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三年时间过去了。
当初跟着程大少爷先后退学的人之中,绝大多数都是秀才公。当然,也有一部分学生只通过了童生试的前两场,不过,在这之后,他们也全部考取了秀才功名。
别看祖宗总是叨逼程氏族学的先生,但路谦还是认为他们是有真材实料的。譬如说,能够让学生考上秀才。
能力还是有的,就是不够强。
别说跟祖宗比了,哪怕是麓山书院随便哪个先生,都完全能够吊打他们。
也是,又一年乡试,他们全军覆灭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32章 路秃鸡。
出了考场, 程大少爷就知道他没了。
偏生过来接他的人还是程大老爷,见儿子这副做派,他猛的一拍巴掌:“成了!这次咱们老程家总算是能出个举人老爷了!”
就算路谦是从小寄养在程府之中的, 那他也是路家人。当然,他所获得的荣耀还是能够让程家获利的, 就不说蔚县了, 哪怕是在金陵城里, 大家都知道程府有个能耐的亲戚, 如今在京城翰林院做事,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这里头的好处,实在是多了去了!
旁的不说, 如今压根就没人敢跟程家作对,以往金陵城里的大商户压榨底下府城、县城的小商户简直太正常了。程家放在蔚县那是地头蛇,但完全不是金陵城这些巨富之家的对手。
如今, 所谓的压榨完全没了, 就连程表哥替他爹过来办事时,都能享受到极高的待遇。当然, 这一切的前提是,程家本身也没作死, 要不然事关利益,那些巨富之家也不是毫无背景的,真要争斗起来,区区程家仍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已经很不错了!
对比前些年, 最近这两年里, 程家的生意做得那叫一个红火。本来只是蔚县的富裕人家,如今起码也是蔚县首富了。
人嘛,没得利益的时候, 想着稍微给点儿好处就成。可一旦尝到了权势的甜头,那自是恨不得给得再多一些。
可路谦的年岁摆在那儿,他中举时才十四岁,通过博学宏词科入仕时,那不过十五岁而已。这也是为什么他总拿自个儿的年岁说事儿,暂不娶妻也没人逼他的缘故。清朝,尤其是靠北方京城那边,男婚女嫁本就不着急,像路谦这样的,在及冠之前都没人会上赶着给他说亲的。
但这是对路谦而言,对程家就有些不怎么美妙了。
翰林官说出去是极好听的,可实际上却是并无半点儿权利的。对程家而言,他们更渴望出个外放的实权官老爷。
想得更美一些的话,那就是年岁较小的路谦老老实实的待在京城翰林院里攒资历,让比路谦大了三岁的程大少爷走外放的路子。
——升官,以及发财。
程大老爷都盘算好了,正好路谦是天子近臣,又认得不少能耐人,等程大少爷考上了举人再中了进士,不怕朝中无人帮忙,到时候让路谦想法子给他谋个富裕县当县太爷,再一级一级的升上去。有路谦在,也不怕上峰截胡功劳给不好的评绩。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程·东风·大少爷:……
“爹,我没考好。”程大少爷平常是酷爱颜面的,可此时却不是顾惜面子的时候,他走到了他爹跟前,满脸绝望的道,“这次没希望了。”
“对!你说得对!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程大老爷抚掌大笑道。
听到这话,程大少爷面上一阵扭曲,要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他这人是他亲爹,他真的要忍不住开骂了。
一旁的其他考生以及围观路人见状,也默默的远离了这对父子。心说,活得久真的能见到各种千奇百怪的事情,看到儿子考劈叉了,当爹的居然这么高兴,啧啧……莫非不是亲爹?
此时,程大老爷似乎也回过味儿来了,忙安抚道:“无妨无妨,你想想当初路谦考举人时,那模样可比你如今惨多了。所以说,越是觉得没可能了,越是有把握考上!”
这话听着好像是有点儿道理……
很快,程大少爷就被说服了,跟他爹一起高高兴兴的回了蔚县程府。
之后不久,乡试的榜单就放出来了,程大少爷并一众同窗皆榜上无名。
这就很尴尬了。
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因为程氏族学这次参加乡试的人挺多的,本来是可以派一两个人过来看榜的,但他们被程家大房父子俩洗脑了,原本各打各的无比绝望,后来却是满怀着期望。
因此,他们全来了。
来的时候,满脸的欢呼雀跃,就等着当举人老爷了。
等看完之后,有一个算一个皆是如丧考妣。
尽管每次乡试放榜后,都有不少人失望而归,但像他们这样,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过来,却全部颓成了鹌鹑的……
还真就没有。
活久见系列……
偏有那不长眼的自家伙计还拿了包裹过来,说是从京城送来的,有几日了,让程大少爷顺带拿走。
程大少爷直勾勾的看着那伙计,看得对方整个人都往后缩,最终抱着包裹夺路而逃。
不偷懒了,不偷懒了,他还不如自个儿跑一趟呢!
包裹最后是送到了程表哥手里,他已经开始陆续接手自家的买卖了。按说,程家的家业是应该交到长房嫡子手中的,但程大老爷对儿子的期望很高,觉得做买卖只会浑身铜臭味儿,因此只盼着儿子能够改换门庭。横竖到时候只要儿子位极人臣了,要什么没有呢?
也因此,程表哥接手了不少自家的生意,田产庄子倒是没碰,但商行上头的事儿却是门儿清了。
程府还打算九月底就让他陪同程大少爷一起上京城,一个负责跟南北商行接触,看能不能多扩充一些新的买卖渠道,另一个自然是参加来年的会试了。
如今,全泡汤了。
程表哥倒是还好,他快活的拿了路谦寄过来的东西,没等其他人到,就快手快脚的全给拆了。
“我的娘哟!”
只听程表哥扯着嗓门大吼大叫:“你们绝对不敢相信,谦哥儿那个秃公鸡,他掉毛了!”
程姑父闻讯赶来,听了这话忍不住嘴角抽抽:“那叫铁公鸡。”
“不都一样?反正都是没毛的鸡,秃的!”程表哥将包裹里的那块彩锦举得高高的,招呼大家都来看。
“彩锦诶!这可是彩锦呢!你们看这颜色、这手感……我的乖乖,我真没想到谦哥儿也能有大方的一天!”
有生之年!值得纪念!
等大房的人过来时,那块彩锦已经从二房众人手里过了一遍,大家都是满脸震惊,啧啧称奇。
大房众人:……这到底是什么品种的乡巴佬?!
但凡是织锦类的,都属于奢侈品,路谦送过来的这块彩锦颜色鲜艳品相又好,就算是在江南一带,都属于上等品。
问题是,程家是干什么呢?没错,他们的确不是专门做绸缎买卖的,但好歹也是富贵人家吧?就这么一块彩锦,充其量也就只能做一身衣裳,哪怕价格是不便宜,撑死了也就值个百八十两银子。
就这,都是拼命往上说的超高价了!
大房众人顶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看着二房这群傻子乐呵。最终,程大老爷出面道:“你们既然这般欢喜,就索性给你们吧。”
所谓节礼年礼,除非是特别有约定,不然都是送给府上的。路谦以往也没刻意说明,最多就是表示寄来的书籍之中,难度较低的那部分是给小表弟的,但那也只是泛泛的一句话,严格来说,程家每个主子都是有份的。
……如果他们想要的话。
“好好!这个给我!我要装裱起来,回头传给我的子孙后代!”程表哥可开心了,“我真没想到啊,路秃鸡还能有掉毛的一日!”
路谦是个抠门的秃铁公鸡。
简称,路秃鸡。
这个时候,大房众人还没什么反应,毕竟就这么一块料子,真的没必要啊!
结果,一看信……
我的乖乖,原来路谦是得了康熙帝的赐宴,还得了御赐的采币,也就是这块彩锦。
程大老爷瞬间就后悔了,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二房那个倒霉孩子啊,已经将彩锦拿回自个儿房里去了,说要当成传家宝,子子孙孙的传承下去。
“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桂哥儿和康哥儿一起北上京城。”程大老爷脑壳都痛了,又不能跟傻侄子一般见识,只能岔开话题,说起了接下来的安排。
其实就是原先的计划。
但如今的问题是,程大少爷他没中举啊!那他上京城干嘛去啊?
刚藏好东西回来的程表哥,无比耿直的问出了以上问题。
程大老爷气沉丹田,很努力的将那股子气摁下去:“我认为是学堂的先生耽误了桂哥儿。”
“大伯你三年前就是这么说的。”
“你闭嘴!听我说完!”程大老爷怒吼一声,他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侄儿那么没眼力劲儿呢?
程表哥委委屈屈的闭上了嘴。
“我这两日仔细想过了,谦哥儿能有如今的前程,可能并不全是族学先生的功劳。麓山书院……咱们家已经得罪了秦山长,便是想走回头路,只怕秦山长也不会允许的。既如此,不如让桂哥儿去京城求学。天子脚下,自是人才辈出的。”
程表哥张了张嘴,想起方才的事儿,又闭上了嘴。
因为没人裹乱,程大老爷很快就将计划说完了,这才看向在一旁始终抓耳挠腮的侄儿:“你可以说话了。”
“噢噢!那个……大伯啊,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那个乡试是必须在原籍贯考的。还是您打算让堂哥三年后再跑回来考?”
“这个我另有安排。”
行叭,您高兴就好。
程家人是不是真的高兴,谁也不知道。但总之,路谦确实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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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的这天,恰好明个儿是休沐日了,明史馆比平常略早一些放衙了。
路谦撒欢的蹦跶在大街小巷上,盘算着明个儿带着铁蛋去坊市里好好逛一逛。最好是能提前将年货备好了,毕竟十一月初还不算特别冷,等到了腊月里,那可真的是滴水成冰,冻死个人了。
结果,他刚到家门口,敲响了门环后,大门一开……
程表哥那张饼脸出现在了他面前。
“弟啊!”
很好,在被冻死之前,他先被吓死了。
路谦:……呵呵。
考虑到大冬天的站在外头太傻也太冷了,路谦还是先进去了。他在前头走着,程表哥在后头叨逼叨逼个没完,从程大少爷落榜到程府收到路谦送的节礼,再到他这一路过来差点儿没被北方的冬天教做人。
“怎么能这么冷呢?我记得上一次我送你过来好像没那么冷吧?还是这京城的冬天都能自个儿成长呢?那可了不得了,起码比我堂哥难耐,他白学了三年,又没考上!你说说看,你说说看……”