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调平缓,举手投足间处处都透着优雅和专业。
简卿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她躺在的是南大医学院口腔科的操作台上。
唯一不同的是,比起医学生的生疏和粗糙,陆淮予每一步的检查都熟练而又温和,如沐春风徐徐。
干燥冒着白气的冰块被放进口里,贴着一颗颗的牙齿。
他极有耐心地每挨一颗牙齿,问一句,“感觉得到痛吗?”
简卿皱着眉去努力感受痛感,最后摇了摇头。
“这里呢?”
冰块渐渐往深处移动,朝右下第七颗牙去,冰块不算小,又陷得太里,简卿嗓子里哼了一声。
察觉到她的不适,陆淮予立刻将冰块撤离,“有口水可以咽下去,都是干净的。”
“......”
简卿闻言闭上嘴乖乖咽了咽口水,清了清被自己口水呛到的嗓子。
陆淮予左手拿着手电筒和口腔镜,右手用镊子夹着冰块,也不催促,就在旁边静静等着她重新把嘴张开,继续进行冷测,直到每一颗牙都被检测过遇冰是否有痛感。
终于他将所有的器械放回托盘里,摘下手套和口罩,推着她的背起身,递过去一杯水。
简卿接过水杯小声道谢,耳根处泛着红,有些发烫,假装若无其事地将手指插入发间,拨出碎发遮住。
她小口地抿着水,不安地询问他,“我的牙怎么样呀?”
陆淮予看小姑娘紧张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轻笑逗她,“现在知道担心了,刚不是还不想让我检查吗?”
他走到客厅的一角,在眠眠的玩具堆里翻出一面粉色带柄的镜子,“躺回去,我指给你看。”
简卿拿着镜子,乖巧地重新躺平,她全程话很少,被摆弄着牙齿也说不了话,反倒是平时看起来清冷淡淡的陆淮予话多了起来。
两个人好像完全演变成了患者和医生的身份。
她手里举着镜子,依靠口腔镜的反射,照出牙齿侧面有一个小小的洞,以及窝沟处明显的黑色。
透过镜子,简卿清晰地看见陆淮予用探针在小洞和窝沟里勾弄了两下。
低凉清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清风徐徐。
“你看右下第七颗牙,虽然表面龋坏了,但是我用探针去勾,没有卡住,龋坏的部分色黑质地硬,冷测也没有问题,说明还是浅龋坏。”
他说着把口腔镜倒转方向,对准上牙,“你的右上牙也是一样,上下左右第七颗牙都是一个问题,明显的对称龋。”
陆淮予低头对上简卿的眼睛,耐心地询问,“看清楚了吗?”
他刚刚摘了口罩,整张脸无遮无挡的映入眼帘,高挺的鼻梁几乎要贴上她的,鸦羽似的睫毛根根分明。
即使是这样倒着的角度看,也是五官深邃,眉骨精致,每一处线条都透着完美。
两人的距离很近,甚至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男人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简卿的呼吸有些乱,说不出话,只能慌张地点头。
陆淮予将口腔镜从她嘴里再次撤出,不可避免沾了些口水,拉着丝滴落在她唇边,晶莹剔透。
他顺手抽出一张纸巾,帮她擦拭。
唇瓣柔软,隔着略微粗糙的纸巾,他的指腹温热,力道很轻,又很快离开。
第10章 你怎么能去找别的医生。……
简卿藏在头发里的耳垂又热又红。
她抿了抿唇,坐起身问:“我这四颗牙需要补吗?”
“可以补,也可以不补。”陆淮予慢条斯理地收拾一次性口腔器械盘,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你的牙齿龋坏程度不是很严重,如果好好刷牙,可能以后也不会再龋深,但是需要每隔半年都进行一次复查,定期观察龋齿的状况。”
听他这么说,简卿皱着眉小声嘟囔,“我觉得我平时刷牙挺认真的,怎么就蛀牙了呢。”
陆淮予低着头,将用过的口罩和术用手套卷起,丢进垃圾桶,“应该是你的后牙床空余的位置比较少,牙刷不容易刷到,可以换成小头的牙刷刷牙。”
“对了。”他似想起什么,抬起头问:“你多大了?”
简卿一愣,像是患者面对着医生的下意识回答:“21岁。”
陆淮予闻言,眼皮微掀,沉吟片刻,“我刚才检查的时候,没有看到你的智齿,可能因为牙床位置不够成了埋伏牙,有时间最好可以去医院拍个牙片。”
“可是我都没有感觉长了智齿呢,没有不舒服也要去检查吗?”简卿舔了舔最深处的牙。
“埋伏齿长在牙床里面,肉眼看不出牙齿的位置,如果位置不正,会压迫到临牙,导致临牙的损坏,必要的时候还是需要拔除的。”陆淮予耐心的和她解释,声音低低凉凉,不疾不徐。
简卿睁着明亮懵懂的眸子,一愣一愣地听他给自己科普口腔知识。
只抓住了一个重点,要拔牙。
她点点头,好像听明白的样子,“嗷,那我有时间去医院拍个片。”
嗯当然不会有时间的,谁没事去拔牙啊。
陆淮予见她一副郑重其事的表情,没发现小姑娘心里的敷衍和抗拒,“就周五上午吧。”
他抽出茶几上的便签和钢笔,写下了一串数字,“那天正好我出门诊,你到了医院口腔外科和服务台报我的名字加号就行,有问题就打上面的电话。”
“......”
简卿一阵沉默,推辞道:“那太麻烦你了吧,还要加号,我自己随便挂个号就行。”
陆淮予薄唇轻抿,漆黑如墨的眼眸看向她,“可是你现在不是我的患者吗?”
语气淡淡,又好像有一丝丝的不高兴,像是在埋怨你明明已经被我看过牙了,怎么还可以去找别的医生。
“......”
话都到这儿份上了,简卿再推辞反而显得很不识相,只能接过便签,乖巧地道谢。
忍不住心里嘀咕,看来口腔医生的竞争很激烈啊,还得这么抢患者。
她的目光落在便签上,男人的硬笔字很漂亮,笔走龙蛇,苍劲有力,写着他的名字。
字如其人,矜贵清冷。
陆淮予处理完用过的一次性口腔器械,似不经意地问:“之前和你提的工作,考虑的怎么样了?”
简卿收拾画材的动作一顿,她低着头,碎发从耳后垂落,遮住了半张侧脸,看不清情绪。
想起白天里简宏哲的电话,而且说实话,照顾眠眠的这份工作很轻松,只需要陪着眠眠睡觉就行,一点也没有占用到白天的时间。
她犹豫了片刻,决定接下这份活儿。
陆淮予听她答应以后,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公事公办的样子,和家教一样,预付了一个月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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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简卿离开以后,陆淮予起身去到眠眠房间门口,骨节分明的手背叩门,“出来。”
过了许久,小家伙才磨磨唧唧地开了个门缝,探出个脑袋,耷拉着眉眼,做最后无谓的挣扎,“我不想检查牙齿。”
陆淮予勾唇笑了笑,像是心情很好,突然变得好说话起来,“可以,那就不检查吧。”
“真的吗?太好了,嘻嘻嘻。”眠眠的表情立刻多云转晴,打开了门,一蹦一跳地重新回到客厅。
“咦,姐姐走了吗?”她在客厅没有看到简卿,回过头问跟在后头的陆淮予。
陆淮予淡淡‘嗯’了一声,他的右手插兜,漫不经心地踩着步子,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
一大一小两副画板,简卿离开时忘记把画纸带走,就这么夹在画板上。
素色的白纸上,干净简单的线条,没有一处累赘,勾勒出男人极好看的睡颜。
反观眠眠的画,歪歪扭扭,除了两个眼睛一张嘴,看不出一点她爹的痕迹。
眠眠坐在白色的羊绒地毯上,手里玩着她的兔子妈妈和兔子女儿,地上摆着迷你的小厨房。
她颠着不及巴掌大的小锅,往里丢进等比例缩小的青笋,啧吧啧吧着小嘴,想到了晚上刚吃过的笋尖炒肉,“爸爸,我觉得姐姐做的菜,比秦阿姨的好吃,以后可不可以让姐姐每天都来做饭呀?”
陆淮予的视线还停留在素描纸上没有挪开,轻描淡写地回:“不可以呢,姐姐的手是用来画画的,不是给你做饭的。”
他把小家伙抱进怀里,用商量地语气,“眠眠,以后能不能听话,喊我舅舅?”
眠眠歪着脑袋,咯咯的笑,然后摇了摇头,“可以我喜欢‘爸爸’这两个字。”
三岁的小朋友不懂事,不明白‘爸爸’和‘舅舅’两个称呼之间代表什么,只觉得‘爸爸’的发音好听又方便,怎么板正也板不回来。
眠眠眨了眨圆溜溜的大眼睛,一脸的天真懵懂。
陆淮予无奈地伸出手,点了点她的小鼻尖,没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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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的公交车上没什么人,司机开得很快,从经停每一站开门关门的速度看出他急切地想要下班。
简卿坐在最后一排,盯着手机,屏幕发出的蓝光映出她线条柔和的脸部轮廓。
账户里的余额少得可怜,只有一万多块,大头还是刚才陆淮予转的。
她抿着唇,点开转账记录,以往每个月的月初,她都会转账给一个匿名的账户一万块钱,已经转了二十四个月。
还差六个月就够了。
够她一点一点地捡回丢掉的自尊。
简卿花了两年多的时间,才攒出了二十万,简宏哲让她一个礼拜弄到钱,摆明了是在逼她。
逼她像之前那样,一夜之间,拿出这么多钱。
简宏哲不在乎她的钱从哪里来,即使知道天下没有白来的午餐。
他想要的,只是可以生钱的机器,就像对他过去的妻子一样。
想到这里,简卿深吸一口气,打开窗户,风呼呼地往里灌,凉入肺腑。
她扭头将视线投到窗外,下过雨的城市氤氲着水汽,公交站广告牌发出光亮,在黑夜里格外醒目。
广告牌上的女人一袭高定黑色裙装,裙边镶满碎钻,像是银河里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