在长城脚下,继续忙着试验熬制弹药的最佳配置比。
    她抱着夹板,握着钢笔,蹲在器材旁边看着同事生火熬制弹药,时不时垂眸记录火焰温度、弹药情况。
    八九月份本来就是天气闷热的季节,衡玉还长时间蹲在火堆旁,全身裹得厚实,额上早就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汗水滑落到她的护目镜里,既粘腻也刺眼。衡玉眨了眨眼,缓解掉眼睛的不适感,再次记录一组新的数据。
    “衡玉,原来你在这里,我一顿好找。”剂量员走到衡玉面前,“来吧,每月一次的放射性测试,让我看看你身体的放射性含量有没有比上个月增加。”
    他们的设备太简陋了,很多时候为了赶时间赶研究进度,哪怕冒风险也无所谓。久而久之,核九院的人聊天时都说,谁身上要是没检测出一点放射性,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核九院的人。
    剂量员摆弄着手里的仪器,跟衡玉侃道:“刚刚我在陆帆鼻子上检测到了放射性,你说那家伙不会是拿鼻子去蹭了铀吧?不过他倒是有注意,情况没有加重,后面再注意……”正吐槽着,剂量员看着仪器显示出来的结果,愣了愣,神情肃然,问衡玉,“你这是拿额头去给放射源探温了?”
    衡玉探身,看清楚数据,语气自然:“这个数据也还行吧,没有超标,不会对我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
    剂量员拧紧眉心,有些无奈地瞅着她:“增加的速度太快了。”
    衡玉被他看得不自在,连忙保证:“我后面会注意的,绝对不会拿自己的身体来开玩笑,行了吧?”
    剂量员才不相信她的保证,他在纸张上狠狠记录下她的名字,临走之前,试图拉着衡玉耳提面命一番。
    道理衡玉都懂,赶在剂量员开口前,她‘欸’一声:“你赶紧去测其他人,我这正忙着记录熬制弹药的数据。你说也是奇怪,我都试验大半个月了,怎么还是没能算出最佳的配置比例。”
    剂量员呵一声,越发在心里给她记了一笔:嫌他唠叨是吧,等着,他要把这件事宣扬出去,让整个核九院的人都对奚衡玉耳提面命。被烦得多了,看她下回还上不上心。
    衡玉被他看得背后生寒,总觉得剂量员在暗地里打什么坏主意。她摇了摇头,重新把目光投到炉子里。瞧见炉子里那隐隐浮上来的褐色物质,衡玉先是一愣,喜悦一点点染上她的眼角眉梢。
    “熬出来了。”她肯定道。
    “什么?”还没走远的剂量员听不太清她的话,以为她是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提高声音问道。
    “熬出来了!”衡玉也跟着提高了声音。
    周遭不少人听到了他们的声音,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扭头向衡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来。等反应过来她最近负责的是哪一项工作后,他们当即面露狂喜之色。
    这样东西要是熬了出来,原子弹的爆轰试验进程可是要往前狂拉一大截了!
    而这,无疑能给华国上下注入了一剂强心针。
    ——没有了苏联的援助,他们核九院的人依旧没有停止过攻坚克难。他们不仅在在核武器领域取得崭新的突破,还没有拖慢了研究进度。
    “算着时间,我们的这项研究进度,可比预期的快了整整四个月!比苏联花的时间要少上两个月!”有人心算了一下时间,高兴地惊呼起来。
    有人大笑出声:“那些坐井观天的外国人,说什么没有了苏联的技术扶持,我们的核工业就要彻底停摆。看看现在,没有了苏联的帮助,我们居然还完成得更快了。”笑声沙哑而艰涩,笑到最后,竟已经分辨不出那是笑还是呜咽。
    衡玉笑着站了一会儿,做完最后的记录,匆匆跑去与郭弘义交流,进行细致数据的比对。
    要想做到万无一失,就必须把事情都落实到极致。她还需要再多进行几次测量,争取把数据再压缩一下,努力做到零误差。
    这么沉下心忙碌,衡玉对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敏感。
    直到数据彻底敲定下来,郭弘义拍了拍衡玉的肩膀,给她放了两天的假期:“你在水库这边待了很长时间了,回家看看吧。”
    衡玉将笔记本递交给郭弘义,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我是该回去看看了。”
    “好,让警务员送你。”郭弘义说。他们现在在北平郊外长城脚下的官厅水库进行爆轰试验的研究,出入非常不方便,只能靠警务员开车接送。
    衡玉与郭弘义告辞,回屋收拾了东西。
    她回到家时,清华大学所在的那片区域正下着蒙蒙细雨。
    轿车才刚在院门口停下,就有人撑着伞上前,为衡玉拉开了车门。
    席清扶着衡玉,让她慢慢走下轿车。
    他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挽着她。
    夜色之下,他眼里有水色一晃而过。
    “奚先生。”
    “你辛苦了。”
    第107章 与国诉情衷39
    他眼里的水色消散得太快, 以至于衡玉也有些分不清那是泪水,还是不小心从伞边缘溅落到他眼角的雨水。
    “怎么突然喊我做奚先生?”
    “衡玉。”席清换回自己最习惯的称呼,手掌下滑, 牵着她的手。
    两手交握时,他才惊觉她削瘦许多, 骨节依旧修长有力, 却单薄得只有嶙峋的骨骼。
    算起来,两人其实已经有近一年没见过面了。
    这将近一年的光阴里,他除了知道她仍在北平某个地方秘密进行原子弹研究外,就什么也不知道。这人素来有原则, 这一年里连封信都没给他写过,他倒是相对清闲, 抽空写了信给她, 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寄。就连她回家的消息,也是郭先生特意打了个电话告知他的,要不然他也不能这么准时地在门口侯着。
    “席先生,你也辛苦了。”就在席清走神时,衡玉抽走了那被他牵着的手, 抬臂搂住了他。
    席清的心蓦然越发柔软下来:“夜间风大, 我们回家。”
    屋里亮着灯, 灯光昏黄而柔和, 罩着角落里摆放的各式各样的家具。火炉上热着鸡蛋粥,刚烤好的几个小土豆堆在桌面上,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这比平时丰盛非常多的晚餐,是席清知道她回来后特意做的。
    将屋内一切纳入眼底, 衡玉紧绷的情绪渐渐得到放松, 直到身体陷入柔软的沙发, 她终于长长舒了口气,心底难免升起几分‘回家真好’的念头。
    席清倒完水回来,示意她先喝上两口水。在她喝水的时候,他坐在她身边,垂眸慢慢剥着土豆皮:“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不少事情——”
    衡玉放下搪瓷罐,靠着沙发闭了闭眼睛,安静听他说话。
    “姑姑来了两封信,信里说她又升职了,还受邀去了趟欧洲参加欧洲时尚展,她给我们两个寄了不少特产。萨曼莎也来了信,信里没说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跟你问声好,还把她儿子的照片寄了过来,让你这个干妈好好看看……”
    席清剥好了土豆,转过身瞧她一眼,见她一副懒洋洋不想动弹的样子,将土豆递到了她唇边。衡玉就着这个姿势解决掉一个土豆,感觉还是有些饿,乖乖坐直端着鸡蛋粥吃起来。席清不饿,但还是陪着她一块儿吃着东西,继续聊起这一年里发生的事情。
    吃饱饭后,衡玉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刚躺到床上,头靠着枕头,睡意就迅速漫了上来。坐在床头的席清合上手里那份报纸,随手把它放到旁边的桌子上:“晚安。”
    伴着他这一声话语,室内陷入昏暗。
    衡玉低低应了句“晚安”。
    席清躺下来,头枕在胳膊上,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月光细细打量衡玉的脸庞轮廓。他沉默片刻,问:“这回在家休息几天?要是休息的时间短,我就把之前积攒下来没用的假期用了,留在家里好好陪你。”
    衡玉的声音逐渐低不可闻:“两天。”
    “好。”
    此次一别,估计在很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翌日,阳光透过窗缝钻进来,衡玉被那一小缕阳光晃了眼,慢悠悠睁开眼睛。她抬起手腕一扫腕表,发现已经是日上三竿。席清给研究所打了通电话,告知了请假的事情,正在厨房煮着红薯粥,瞧见她洗漱完毕,他唇角微微弯起:“怎么不多睡会儿?”
    衡玉走到他身边:“已经很晚了。”在官厅水库时,哪怕偶尔偷懒,她也会在清晨六点前起床,现在都已经十点多了。
    用过早餐,两人在清华大学里晃悠,还去了趟傅浙家。
    身为核九院第一负责人,傅浙和衡玉一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所以他家里只有妻子于秋雁和女儿傅悦在。现在这个点,于秋雁要上班,就只有傅悦一个小姑娘乖乖待在家里写作业读书。
    听到外面的敲门声,傅悦噔噔噔跑出来开门。她还记得衡玉,一瞧见衡玉,先是惊喜地大喊一声‘奚姐姐’,又连忙探头看向衡玉和席清身后,想看看傅浙有没有跟着衡玉一块儿回来。
    然而,衡玉和席清的身后空无一人。
    傅悦有些失望,但还是乖巧地请衡玉他们进屋坐着。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像模像样的招待着两个客人,跟衡玉聊天时,除了问了句“我爸爸身体好吗”,就恪守着保密条款,再也没有向衡玉打听过任何与傅浙、核九院有关的事情。
    衡玉看出她的失落,自然地转移话题,问傅悦刚刚在做些什么。
    傅悦:“是国文作业。我们今天上了堂国文课,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叫《十年后的我》,让我们想想自己十年后要成为怎样的人。”
    “你十年后想成为怎样的人?”
    说到这里,傅悦托着腮,异常认真地皱着眉头,仿佛是在思索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我还在纠结。”
    “你在纠结什么,介意说给我听听吗?”衡玉把席清剥好的橘子分了一半给傅悦。
    傅悦咽下一瓣橘子:“我在纠结自己以后要成为一名画家,还是学习科学知识报效祖国。”
    “我很喜欢画画,但我记得爸爸以前说过一句话,他说一个国家的落后,是全方位的落后。一个科研领域的落后,是数据、设备、人才、理论等各方面的落后。如果想要完成赶超,需要漫长的时间和非常多的人一起努力。”
    “十年后,我们国家应该还是处于一个追赶的处境。如果我学习科学知识,就能陪着爸爸妈妈一起努力了。”
    “衡玉姐姐,席清哥哥,你们觉得我应该怎么选?”傅悦抬眸直视衡玉,漂亮的眼眸里露出几分好奇与困惑,似乎是想从衡玉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席清对傅悦说:“再过十年,我们这批人就已经奋斗了整整二十年时间。我们奋斗这么久,就是为了让你们这一辈人可以学习画画,学习唱歌,学习跳舞,学习你们喜欢的任何东西。这些也许不能救国,但没有关系,你会活得很开心。”
    “如果我们的奋斗还不能让你们过上你们想要的日子,那我一定会觉得很遗憾。我们还没有无能到,需要你放弃自己的梦想,来帮助华国国防腾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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