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婉吟:……行吧,她理亏。
除了心怀愧疚, 再加上如今两人之间的战友关系,陆婉吟犹豫半刻,终于近步上前,素手捏住那绷带一头,细细替他缠绕上去。
两人挨得有些近,扶苏一低头就能看到她温润纤细的脖颈线条,蕴着体香往鼻息里钻。
手背上尚带疼痛,可这却无法驱散男人心头的旖旎思绪。
小娘子垂着眉眼,在男人伤口处轻吹了吹。吹完才发现不妥,可事情已经干了,现在只能指望男人装聋作哑,假装没发生。
可惜,并没有。
“你这样,是想让我误会。”伤口处酥麻麻地疼,男人盯着她逐渐晕开绯红色泽的面颊,沉沉开口,像是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陆婉吟系着绷带的手一顿,没想到扶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虽然她之前确实是对扶苏做了很多让人“误会”的事,但天地良心,她今日之举可真没有半分旖旎心思。会如此做,也全是因为替她弟弟吹伤口惯了,下意识就上嘴呼了一口,并且也及时住嘴了。
陆婉吟立刻收手,站得笔直,抬眸之时瞥到扶苏看着自己的眼神,顿时觉得自己是跳进河里都洗不干净了。
不过陆婉吟知道,自己本来就不干净。
这样一想,她又放松下来,歪头看向扶苏,正衬得表情无辜懵懂,“那扶苏公子,误会了吗?”小娘子声音细软,吐气如兰,引人遐思,说话时微微踮起脚尖,欲拒还迎之态。
扶苏呼吸明显一滞,他的眸色从清浅的河变成深渊色的潭,勾勒出小娘子那张纯稚娇美的面容。
扶苏是个男人,虽平日里欲望寡淡,但他依旧是个男人。孤男寡女,冷香缠绕,美人勾魂,心中本就有万般想法,如今不过借着屋内只有二人而肆意抒发。
他近前一步,陆婉吟后退一步,腰肢抵到身后的书桌边,上身下弯,像一轮被迫夭折的月。
“你觉得我误会了吗?”扶苏俯身看她,单手撑在书桌上。这个姿势,就是将她虚虚掩在了怀中。
陆婉吟眯眼看他,然后突然偏头,黛眉蹙起,眸中却带挑衅之色,“扶苏公子乃天之骄子,就算我有心误会,您又怎么会对我这个自甘下贱的女人有想法呢?”
陆婉吟咬着那“自甘下贱”四个字,像冬日里的寒冰,“梆梆梆”地砸在他脑门上,砸得男人面色难看至极。
扶苏想,这个女人不仅心机深,心眼还极小,如此久远的事情还记得。
“是我误会……”
“哦。”陆婉吟沉吟着截断扶苏的话,“原来是扶苏公子自己误会了呀。”小娘子侧身从男人怀中脱身,那张温婉面皮之上显出几许得逞笑意。
扶苏被她一噎,顿觉胸中气闷,可一看到她这张鲜活了不少的脸,又硬生生将这股气给咽了回去。确是他的错,口不择言,误会了她。她如此报复一下,他也受得。
男人面容恢复如常,并拢袖开口道:“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陆婉吟:……这意思她是小肚鸡肠的女人?
呵。
见小娘子面色又要不好,扶苏觉得她是误会了自己说的话,刚想解释,外头的青路突然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公爷!”
扶苏拧眉朝外看,只见那半开的窗户口隐约略过一个身影,正从不远处的房廊内走来。
不是别人,正是扶清摇,而且马上就要到了。
青路挺直身板,嗓门洪亮,“公爷好!公爷辛苦了!公爷您慢慢走!”
卫国公扶清摇被青路的大嗓门唬了一跳,皱眉看他。
青路一身冷汗,目不斜视。
书房内,陆婉吟面露慌张,着急地朝扶苏看过去。
扶苏也拧起了眉。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不雅,尤其陆婉吟还是被扶清摇批评过家风不正的小娘子。
“躲起来。”扶苏的话还没说完,那边陆婉吟情急之下,直接钻到了书桌下头。
扶苏:……
扶清摇的手已放到门上,扶苏立时站到书桌后,垂眸,看到书桌上的画,父亲一看便知不是自己手笔。
他随手扯过一张白纸,在瞬息之间上墨动笔,一位墨色娇美人窈窕而出,跃然纸上,只除了没有脸,身段窈窕妩媚至极。
扶苏一愣。
他怎么画了个女子?而且这女子似乎……有些像陆婉吟?
正在扶苏怔愣间,扶清摇进来了,再遮已经来不及,扶苏只得作罢。
扶清摇是为了梁定安的事而来,他一进来,还没说话,率先注意到扶苏的手。
“手怎么了?”
“没事,撞了一下。”扶苏将手往身后藏。
扶清摇道:“多注意些。”
“是。”
国公爷欲走到扶苏身边,扶苏赶紧上前一步挡住他,“父亲找我何事?”
“当然是关于那件香榻案了,我听说你已经去见过骋望了?”骋望是梁定安的字。
扶苏颔首,“见过了,我们觉得有一个婢女很可疑,正在追查。”
扶清摇脸色不大好,“这件事圣人很重视,也关系到太子,务必要彻查清楚。”话说到这里,扶清摇往书桌上一看,立时绕过扶苏上前,“这是那婢女画像?”然后又皱眉,“瞧着不像。”
扶苏阻止不及,轻咳一声,道:“是我所画……美人图。”
扶清摇捏着纸张端详的手一抖,他把美人图放下,沉默半响后道:“你已弱冠,是我疏忽了,房中是该添些人了。”
扶苏:“……父亲,我没有这个意思。”
扶清摇素来是个刚直不阿,仿佛无情无欲,活着只是为了为国为民的人,现在突然跟扶苏谈论起男女之事来,难免透出几许尴尬。
尤其是扶苏还知道书桌下头正躲着一位小娘子,尴尬之色越发明显。
“不是什么大事,”扶清摇努力板着一张老脸,避免眼神接触的尴尬,“只不过现在还是骋望的事比较重要,等此事平息,我再……你再寻长公主问问。”房中添人这种事,还是要母亲来做。
扶苏真是觉得自己浑身张满嘴都说不清了。
突然,他感觉自己袍踞一紧,低头,发现小娘子伸出一根素手,指着扶清摇的脚。
自家父亲竟踩住了陆婉吟的裙裾!
扶苏呼吸一滞,抬眸朝扶清摇看一眼,见自家父亲尚未发现,心中舒出一口气,然后一低头,又看到小娘子焦急扯着他的手。
呵,这会儿知道求他了。
相比起男子名誉,显然是女子闺誉更为重要。
扶苏正要想办法,不防陆婉吟露出自己的一只脚,朝着扶清摇的脚狠狠踩下去。
扶清摇只觉脚上钝痛,后退一步后低头看去。
扶苏迅速反身挡住他的视线,把自己的脚放在了扶清摇脚上。
扶清摇:……他都往后退了,怎么还往上踩?
面对自家父亲古怪又指责的目光,扶苏咽了咽口水,“是我不小心,父亲你没事吧?”话罢,扶苏挪开自己的脚。
怎么可能没事,扶清摇疼得老脸煞白,可面对满脸担忧的扶苏,他还是轻摇了摇头道:“没事。”
“父亲,还是让府内医士来看看吧。”话罢,扶苏不等扶清摇说话,立刻将外头的青路喊进来,“青路,扶父亲回院,让医士看看父亲的脚。”
青路应声,赶紧要扶着扶清摇出书房,却不防扶清摇道:“有些走不动,我在这里等医士过来。”话罢,他一瘸一拐地走向书房窗下那张榻上,双手撑膝坐下。
扶苏:……
书桌底下的陆婉吟:……
第37章 真是娇气
陆婉吟情急之下钻进书桌下, 除了姿势不雅外,双腿还是跪在地下的。
地砖很硬,当她听到扶清摇要让医士来这里诊治时, 整个人头脑发胀, 两条跪得几乎没有知觉的腿更是僵直了几分。
“听说户部尚书的那位贵妾是兴宁伯爵府的人?”扶清摇不仅坐下,还跟扶苏说上话了。
扶苏站在那里, 眼尾不自然朝陆婉吟的方向瞥一眼,神色不变, 语气寡淡的低声应道:“是。”
扶清摇皱眉, 劝诫扶苏, “兴宁伯爵府家门不正, 且与六皇子那边联系密切,不要过多接触。”
“……是。”
哼。
陆婉吟趴在那里轻哼一声。
嫌弃兴宁伯爵府你说嫌弃, 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就她那父亲,还能攀上六皇子呢?那不早就鸡犬升天了。
那边扶清摇又道:“你猜此次香榻案,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陆婉吟伏在书桌下, 想此事若真是陷害,那就是在针对定远侯府。可怜她大姐, 好好一个人, 竟被卷入了这丑恶朝堂之中, 变成了一缕亡魂。
陆婉吟暗暗攥紧手, 忍住夺眶而出的泪。
她大姐何其无辜, 他们却能坐在这里, 像谈论一株草木, 一头牲畜一般?
陆婉吟觉得愤怒,可悲,伤心, 却又莫可奈何。
但其实,她并不应该迁怒于扶苏与扶清摇。若是此时此刻,死的人是他们其中一人,此事或许也会变成陆婉吟的饭后闲谈,言语、态度会更差劲。
只是,只是现在死的人是她大姐。
陆婉吟咬着唇,无声痛哭。
她不能哭出声音,只能任由那泪淌满面颊,从香腮滚落,砸到铺了砖块的地面上,砸出一朵又一朵泪花。
扶清摇和扶苏还在继续说话。
那一刻,陆婉吟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憎恶感来。
她邪恶的想,为什么别人不死一死呢?为什么别人不尝一尝这痛呢?
想法一闪而过,陆婉吟伸手捂脸,她觉得自己太恶心了。
她厌恶自己,厌恶自己的出身、处境、作为,可她深陷其中,无法改变。唯一出头的法子,便是嫁入高门,以此来改变自己,改变旁人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