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鱼眼的看着林先生:“什么时候的事情?是南北商行派人送来的?”
“三天前。”
行叭,也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路谦转身就往外跑,目标自是南北商行。
他不知道的是,程表哥是额外加了钱让人快马加鞭送来的,并且还叮嘱了就算路谦一时来不及写回信,也要立刻告知安危。
所以,其实书院这边压根就没拆信,只是告诉送信的人,路谦没了。
嗯,就是这样。
祖宗飘在路谦头上,笑得嘎嘎的:“谁让你不第一时间写信跟程家说你好好的?噢,鞑子皇帝拽着不让你走,让你给他干活。啧啧,这不就是使唤傻驴子吗?都不让人报平安来着。”
这话其实挺冤枉的,康熙帝才不会关注这种小细节。况且,但凡有家人在京城的官员,都让小厮帮着带话回去了。
可这不是路谦自个儿没想到吗?如果他真的是在书院借读了三年后才出仕的,跟这里的先生学生都有感情了,那兴许还会怕其他人担心,特地支会一声。但不是啊!
再说,当时太忙太乱了,完全没想起来。等后来缓过来了,又将这事儿彻底的抛到了脑后。
于是,又是一场乌龙事件。
等路谦急匆匆的跑到了南北商行,询问了是谁帮忙带的信,然后就得到了一个噩耗。
商队最近没出发,但口信已经送出去了,托的是驿站那头。这却是因为朝廷给百姓的福利,允许京中百姓写短笺送至外地家人处。
于是……
路谦好绝望啊,借了商行的笔墨就开始写家信,写完了又火速冲到了驿站,求爷爷告奶奶的让人给他赶紧发出去。当然,在这之前他还抱了希望,盼着先前的短笺尚且离京,结果当然是失望了。
“我觉得我会挨打。”
从驿站出来,路谦整个人都蔫吧了。
刚发生地震时,他只庆幸没有家人在京城,却忘了京畿重地发生这样的特大灾祸,绝对会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的。程家本身就是商户,属于消息灵通一类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尤其多地商路都中断了,能不知晓吗?
完了。
“干嘛一副你爹庭前种枇杷的表情?至于吗?反正你都解释了,又是亲笔信,程小二再蠢总归是认得你的字的。”
路谦目光幽幽的看着他:“你别以为我听不懂。”
祖宗大声反驳:“你胡说!我就是知道你听得懂才这么说的!”
大概是路谦的表情太丧了,祖宗迟疑了一下,便道:“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就是你写安抚布告时,曾说你遭遇过人世间最痛苦的事儿,所以对那些失去亲人的百姓感同身受……我就想知道,你当初是咋想的?”
“啥叫咋想的?”路谦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
“就是,你当年被送到程家,是不是特别绝望?不想活了?我知道了,正是因为你这个路家最后的子嗣心存死志,老天爷才让我这个祖宗醒过来,照顾你保护你。”
路谦:……
人呐,凡事切忌想太多。
鬼也一样。
“想啥呢!那会儿我娘跟我说,跟着姑母过,有新衣裳穿有米饭吃还能吃到肉,让我乖乖听话不要惹事。心存死志个鬼哟,我那时才五岁!”
“反正,就是因为多了我这个祖宗,你才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路谦不想反驳,因为这样会很麻烦。
但祖宗并不想放过他,再度问道:“对不对?说实话!”
“实话你不会爱听的。”
“说!”
“我原先压根就不知道死是啥意思,后来看到了你,我就知道了……实话就是,我想着要是我死了,我一倒霉小鬼,跟着你个暴躁老鬼,那日子岂不是更煎熬?就为了这个,我也一定要活下去,熬到你投胎转世。”
行了,搞定了,祖宗被气炸喽!
**
乾清宫。
康熙帝开始论功过。
先前一团忙乱之时,各种命令一道道的往外传,根本顾不上一些小细节。如今,大局已定,看起来也不太可能再有余震了,康熙帝命人整理了这段时间以来的各份邸报、抚民布告、通知命令等等,挑出一些人准备另行表彰。
其中就有特别鹤立鸡群的几份布告文书。
或者更确切的说,应该是鸡立鹤群?反正就那意思!
对比其他文官写的那些情感充沛辞藻华丽的文章,路谦写的简直太质朴了。
别的是有文化的看了瞬间泪涟涟,仿佛真的透过文字,感受到黎民百姓之苦,让高官权贵也不禁潸然泪下,感同身受。
但路谦不是,他写的特别现实。
他告诉老百姓们,房舍塌了朝廷会帮你们重盖,或者给钱你们自个儿盖;口粮没了户部会统一发放的,不会让人饿死的;过冬的棉袄冬被正在抓紧时间办,实在来不及可能会直接发布料和棉花你们自个儿搞定;孩子们没了爹娘可以去育婴堂,那边都已经翻修过了,这次保证坚固不会塌,顺便提醒失去孩子的父母也可以去育婴堂收养;另外,鳏夫和寡妇你们要不互相瞅瞅,瞅对眼了索性凑一块儿过日子算了……
这已经不是现实的问题了,简直就是没心没肺到了极点。
你就不能陪着大家一起哭吗?
但康熙帝却觉得很欣慰,别看这人文笔差了点儿,通篇都是大白话,但话糙理不糙,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尤其是重点写明白了朝廷做了哪些灾后救助措施。
再翻出更早些时候,在大地震刚发生时,路谦也曾写过布告,字字句句都点出了这是无可避免的天灾。地震跟刮风下雨是一样的,只是前者更不常见,破坏性也更大,与何人执政没有任何关系,更不是所谓的天罚神罚。
当然,最开始的那一篇其实就是彩虹屁集锦,从各个角度吹捧了朝廷的所做所为,又详细的写了每个朝廷官员所做出的努力,甚至为了天下苍生顾不得自个儿的小家,整宿整宿的不睡觉,为的是能多救一个百姓。
写的是朝廷官员,但每个官员背后都有康熙帝的影子。
结合前后几篇布告文书,康熙帝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百姓可曾满意?”康熙帝又追问了一句。
满意……严格来说,那不叫满意。
本来大家还沉浸在失去亲人失去家园的痛苦之中,陡然间听了路谦写的布告,一下子警醒过来。
是啊,日子肯定还得继续过的,那是不是应该先去登记一下自家的情况?
布告上面说了的,得先向衙门报备自家的情况,房子塌了不是嘴上说说就可以了,会有兵差去核实的,确认情况后再排序,依照登记的先后顺序进行修缮。如果严重到需要重盖的,又是另外的一道手续。
还有家中有过世亲人的,可以领丧葬费用,受伤的可以领免费药材,再就是棉衣冬被炭火口粮等等。
这些就不是在一个地方领取的,分属于好几个机构啊!
哭个屁,赶紧起开登记去!
于是,在继程大少爷以一己之力带劈了整个麓山书院之后,路谦也凭借他一人带劈了全京城的老百姓。
第21章 【→入v第一弹】……
灾后, 康熙帝表彰了好些个功臣,有仅仅嘴皮子上夸赞的,也有给予实际赏赐的, 另有一些则是升官调职。
这次地龙翻身,京城算是遭了大劫难, 不光百姓死伤无数, 朝廷官员里面也有那运气不好的, 加上京城周边一些地方官救灾不力被康熙帝撸了的。总之, 官场上有不少人升升降降,就连原先那些一直没能补上缺的举人们,这回都如了意。
路谦也赶上趟了。
他甚至被康熙帝亲自召见了。
消息是朱大人特地送来的。一贯神情严肃不苟言笑的朱大人, 这会儿倒是难得的露出了慈爱的表情,在入宫的路上,还帮助路谦回忆了一番年初的事情。路谦贼精贼精的, 当下顺杆子爬, 一口一个老师。
严格来说,但凡是当过某届会试主考官的, 那么那一届的所有取中者,都可以算是主考官的门生。可路谦没被取中, 但这也无妨,毕竟他后来之所以能够参加博学宏词科,全都是因为朱大人的举荐。
这声老师叫得就很真诚,真诚到祖宗横眉竖眼, 恨不得把这一老一少都干掉算了!
不过很快, 祖宗就顾不得朱大人了。
也是,跟康熙帝比起来,旁的官员又算得了什么呢?当下, 祖宗舍弃了路谦,开始冲到康熙帝面前骂骂咧咧。
路谦:……您是跟我有仇吗?
要知道,无论祖宗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外人都是没有任何感觉的。祖宗只能影响到路谦,尤其这会儿路谦一抬头,就看到了屁股冲着自己的祖宗。
——敢挡在康熙帝跟前,你也就仗着你是只鬼了!
当下,路谦老老实实的低头作谦卑状,咱不看了还不成吗?
殊不知,他这般作派倒是让康熙帝产生了某些误会。
其实,年初的博学宏词科原定参加的人里面,并没有路谦此人。朱大人最早是打算推荐自家子侄的,后来在了解到康熙帝的用意后,改成了从自家门生之中甄选。谁知,就是这般凑巧,他看中的人要么就是通过了会试,打算直接外放当官,要么就是不想掺合到这种明显给人利用的事情中。
总之,最后便宜了路谦这小子。
而路谦的身世,也在很早就送到了康熙帝的手中。路家祖上确实曾辉煌一时,但也不过就是一时罢了。在那位声名显赫的大学士去世后,后辈子孙也就是吃老本了。直到后来,闯王李自成攻入京城,路家人曾经抗争过,再便是留下一根独苗苗,跑路了。
康熙帝当时便认为,这路家除了那位老大人外,旁的子孙可能都有点儿怂。
如今,路谦一副连头都不敢抬的谦卑模样,愈发得印证了康熙帝的想法。
不过这也没什么,帝王是不会介意臣子怯懦胆小的,没那个必要,况且人家是文臣,要胆子大做什么?巴不得他们举起反清复明的大旗?
如此这般,康熙帝是愈发的软了语气,先问候了一番路谦的家里人,随后便是一通夸赞,赞他在逆境之中并未消沉,而是选择逆流而上,终是功成名就。
路谦的头越来越低,他没办法啊,因为祖宗大概是发现了这么搞只能搞到路谦后,就索性换了个方向,面朝着路谦,背朝着康熙帝。
——用自己那庞大的身躯,将人家帝皇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做得很好,朕决定升你为翰林院修撰。”
路谦下意识的谢恩,随即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就这样升官了?
博学宏词科出身的五十人中,官职最高的自是邵侍读,可他之所以品阶高,纯粹是因为出仕时间长,本身官职就摆在那儿。新出仕的品阶都低,路谦原本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他还想着熬个三年,看能不能往上升个一阶半品的。
结果,这才过去了多久?
不到半年自己就升官了?
翰林院修撰属从六品,这一下就跨了两阶,路谦忍不住嘴角上扬,然后就跟祖宗来了个脸贴脸。
他差点儿被吓得当场去世。
摸着良心说,祖宗那个形象是不吓人的,要不然在路谦小时候第一次看到祖宗时,大概就已经去世了。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祖宗不搞突然袭击。
试想想,当你低头看地心里偷着乐的时候,有张脸突然凑过来,跟你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